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七歲,無業(yè)游民,正心安理得地在網(wǎng)吧包夜。一通急救電話將我砸懵,
是我媽突發(fā)腦溢血,正在ICU搶救。醫(yī)生讓我立刻準備十五萬手術(shù)費,否則只能等死。
我摸遍全身,掏空銀行卡,只有可憐的幾百塊,還是我媽上個月打的生活費。
看著病危通知書上冰冷的字,我徹底慌了。1鄺志輝在網(wǎng)吧的廁所里吐了。他扶著墻,
喉嚨里一股酸水往上涌,胃里翻江倒海。昨晚喝了三瓶啤酒,吃了一桶泡面,
現(xiàn)在全吐了出來。他抬頭看鏡子,鏡子里那張臉浮腫發(fā)黃,眼袋青黑,頭頂禿了一塊,
像被狗啃過。三十七歲,活得像個廢物。手機在褲兜里震動。他掏出來,
屏幕上顯示「朝陽區(qū)急救中心」?!肝梗俊顾ぷ訂〉脜柡??!甘抢钏胤壹覍賳??」
電話那頭是個女聲,公事公辦,「病人突發(fā)腦溢血,現(xiàn)在海淀醫(yī)院搶救,需要家屬盡快到場。
」鄺志輝的煙從嘴里掉下來,落進小便池,滋的一聲滅了。他沒說話,直接掛斷,沖出廁所,
抓起座位上的外套就跑。網(wǎng)管在后面喊:「哎!包夜到六點!錢不退啊!」鄺志輝沒理,
推開網(wǎng)吧的門,凌晨的風吹得他打了個哆嗦。他站在路邊攔車,第一輛出租車沒停,
第二輛減速了,但看他邋遢的樣子,又加速開走了?!覆伲 顾R了一句,
直接跑到馬路中間,硬生生逼停了一輛私家車。司機搖下車窗:「你他媽找死???」
「海淀醫(yī)院!我媽快死了!」邋志輝吼得嗓子發(fā)疼。司機猶豫了一下,還是讓他上了車。
海淀醫(yī)院的急診樓亮得刺眼。鄺志輝沖進大廳,護士臺前已經(jīng)排了幾個人,
他直接擠到最前面:「李素芬!剛送來的腦溢血!」護士抬頭看他一眼,
低頭翻記錄本:「三樓ICU,先去繳兩萬押金?!埂肝蚁瓤慈?!」
「那找醫(yī)生簽病危通知書?!灌椫据x轉(zhuǎn)身就往電梯跑,電梯太慢,他直接爬樓梯。
三樓ICU的走廊空蕩蕩的,只有監(jiān)測儀的滴答聲和醫(yī)護人員的腳步聲。
他在玻璃窗外看到了他媽。李素芬躺在病床上,像一塊破布,腦袋纏滿紗布,
鼻子插著氧氣管,胸口貼著電極片,監(jiān)測儀上的綠線一跳一跳。她的臉慘白,嘴唇干裂,
眼睛閉著,像是睡著了,但鄺志輝知道,她隨時可能醒不過來。
穿藍大褂的醫(yī)生走出來:「患者基底動脈出血,需要立即手術(shù)。你是兒子?」鄺志輝點頭。
醫(yī)生遞來一張紙:「簽完去繳費?!辜埳厦苊苈槁榈臈l款里,「開顱」「植物人」「死亡」
幾個詞格外刺眼。鄺志輝手抖著簽了名,問:「多少錢?」「先準備十五萬?!?/p>
鄺志輝攥緊了銀行卡??ɡ镉囝~3276.18,是他媽上個月打給他的生活費。
護士推著設(shè)備車進去時,他媽突然睜開了眼睛。鄺志輝猛地撲到窗前,拍著玻璃喊:「媽!
媽!」李素芬的嘴唇動了動,護士俯身去聽,然后轉(zhuǎn)頭對鄺志輝說:「她問你,工作找著沒?
」鄺志輝喉嚨一緊,扯著嗓子喊:「快成了!」他媽閉上眼睛,監(jiān)測儀突然發(fā)出一聲長鳴。
「腎上腺素1mg靜推!」醫(yī)生沖進去大喊。鄺志輝腿一軟,直接滑坐在地上。
屁股兜里的手機又震了。他掏出來看,是租房中介的短信:「最后通知,欠租三個月,
明天清退?!?鄺志輝坐在ICU外的塑料椅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醫(yī)院的白熾燈亮得刺眼,
照得他眼睛發(fā)酸。他摸出煙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空了,捏扁了扔進垃圾桶。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
一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走過來,胸口別著「外科主任」的牌子。鄺志輝抬頭看了一眼,愣住了。
「周……周明?」醫(yī)生停下腳步,皺眉看他:「你是?」「我,鄺志輝,初中同學?!?/p>
周明盯著他看了幾秒,眼神從疑惑變成驚訝,最后變成一種說不清的復雜:「鄺志輝?
你怎么……在這兒?」「我媽在里面。」鄺志輝指了指ICU。周明點點頭,沒多問,
只是說:「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我。」鄺志輝扯了扯嘴角,沒說話。周明走了兩步,
又回頭:「你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鄺志輝喉嚨發(fā)緊:「還在找?!怪苊鳌概丁沽艘宦暎?/p>
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了。鄺志輝盯著他的背影,想起初中時周明成績還不如他,
現(xiàn)在卻成了外科主任。而他呢?三十七歲,沒工作,沒存款,連醫(yī)藥費都交不起。
護士走過來,遞給他一張單子:「先去繳兩萬押金,不然手術(shù)排不上?!灌椫据x捏著單子,
手心里全是汗。他翻遍全身,掏出錢包,里面只有83塊錢。「能不能……先手術(shù)?」
他聲音發(fā)虛。護士搖頭:「醫(yī)院規(guī)定,不交錢不能排手術(shù)?!灌椫据x攥緊拳頭,
指甲掐進肉里。他突然想起小時候,他媽在紡織廠上班,每天凌晨四點起床,
晚上十點才回來。他記得有一次半夜發(fā)燒,他媽背著他跑了兩公里去醫(yī)院,路上摔了一跤,
膝蓋磕出血,硬是沒松手?,F(xiàn)在呢?他媽躺在ICU里,他卻連兩萬塊錢都拿不出來。
監(jiān)測儀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秆獕后E降!準備搶救!」醫(yī)生沖進去,門砰地關(guān)上。
鄺志輝站在外面,腿抖得站不住。半小時后,醫(yī)生出來,摘了口罩:「暫時穩(wěn)定了,
但隨時可能再出血,你們家屬盡快決定,做不做手術(shù)?」鄺志輝張了張嘴,還沒說話,
手機響了。是大姨?!篙x輝,你媽怎么樣了?」大姨嗓門很大,震得他耳朵疼。
「醫(yī)生說……要手術(shù)。」「多少錢?」「十五萬?!闺娫捘穷^沉默了幾秒,
然后大姨嘆了口氣:「我一會兒過去?!灌椫据x掛掉電話,蹲在地上,腦袋嗡嗡響。
他突然想起昨天中午,他媽給他打電話,問他吃飯沒,他說吃了,其實他剛睡醒,
連外賣都懶得點。他媽說:「別總吃外賣,不健康?!顾訜?,直接掛了?,F(xiàn)在想想,
那可能是他媽最后一次給他打電話。護士又來了:「家屬,病人醒了,要見你?!?/p>
鄺志輝趕緊爬起來,沖進ICU。他媽躺在床上,眼睛半睜著,看到他,嘴唇動了動。
鄺志輝湊近,聽見她氣若游絲地問:「房子……買了嗎?」鄺志輝鼻子一酸,
硬撐著說:「正在看?!顾麐岄]上眼睛,眼角滲出一滴眼淚。
3鄺志輝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睡了一夜。早上六點,保潔員推著拖把從他腳邊經(jīng)過,
水漬濺到他鞋上。他睜開眼,脖子僵硬得像塊木板。手機上有三個未接來電,全是房東的。
他沒回,直接劃掉。大姨拎著保溫桶來了,里面裝著小米粥。"你媽醒了沒?""剛睡著。
"鄺志輝搓了把臉,"醫(yī)生說再不手術(shù)就...""錢我?guī)Я恕?大姨從包里掏出兩疊鈔票,
"先交上。"鄺志輝接過錢,手指發(fā)顫。這兩萬塊錢嶄新挺括,還帶著銀行的封條。
他想起自己上次摸到這么多現(xiàn)金,還是三年前在**當保安的時候。繳費窗口前排著長隊。
前面的大爺回頭看他:"小伙子,你身上什么味兒?"鄺志輝低頭聞了聞,
網(wǎng)吧的煙味混著醫(yī)院的消毒水味,確實難聞。他往后退了半步。交完錢回來,
大姨正在病房門口打電話:"對,
腦溢血...醫(yī)生說至少要十五萬..."看見鄺志輝過來,她匆匆掛斷,
"你媽剛才又醒了,問你找到工作沒。"鄺志輝沒吭聲。"三十七歲的人了,
"大姨把繳費單塞進包里,"總不能一直啃老。"鄺志輝突然站起來:"我去趟招聘會。
"地鐵上全是上班族,西裝革履的年輕人低頭刷手機。
鄺志輝看著玻璃窗上的倒影——自己穿著起球的毛衣,胡子拉碴,像個流浪漢。
國展中心的招聘會人山人海。鄺志輝擠到"物流配送"的攤位前,hr抬頭看他:"年齡?
""37。""超齡了。"hr把簡歷推回來,"我們只要35以下的。
"隔壁攤位在招保安。負責人捏著他的簡歷笑出聲:"大專畢業(yè)當保安?
你同學都當領(lǐng)導了吧?"鄺志輝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下午三點,
他終于排到一家快遞公司的面試。
hr是個戴眼鏡的年輕女孩:"您...最近一份工作是什么時候?""三年前。
""空窗期三年?"女孩皺眉,"這期間在做什么?"鄺志輝喉嚨發(fā)緊:"照顧生病的母親。
"女孩在表格上寫了幾個字:"明天能來試崗嗎?日結(jié)150。"鄺志輝剛要點頭,
手機響了。是大姨:"快回來!你媽又不行了!"他沖出招聘會時,
聽見身后有人笑:"又一個吃不了苦的。"醫(yī)院走廊上圍滿了人。
大姨拽住他:"醫(yī)生說要馬上手術(shù),不然...""錢呢?""我只有這兩萬。
"大姨急得跺腳,"你爸當年那些親戚..."鄺志輝轉(zhuǎn)身就走。他在ATM前把卡插進去,
余額顯示3276.18。他取出全部現(xiàn)金,又打開手機把所有借貸APP點了一遍。
回到醫(yī)院時,醫(yī)生正在下最后通牒:"再拖就來不及了。
"鄺志輝把湊出來的八千塊錢拍在桌上:"先做!"護士拉簾子時,
他聽見他媽在問:"輝輝...買房了嗎..."大姨突然哭了:"別問了!
你兒子連工作都沒有!"監(jiān)測儀發(fā)出尖銳的警報聲。4鄺志輝蹲在手術(shù)室外的墻角,
手里捏著繳費單。八千塊錢只夠做一半手術(shù),醫(yī)生說得再準備十萬。
走廊盡頭傳來高跟鞋的聲音。大姨帶著兩個女人走過來,一個燙著卷發(fā),一個戴著金鐲子。
鄺志輝認識,是二姑和老舅媽。"輝輝啊,"二姑從包里掏出個信封,"這是五千,
你先拿著。"鄺志輝伸手去接,二姑卻把手縮回去:"寫個借條吧。
"金鐲子在一旁笑:"就是,親兄弟明算賬。"鄺志輝盯著醫(yī)院的白墻,墻上有塊霉斑,
像張扭曲的臉。他拿起筆,在二姑準備好的紙上寫下"今借到王淑芬人民幣伍仟元整"。
"利息怎么算?"老舅媽突然問。鄺志輝筆尖一頓。"按銀行利率吧,"二姑把借條收好,
"反正你媽那套老房子..."大姨突然打斷:"說什么呢!"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
醫(yī)生走出來摘口罩:"暫時脫離危險,但出血面積太大,需要二次手術(shù)。""多少錢?
"鄺志輝嗓子啞得厲害。"至少八萬。"金鐲子倒吸一口氣:"哎喲,這不無底洞嘛!
"鄺志輝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二姑趕緊打圓場:"我們再去湊湊。
"她們走到走廊拐角,
. "老李家的兒子在深圳買房了"... "我家閨女公務(wù)員..."鄺志輝走到洗手間,
把水龍頭開到最大。冷水沖在臉上,他抬頭看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氐讲》繒r,他媽醒了。
眼睛半睜著,嘴唇干裂發(fā)白。鄺志輝用棉簽蘸水給她擦嘴,
聽見她含混地說:"...你爸...""別提他。"鄺志輝手一抖,棉簽掉在床上。
二十年前那個下雨天,他爸拎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說"去廣州做生意",再也沒回來。
后來聽說在那邊有了新家,生了個女兒。護士進來換藥:"家屬幫忙翻下身。
"鄺志輝笨手笨腳地托住他媽的后背。被子掀開時,他聞到尿騷味。他媽尿失禁了。
"我來吧。"護士拿出成人紙尿褲。鄺志輝站在旁邊,看著他媽像嬰兒一樣被擺弄。
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大腿上還有淤青,不知道什么時候摔的。換完尿布,
他媽突然抓住他的手:"...要是你爸活著..."鄺志輝甩開手:"他活著也一樣!
"監(jiān)測儀突然滴滴響。護士沖進來:"病人情緒不能激動!"鄺志輝退到走廊上,
是這么差"... "難怪找不到工作"... "李姐這輩子太苦了"...他摸出手機,
翻到通訊錄最底下那個號碼。十年沒撥過的號,手指懸在上面半天,最后還是鎖了屏。
窗戶外面的楊樹上,有只知了在叫。吵得人心煩。5凌晨三點,
監(jiān)測儀的警報聲把鄺志輝驚醒。他一個激靈從陪護椅上彈起來,看見他媽正睜著眼睛,
直勾勾盯著天花板。"媽?"鄺志輝嗓子發(fā)干。他媽轉(zhuǎn)過頭,
眼神突然變得特別清醒:"輝輝。"這聲音太正常了,正常得嚇人。鄺志輝后背發(fā)涼,
他知道這叫回光返照。"柜子底層,"他媽說話很慢,但每個字都清楚,"有張存折,
密碼是你生日。"鄺志輝手在抖:"你別說話,我去叫醫(yī)生。"他媽抓住他手腕。
那手瘦得像雞爪,力氣卻大得驚人:"聽我說完。"護士站的燈亮著,但沒人。
鄺志輝一邊往病房跑一邊按呼叫鈴,
他媽還在說話:"...別怪媽嘮叨...你三十七了..."醫(yī)生沖進來時,
他媽已經(jīng)閉上眼睛。監(jiān)測儀上的波浪線變得平緩,但沒報警。"暫時穩(wěn)定,"醫(yī)生檢查完說,
"但隨時可能惡化。"鄺志輝等醫(yī)生走遠,立刻打車回家。老房子的鎖有點銹,
鑰匙轉(zhuǎn)了三圈才打開。柜子底層壓著個鐵皮餅干盒,里面果然有張存折。翻開看,
余額63800。存折下面壓著他小學的三好學生獎狀,塑封的,邊角都發(fā)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