姬凝霜聽著眼前這個男子的叫嚷聲,清麗絕塵的冰玉容顏上,柳眉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那叫聲,在她聽來,著實有些聒噪刺耳。
“陳子龍,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她清冷的聲音如同山澗寒泉,瞬間凍結(jié)了周圍的空氣,“你我既已結(jié)為道侶,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聽到姬凝霜那浸著冰碴子的話語,陳子龍渾身一個激靈,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瞬間收住了所有外放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投向這位名義上的妻子,心中卻是一陣翻天覆地的吐槽:
【嘖嘖嘖,這臉……老天爺賞飯吃的典范啊!簡直是為枕頭和……咳,我是說,為修道靜心平添難度而生的絕世容顏!】
【好吧,就是一張很好睡的臉?!?/p>
【可惜啊可惜,天生一副炮灰命,注定要給人當(dāng)墊腳石,還是自帶臺階閃光特效的那種?!?/p>
這些古怪、放肆又帶著點幸災(zāi)樂禍的念頭,一字不差,如同實質(zhì)的聲音般,清晰無比地鉆進了姬凝霜的耳中!
“你說什么?!”
姬凝霜臉色驟變,仿佛聽到了什么驚世駭俗的褻瀆之語!
那張萬年如冰雪覆蓋的臉龐,竟罕見地涌上了難以置信的怒意!
柳眉倒豎,杏眼含煞,屬于化神境強者的恐怖威壓瞬間爆發(fā),如同無形的萬仞山岳,重重壓向陳子龍!
噗——!
陳子龍只覺五臟六腑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擠壓!
他連慘叫都發(fā)不出,喉嚨一甜,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整個人如同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只有痛苦地倒吸著冷氣,心中瘋狂吶喊:
【臥槽!這女人什么路數(shù)?!更年期到了???!】
【老子嘴巴都沒動啊大姐!這也能躺槍?!上來就開打?!講不講武德?!】
這冤屈至極的咆哮再次傳入姬凝霜耳中。
她心頭猛地一跳,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瞬間收回了威壓。
噗通!
壓力驟然消失,陳子龍像被抽掉了骨頭,整個人軟癱在地,再次哇地吐出一大口黑紅的瘀血,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疼得他齜牙咧嘴,眼前發(fā)黑。
姬凝霜靜靜地站在一旁,眸光清冽如寒月,緊緊鎖定著地上狼狽不堪、大口吐血的陳子龍。
方才的感覺清晰得不容置疑——她確實“聽”到了陳子龍在“說話”,可他的嘴唇……
分明紋絲未動!
難道……
一個荒誕絕倫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她竟能聽到陳子龍的心聲?
但這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
能聆聽他人心音的秘法“他心通”,玄奧異常,她根本不曾涉獵此道。
一定是某種幻聽,或者……
是陳子龍搞的鬼?
陳子龍吐盡胸中瘀血,掙扎著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瞪向姬凝霜。
他大口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劇痛的內(nèi)腑,而心中的怨念更是如火山噴發(fā):
【這瘋婆娘……就這么盼著我死?好騰地方給她那個小情人?!】
【三年端茶倒水當(dāng)舔狗,舔到最后命都差點丟了?呵!終究是錯誤了!白眼狼!白眼狼?。?!】
那雙眼睛,不再是以往深情的、帶著討好光芒的注視,而是充滿了刻骨的怨恨、憤怒以及深深的鄙夷,如同淬了毒的寒冰利刃,直刺姬凝霜!
姬凝霜心神劇震!
這一刻,她再無懷疑!
剛才聽到的,絕對、必然、肯定就是陳子龍的心聲!
這個認知本身已足夠震撼,但更讓她驚駭欲絕的是——
眼前這個用如此陌生、如此惡毒眼神看著自己的人,真的是陳子龍?!
那個三年如一日,無論她如何冷臉相對、言語呵斥、甚至偶爾動手教訓(xùn),都只會用近乎卑微、飽含愛意目光注視她的陳子龍?
那個仿佛天生沒有脾氣、只會圍著她轉(zhuǎn)的陳子龍?!
這怎么可能?!
陳子龍那充滿惡意的眼神,冰冷得讓姬凝霜這位化神境的強者,都感到一絲絲寒意沿著脊背悄然爬升。
她下意識地環(huán)抱雙臂,仿佛這樣能抵御那眼神帶來的不適感,眼神復(fù)雜地重新審視著地上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平心而論,這個男人對她,好得簡直無可挑剔。
但凡意外得了什么天材地寶、珍稀靈物,第一時間必定送到她眼前;
每月宗門發(fā)放的修煉資源,他直接盡數(shù)奉上;
結(jié)為道侶這三載,他對其他鶯鶯燕燕目不斜視,只圍著她一人打轉(zhuǎn)……
唯一讓她厭煩的,就是他時不時的“胡攪蠻纏”——
那些在她看來毫無意義、只為刷存在感的幼稚舉動。
想到此處,一絲難以言喻的、極其陌生的情緒,悄然在姬凝霜冰封的心湖深處泛起漣漪——
那是……
愧疚?
她猶豫了一瞬,蓮步輕移,伸出手,想去攙扶地上狼狽不堪的陳子龍。
然而,她的手剛伸到一半,陳子龍就像躲避什么瘟疫般,猛地挪開身體,避開了她的觸碰!
他咬著牙,強忍著劇痛,用盡全身力氣,搖搖晃晃地從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
他看也沒再看姬凝霜一眼,甚至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予,只是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踉蹌著、頭也不回地朝著遠處走去,留下一個冰冷決絕的背影。
姬凝霜伸出的那只手,尷尬地僵在半空中,指尖微涼。
她看著陳子龍決絕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嘴,終究什么也沒說。
只是……方才那最后的一瞥……
冰冷。
徹骨的冰冷!
那眼神里的寒意,竟讓她堂堂化神修士,都感到一絲……
頭皮發(fā)麻?
姬凝霜強行壓下心頭翻涌的種種異樣情緒,轉(zhuǎn)身,快步走進了自己的洞府,企圖用冰冷的石壁隔絕這突如其來的混亂。
然而,靜心修煉?
談何容易!
日影西斜,黃昏的金輝懶懶地灑在洞府門口。
姬凝霜盤膝坐在玉蒲團上,道心卻罕見地難以平靜。
那個冰冷的、充滿怨恨的眼神,如同附骨之蛆,反復(fù)在她腦海中閃現(xiàn)。
“我竟能聽見他的心語……明明未曾修煉‘他心通’……”
她朱唇微啟,低低自語,清冷的眉宇間纏繞著一絲困惑。
此事太過詭異,不合常理。
而陳子龍的變化,更是讓她心驚。
他……
似乎在……
怨憎自己?
神魂氣息未變,并未被奪舍。他還是他。
可為何……
就仿佛換了一個人?
判若兩人!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蔓延,越纏越緊。
就在這時——
嗡!
她腰間儲物袋中的傳訊玉簡輕輕震動起來,發(fā)出柔和的光芒。
姬凝霜心念一動,玉簡飛入手中。里面?zhèn)鱽硪粋€清朗溫潤、帶著一絲少年意氣的熟悉聲音:
“霜兒師姐,我是葉凡,你此刻……可有閑暇?”
“葉凡”二字入耳,姬凝霜心頭那盤踞不散的陰霾與不安,竟如冰雪遇陽般,瞬間消融無蹤!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聲音就變得無比輕柔婉轉(zhuǎn),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暖意:
“小凡?有事么?”
“霜兒師姐,其實……今日是我生辰。不知……你能否下山來,陪我小酌一杯?當(dāng)然,若陳師兄……”
那邊,葉凡的聲音適時地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遲疑和顧慮,提到了陳子龍的名字。
陳子龍!
這個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醒了姬凝霜。
那冰冷的眼神,那決絕的背影,那詭異的心聲……
再次闖入腦海。
但那絲異樣,僅僅只是一閃而過。
陳子龍今日的“反常”行徑,被她下意識地歸結(jié)為又一次的“無理取鬧”和“故意惹她心煩”。
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那份“不正?!睊佒T腦后,聲音比方才更加溫柔,甚至還帶上了一絲安撫的笑意:
“無需理會他!小凡,你現(xiàn)在何處?”
“我就在凌霄宗山下的小鎮(zhèn)里,老地方。霜兒師姐,你……能快些來嗎?”
葉凡的聲音帶著期待。
“好,等我?!?/p>
玉簡光芒斂去。姬凝霜霍然起身,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裙裾,徑直向外走去。
洞府之外,夕陽熔金,流云如火。
她一眼便瞥見,不遠處的古樹上,陳子龍正斜倚著粗壯的枝干,眼神空茫地望著天邊那輪巨大的落日,不知在想些什么。
姬凝霜只當(dāng)他不存在,一拍儲物袋,祭出了她那柄流光溢彩的飛劍法器“霜凝”。
就在她準(zhǔn)備御劍而起時,那個熟悉又讓她心悸的“聲音”,再次毫無預(yù)兆地在她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旁觀者調(diào)笑:
【喲?這就要出門了?】
【讓我想想……哦~對上了!時間線拉到這里,咱們高貴的圣女殿下,這是要去給她的小凡弟弟過生辰呢!嘖嘖,情節(jié)推進得真準(zhǔn)時!】
【快去快去!等會兒喝上小葉子為你精心準(zhǔn)備的酒,晚上就能跟他來個纏綿悱惻、干柴烈火、少兒不宜的‘布拉布拉布拉’啦!】
【等你春風(fēng)一度回來,正好!老子休書寫好,砸你臉上,從此道侶是路人!】
【你走你的獨木橋,哦不,是金光大道,繼續(xù)去給氣運之子當(dāng)爐鼎、舔腳趾頭,最后落個身死道消、魂飛魄散的炮灰結(jié)局吧!】
【我呢,就海闊憑魚躍,天涯任我行,獨自去浪跡天涯,燃燒我的熱血青春去咯!】
【嘿嘿嘿?。ㄢ嵭β暎?/p>
這戲謔、刻薄、仿佛洞悉一切的碎碎念,如同最惡毒的詛咒,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灌入姬凝霜的耳膜!
轟——!
姬凝霜那張清冷絕塵、不染凡俗的玉顏,瞬間由白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黑!
如同打翻了五色顏料盤,最終定格在一片駭人的鐵青之上!
他……
他怎會知曉葉凡聯(lián)系她?
還知道是去慶生?!
方才那傳音玉簡的對話,他一個修為廢弛的“廢人”如何能竊聽?!
還有那句“按照時間線”?!
難道……
此人竟有未卜先知之能?!
最讓她氣血翻涌、理智崩弦的是:
“舔腳趾頭”??。?/p>
“做爐鼎”???!
最終“身死道消”??。?/p>
開什么驚天玩笑!
她姬凝霜乃虛空大帝后人!
凌霄圣地當(dāng)代圣女!
百歲不到的化神境大修士!
整個玄武大陸,誰敢讓她俯身去舔腳趾?!
誰有資格?!
而最最讓她瞬間炸裂、羞憤欲狂的是——
陳子龍!
他!
居然!
主動!
要和離?!
他竟敢盤算著先一步休了她?!
還有那什么“布拉布拉布拉”?!
把她姬凝霜當(dāng)什么了?
是那種幾塊靈石就能出賣身體的低賤女修嗎?!
這是一個道侶該說的話、該想的事嗎?!
這片大陸上,想與她結(jié)為道侶的絕世天驕、圣地圣子、皇朝太子,能從凌霄山巔排到山腳!
若非當(dāng)年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她姬凝霜怎會委屈下嫁?!
姬凝霜氣得渾身真元激蕩,袖袍無風(fēng)自動,藏在袖中的玉手捏得指節(jié)咔嚓作響,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寒潮洶涌澎湃,恨不得立刻一劍將樹上那個身影斬成齏粉!
然而,暴怒之余,一絲冰冷的理智強行擠了進來。
陳子龍的心聲雖然不堪入耳,卻透露了一個可怕的信息:
他似乎真的知道些什么……
關(guān)于未來?!
難道……那葉凡……真的會……?!
不可能!
絕不可能!
她如今仍是陳子龍的結(jié)發(fā)道侶,是他名義上的妻子!
雖未與他行周公之禮,仍是冰清玉潔的處子。
但她的驕傲和教養(yǎng),絕不允許她做出任何有違倫常、背叛道侶的下作之事!
可是……
萬一呢?
萬一陳子龍所言……
并非空穴來風(fēng)?
姬凝霜的心被前所未有的矛盾撕扯著。
陳子龍那詭異的心聲,已將她固有的認知撕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樹上的陳子龍見她遲遲不動,心中又嘀咕起來:
【搞毛線?原地掛機了?】
【大姐你倒是快走??!只要你去赴約,明天老子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甩休書了!】
【嗯……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xiàn)在就把休書寫好揣懷里?】
【反正按照劇本,明天這冰山大美人回來也得跟我鬧掰,主動提出解除關(guān)系……】
【嘿嘿,就這么辦,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
他想罷,竟真的一個翻身,利落地從樹上跳下,拍拍屁股上的灰塵,頭也不回地就要往自己洞府走。
看那架勢,是真要回去奮筆疾書休妻文書了!
姬凝霜再次被這心聲震得目瞪口呆!
好!
好一個陳子龍!
他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甩掉她?!
那份曾經(jīng)讓她厭煩卻也心安理得的癡情算什么?
當(dāng)年他挖出自己至尊骨為她重塑根基的犧牲算什么?
這三載道侶相伴(雖是她單方面冷漠)的時光又算什么?!
和離?
豈能讓他如愿!
就算要分開,也該是她姬凝霜先提出來!
可……
這不正應(yīng)驗了他“心聲”里的預(yù)言了嗎?
姬凝霜心亂如麻,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陳子龍這邪門的心聲,此刻真真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就在這心緒翻騰、進退維谷之際,姬凝霜那雙清冷如寒潭的美眸深處,倏地掠過一絲極其罕見的、近乎狡黠的光彩。
她盯著陳子龍離去的背影,飽滿的唇角,竟緩緩地、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她似乎……
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