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從老槐樹下相視而笑,熬過千里思念和雙方家庭重壓。
終于等到他親自為我披上婚紗那刻,卻發(fā)現(xiàn)了他口袋里漸凍癥的診斷書。
臨終前他靠在我懷里微笑:「下輩子還要先遇到你,從校服開始,走到婚紗,走到永遠?!?/p>
我在整理遺物時找到醫(yī)院道歉信:原來誤診奪走了他最后兩年。
第一章:校服里的青澀初春的風還裹著料峭寒意,拂過校園那棵沉默的老槐樹,
光禿禿的枝椏卻已悄然萌動著微不可察的芽孢。清晨早自習前的校園人影稀疏,
林夏背著半舊的帆布書包,習慣性地繞到槐樹下,看那虬結(jié)的枝干切割著晨光。
清冷的光線斜斜落下來,將樹影拉得疏落又綿長。目光習慣性地投向隔著一條走廊的教室,
清晨微亮的光線里,那個熟悉挺拔的身影剛巧也穿過走廊來到窗邊,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是程遠。視線隔著人群與明亮的玻璃窗無聲交匯的一瞬,兩個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林夏清晰地感到自己耳根迅速燒了起來。程遠倒是反應(yīng)快,
薄薄的晨光勾勒出他清爽短發(fā)下微揚的唇角,他抬起手,
修長的手指在眉梢附近極快地并攏又松開,做了個極其利落的“V”形手勢。動作很小,
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但那笑意和眼底閃爍的光,卻隔著距離,
清晰無誤地傳遞到了林夏這里。林夏也笑了。她趕緊低下有些發(fā)燙的臉,
手指無意識地將肩上書包帶子纏得更緊些,胸腔里那顆年輕的心,
因這一點小小的交匯和那抹陽光般的笑意,像是被投入了一塊暖熱的蜜糖,
瞬間無聲地融化開、鼓脹起來,滿溢的歡喜撐滿了每一寸角落。
語文書里的古詩在她眼中跳躍著無法拼接的字符,前排同學(xué)壓低的議論聲仿佛隔著一個世界。
只有窗外風掠過的細微響動提醒著她時間的流動。下課鈴聲清脆地撕裂了教室的凝滯,
桌椅碰撞、人聲嘈雜驟然涌起,林夏輕輕吁出一口氣,正要收拾文具,
同桌吳婷神秘兮兮地撞了撞她的手肘,遞來一個折得整整齊齊的四方小紙條,
臉上帶著促狹的笑意。林夏的心猛地一跳,指尖都有些發(fā)麻。她快速接過,
紙條的邊緣仿佛還帶著殘留的體溫,迅速壓到攤開的練習冊底下,
臉頰不受控制地再次燒起來。直到周圍躁動的人流都涌向門外,
她才做賊般小心翼翼地展開那張淡藍色、浸著點薄荷清香的紙?!傲窒耐瑢W(xué),
”字跡是程遠特有的清峻有力,“今天那道雙曲線選擇題第三問,
我的解法如下…”后面是清晰簡潔的解題步驟,沒有任何多余的廢話。
林夏的目光一行行掃過那些熟悉的字體,嘴角不自覺向上彎起。翻過紙條背面,
極小的角落里,有極輕快寫下的幾個字:“答案對不對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笑起來比窗外的槐樹新芽更好看?!背跸牡臍庀⒁呀?jīng)開始在空氣里發(fā)酵,
醞釀著某種熱烈。校團委貼出了公告,五月將有一場主題為“青春之聲”的大型文藝匯演。
紅色的海報貼在布告欄最醒目的位置,引來不少學(xué)生駐足議論。林夏也站在人群后面,
踮起腳看著上面的征集內(nèi)容,目光在“詩歌朗誦”四個字上停留了很久,
指節(jié)下意識地摳著書包帶子,心頭有些東西在掙扎著破土而出。“想報名就去?。?/p>
”程遠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聲音帶著一貫令人安心的篤定。他剛從籃球場回來,
穿著火紅的十一號球衣,額頭上掛著亮晶晶的汗珠,呼吸還帶著運動的急促,
籃球就隨意夾在臂彎里?!熬蛨笤姼枥收b,我覺得很好?!绷窒奶痤^,
撞進他明亮坦率的眼里,那里面沒有絲毫懷疑,只有純粹的鼓勵和理所當然的信任。
“真…真的可以嗎?”她的聲音輕得像蚊蚋?!爱斎唬 背踢h把籃球換了個手,
騰出的那只在她肩頭力道適中地拍了一下,“決定了?那就開始練!
我可不想在臺上看我女朋友念錯字。放學(xué)后老地方等你?!?那有力的拍觸如同帶著電流,
瞬間注入了勇氣,也卷起更深、更洶涌的悸動。于是,黃昏的操場看臺,
空曠的體育館器材室后面,甚至教學(xué)樓頂層無人的小露臺……都成了他們的排練場。
晚風吹散白日的燥熱,也帶來操場上其他運動隊訓(xùn)練的吶喊和遠處隱約傳來的車流聲。
程遠沒有一丁點不耐煩,成了最嚴格的導(dǎo)師和最忠實的聽眾?!巴R幌?,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這一句‘奔向海洋的蔚藍’,‘奔’字要更有力,
情緒是向上的,想象一下浪頭的氣勢…對,就是這種感覺!”林夏有些窘迫地重來,
醞釀氣息,努力將聲音拔高、再拔高,去觸及那個理想的飽滿度?!班?,好多了!再來,
注意尾句的收束,情感要含進去……”他靠在斑駁的欄桿上,神情專注,
夕陽在他半邊側(cè)臉上勾出鋒利的金線。她迎著他專注的目光,再一次開口,
每一個字都在尋找那個契合他要求的音調(diào)、節(jié)奏和力量。
他的肯定讓每一次磕絆后的重新嘗試都變得值得,那專注的眼神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
激蕩起一圈圈微甜的漣漪。匯演當晚,禮堂后臺的光線混亂而刺眼。
脂粉的甜膩氣混合著干冰制造出的霧氣,熏得人有些頭暈。
林夏穿著學(xué)校統(tǒng)一租借的蹩腳藍色演出紗裙,站在重重帷幕投下的陰影里,
反復(fù)深呼吸也無法壓住心臟那幾乎要撞破胸膛的狂跳。眼前候場的其他節(jié)目人影幢幢,
后臺老師的催促聲像遠在云端。“別怕?!奔绨虮灰恢粶責岬氖终品€(wěn)穩(wěn)扶住,
程遠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鼎沸的人聲鉆入耳中。他不知何時已擠到了幕布邊緣混亂的人群里,
視線越過攢動的身影牢牢鎖住她,眸底一片溫和澄定,沒有絲毫浮躁?!跋裎覀兤綍r那樣,
”他無聲地對她做著口型,唇角的弧度沉靜有力,“很好看的。”他用口型強調(diào),
像是怕她看不明白,又用力點了點頭。林夏深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
奇異地帶來一絲清醒。燈光驟然打在她身上的瞬間,
視野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光暈下模糊攢動的人頭。她感覺自己的嘴唇在抖,
開場的一句“當我以青春的名義…”念出來時,聲音虛飄,帶著她自己都清晰可聞的顫抖。
目光本能地越過那片刺目的燈海,急迫地投向臺下程遠所坐的那個角落。他就在那里,
沒有模糊。即使隔著空間與距離,林夏甚至能看清他微微前傾的身體輪廓,
感受到那份如同實質(zhì)的支持力量,穿透喧囂,穩(wěn)穩(wěn)地承托住她搖搖欲墜的心緒。
當他的口型再次無比清晰地傳遞“加油”的瞬間,一股莫名的力量從腳底迅速攀升,
攥緊了微微發(fā)顫的手指。剛才那些懸浮的驚恐、嘈雜的背景嗡鳴奇跡般隱退,
心中只剩下他沉穩(wěn)口型傳遞的那兩個字。她的聲音奇跡般地落到了實地,變得清晰、流暢,
帶著排演時無數(shù)次打磨出的情感濃度,在安靜的禮堂中回蕩開去。
她甚至聽到了自己最后一句落下時,禮堂上空那短暫、沉甸甸的寂靜,
繼而被真誠的掌聲填滿。禮堂的喧鬧漸漸平息,林夏穿著那身藍色紗裙,
從后臺側(cè)門悄悄溜了出來。五月的晚風帶著暖意,輕輕拂過滾燙的臉頰,
也吹散了后臺悶濁的空氣。校園里的人已散去大半,
只剩下路燈在墨綠的香樟樹下投下一個個安靜昏黃的光圈。她剛走出小路的陰影,
一個身影就從旁邊老槐樹粗壯的樹干后驀然閃了出來?!巴?!”林夏嚇得驚呼出聲,
隨即看清是程遠,才捂住了胸口,“嚇死我了!”程遠臉上帶著計謀得逞的得意笑容,
路燈的光暈柔和了他輪廓的棱角,眼底跳躍著細碎的光芒:“祝賀演出成功,林夏同學(xué)!
”他夸張地做了個鼓掌動作,又變魔術(shù)般從身后拿出一個細長的紙盒遞到她面前,
神情難得地帶上了一絲靦腆,“給你的?!绷窒囊苫蟮亟舆^,紙盒入手微沉,
帶著一股淡淡的奶油甜香。掀開盒蓋,
里面靜靜躺著一支被小朵奶油花裝點、插著銀色小叉子的瑞士卷。
奶油的光澤在路燈下顯得格外誘人。“嘗嘗?老街上那家新開的,‘初味時光’的招牌。
”程遠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期待和一點點不易察覺的緊張。林夏沒說話,
小心地拔下那枚小叉子,輕輕剜了一角裹滿奶油的蛋糕卷,送進嘴里。
絲絨般細膩的蛋糕體混合著清甜不膩的淡奶油瞬間在口腔里融化開來,
甜意順著味蕾直抵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如同這初夏晚風一般妥帖溫暖?!昂贸浴?/p>
”她由衷地說,抬頭看他,眼睛亮亮的,臉頰因奶油蛋糕和喜悅的余韻,依舊透著嫣紅,
像四月枝頭初綻的桃花?!昂贸跃托小!背踢h像是松了口氣,笑意更深。
兩個人并肩走在被暈黃路燈浸泡的林蔭道上,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忽長忽短,
最終親密地重疊在一起。一路沉默,腳步聲沙沙輕響在寂靜中。
快到林夏家巷口那片被圍墻陰影吞沒的轉(zhuǎn)角時,程遠忽然停下了腳步。
暖黃色的光不再包裹他們。他側(cè)身,轉(zhuǎn)向林夏,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遠處路燈的光暈只在他清晰的五官邊緣留下淺淺的金色輪廓,眼睛卻亮得驚人,
像投入了整個夜空的星光。少年清冽的氣息無聲靠近,帶著一種灼熱專注的力量。“林夏,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風中顯得有些低沉,如同鼓點敲打心房,“等高考結(jié)束,等我們畢業(yè),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像是要烙下一個永不磨滅的印記,“我要親手設(shè)計出最美的婚紗,
披在你身上。然后,娶你回家。”誓言熾熱滾燙,穿越時空向她襲來。
老槐樹的嫩葉在春風里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仿佛見證著這古老而嶄新的契約。
那承諾裹挾著少年滾燙的體溫和不容置疑的堅定,沒有絲毫猶豫和羞澀,如同熔巖傾瀉,
瞬間灼穿了林夏所有的理智防線。她覺得自己臉上轟然燃起燎原大火,那熱量如此洶涌,
幾乎要將她吞噬,連脖子都火燒火燎起來。巨大的喜悅和羞澀排山倒海,淹沒了聲帶,
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只剩下本能。她用力地、狠狠地點頭,一下,又一下,
動作大得連馬尾辮都在微微甩動。那份被珍重托付的承諾,像一個巨大的漩渦,
裹挾著她沉入無邊的暖洋,只想溺斃其中,永不上岸。日子裹著六月越來越灼熱的空氣,
在筆尖劃過試卷的沙沙聲中流逝。桌案上堆積如山的模擬卷、資料書,
像是無形而沉重的山脈。窗外香樟的葉子綠得更深更濃了,蟬聲也漸漸密集起來,
像是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尖銳地刺穿著繃緊的神經(jīng)。
“高考志愿意向表”幾行鉛字像冰冷的刻度尺,橫亙在每個人面前,丈量著未來模糊的疆界。
班會課結(jié)束,教室里彌漫著一種疲憊而躁動不安的氣氛。
幾張薄薄印著院校代碼和專業(yè)名稱的意向表在課桌間沉默地傳遞,
每一個接過表格的人臉上表情都異常凝重,如同接過一張決定命運走向的判書。
林夏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那張空白的表,紙張邊緣略顯粗糙,磨蹭著指尖。
她目光緊緊追隨著第一志愿欄的空格,像要將其洞穿。無數(shù)個夜深人靜伏案苦讀的時刻,
無數(shù)個在操場上并肩時交換過的充滿熱切想象的藍圖碎片——關(guān)于同一個城市,
共同的專業(yè)選擇——此刻都在現(xiàn)實的砝碼下劇烈搖晃。她感到一種巨大的分裂感,
仿佛身體里有兩個力量在激烈拉扯撕咬。
一邊是父母殷切的、帶著生活智慧與穩(wěn)定要求的目光,那目光如同沉重的枷鎖;另一邊,
是她無法向任何人確切描述的東西,一種來自心底最深處的聲音,
一種只有當他靠近才會感受到的溫度和光亮。
程遠把筆重重戳在桌上殘留著某道立體幾何草圖的演算紙上,發(fā)出輕微的“篤”的一聲。
他轉(zhuǎn)過頭,眼睛帶著熬過深夜的暗紅血絲,目光卻依舊銳利如初,不容分說地盯住林夏。
少年因為熬夜而有些沙啞的聲音,卻蘊含著一種奇異的穩(wěn)定力量?!暗谝恢驹?,不改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像石頭投入凝滯的潭水,砸在林夏動蕩的心頭。
“北方的‘經(jīng)緯設(shè)計’,是我的方向。你…”他微微停頓了一下,
眼神里翻涌著復(fù)雜到令林夏心悸的情緒,是明明白白的不舍,卻又燃燒著更為執(zhí)拗的決心,
“按你自己的心走。別擔心我,也別擔心距離?!敝驹敢庀虮碜罱K還是遞交了上去。
林夏顫抖著在第一志愿欄填了本省那所父母最屬意的省重點高校,專業(yè)是穩(wěn)妥的會計學(xué)。
墨水在紙頁上暈開微弱的藍痕。就在落筆的瞬間,
一股窒息般的巨大悲傷驟然攫住了她的心臟,尖銳的刺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都晃動模糊起來。她猛地低下頭,把臉深深埋進臂彎,
溫熱的液體迅速洇濕了袖口的布料,留下深色的痕跡。肩膀無法抑制地細微抽動,
像風中一片無枝可依的殘葉。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汗的手,穿過堆疊的書冊間隙,
準確而用力地握住了她蜷在課桌下的、冰冷而微微顫抖的手。那掌心滾燙得像燒紅的烙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