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烈的腐敗腥臭混合著蜜餞金桔微弱的清甜,在冰冷的空氣中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作嘔的氣息。脖頸傷口處涌出的膿血溫熱黏膩,順著草木灰敷料的邊緣蜿蜒流下,浸透了粗糙的嫁衣領口,帶來一陣陣灼燒般的劇痛和深入骨髓的虛弱感。
程素衣的意識在劇痛與高熱的邊緣沉浮,如同風中殘燭。但意識核心那柄冰冷的手術刀虛影,卻因這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機而光芒暴漲,前所未有的凝練和銳利!‘吾身即刃…’ 冰冷的意念咆哮著,驅動著殘存的意志力,死死鎖定著傷口的狀況。
**感染爆發(fā)!膿腔形成!深部組織受累!**
**必須立刻清創(chuàng)引流!否則感染蔓延,膿毒入血,回天乏術!**
判斷清晰而冷酷。沒有麻醉,沒有抗生素,沒有無菌環(huán)境。只有一把生了銹的切藥小鍘刀,幾塊干凈的布條(來自胡郎中藥箱),和一個同樣在恐懼與絕望邊緣掙扎、卻眼神兇狠的小丫鬟。
春杏捧著那把冰冷的小鍘刀和干凈的布條,跪在程素衣身邊。借著屋頂縫隙透入的、極其微弱的天光(黎明將至,但云層厚重),她能看到小姐脖頸上那猙獰的傷口如同潰爛的毒瘡,膿血正不斷涌出。那惡臭和慘狀讓她胃里翻江倒海,握著刀的手抖得如同篩糠。
“小…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巨大的恐懼讓她牙齒咯咯作響。用刀切開小姐的脖子?這…這簡直是剜心!
程素衣艱難地抬起眼皮。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沒有哀求,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冰冷、銳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將生死托付的決絕。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開合,無聲地吐出兩個字的口型:
**“相、信?!?*
又是這兩個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春杏的心上!前一次小姐說“相信”,讓她用燒紅的針放血,救了小姐一命!這一次……
春杏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她看著小姐那雙平靜得近乎漠然、卻又燃燒著生命之火的眼眸,巨大的勇氣混雜著孤注一擲的瘋狂猛地沖垮了恐懼的堤壩!
“我…我信!” 她嘶啞地低吼出聲,眼神瞬間變得異常兇狠和專注!她不再猶豫,一把扯開程素衣脖頸傷口上被膿血浸透的草木灰敷料和布條!
猙獰的傷口徹底暴露在微弱的晨光下!深紫色的勒痕高高腫起,劣質金線的縫合處皮肉翻卷,邊緣泛著不祥的青黑色。而在縫合線的下方,靠近鎖骨的位置,一個核桃大小的區(qū)域皮膚緊繃發(fā)亮,呈現(xiàn)暗紅色,中央微微凹陷,正有黃綠色的膿血混合著氣泡不斷涌出!惡臭撲鼻!
這就是感染的核心!膿腔所在!
程素衣的目光死死鎖定那個膿點,微微側了側頭,示意春杏下刀的位置——就在膿點正下方,避開可見的、怒張的皮下血管(頸外靜脈屬支)。
春杏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恐懼和雜念拋諸腦后。她拿起那把小鍘刀,湊到油燈熄滅后殘留的一點點微溫的燈芯旁,將刀刃在余燼上反復炙烤!簡陋的火焰消毒!
刀刃被熏得微微發(fā)黑。
她回到程素衣身邊,一手顫抖著卻異常穩(wěn)定地按在程素衣的肩膀上(固定),另一只手緊握著那把小鍘刀。刀尖懸在程素衣指示的膿點下方皮膚上,冰冷的觸感讓程素衣的皮膚瞬間繃緊。
沒有麻藥。劇痛是必然的。
程素衣閉上了眼睛,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鐵!牙關死死咬住,下唇被咬破,鮮血滲出。
“小姐…忍著點…” 春杏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狠戾。她心一橫,手腕用盡全力,狠狠向下刺去!同時,按照程素衣眼神的示意,手腕微微向外側一劃!
“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切開的聲音在死寂的屋內響起!
銳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下!瞬間撕裂了程素衣所有的忍耐!她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喉嚨深處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困獸瀕死的嘶吼!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間涌出!
刀尖刺入腫脹緊繃的皮膚,阻力很大。春杏用盡全身力氣,憑著那股狠勁,硬是將刀尖刺入皮下約半寸深!然后手腕猛地一拉!
一道約莫一寸長的、筆直的切口瞬間綻開!
“噗——!”
一股粘稠的、黃綠色、夾雜著灰白色壞死組織碎片和血塊的膿液,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帶著濃烈的惡臭和氣泡,猛地從切口處噴射而出!濺了春杏一手一臉!
腥!臭!燙!
春杏被這景象和氣味沖擊得差點嘔吐出來,但她死死忍住!她看到膿液涌出后,那緊繃的皮膚瞬間塌陷下去,小姐弓起的身體也猛地一松,雖然依舊因劇痛而劇烈顫抖,但喉嚨里那可怕的嘶吼卻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虛脫的、沉重的喘息。
有效!引流出來了!
春杏心中狂喜!她不敢怠慢,立刻丟掉那把沾滿膿血的鍘刀,抓起干凈的布條,小心地、輕柔地擦拭著切口周圍涌出的膿血,并用布條一角小心地探入切口內,輕輕擦拭引流。
膿液源源不斷,帶著腐敗的組織碎片。每一次觸碰,都帶來程素衣身體細微的抽搐。
程素衣閉著眼,意識在劇痛的余波中沉浮。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膿液的排出,深部組織的壓力在減輕。‘吾識即藥……’ 冰冷的意志驅動著,她艱難地抬起手,指向胡郎中藥箱的方向——里面還有一小包他用來處理外傷的、廉價的、研磨粗糙的紫蘇葉粉(簡陋的消炎散瘀藥)。
春杏會意,立刻摸索著找到那包藥粉。她小心翼翼地將淡紫色的粉末,均勻地灑在引流切口周圍和原先縫合的傷口上。紫蘇葉粉的微涼觸感和淡淡辛香,暫時壓制了傷口的灼痛和惡臭。
做完這一切,春杏如同虛脫般癱坐在地,渾身被冷汗和膿血浸透,大口喘著粗氣,看著小姐脖頸上那道新增的、還在緩慢滲出血水的引流口,以及被紫蘇粉覆蓋的猙獰傷口,心有余悸,卻又充滿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成就感!她…她真的做到了!她幫小姐把毒膿放出來了!
程素衣也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生命力,身體徹底軟倒,陷入一種深度力竭的昏迷。但這一次,她的呼吸雖然微弱,卻不再有那種窒息的沉重感,反而帶著一種排毒后的、虛弱的通暢。
**天光,終于艱難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層,慘白的光線透過屋頂?shù)目p隙和洞開的門窗,吝嗇地灑入這如同地獄般的囚籠。**
借著這微光,春杏看到了地上那包散開的蜜餞金桔。她爬過去,小心翼翼地撿起一顆。金桔圓潤飽滿,散發(fā)著誘人的清甜香氣,與屋內濃重的血腥、膿臭和汗味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這是小姐用命換來的。
她看著昏迷的小姐干裂出血的嘴唇,沒有絲毫猶豫,將那顆蜜餞小心地掰開,擠出里面清甜的汁液,一滴一滴,極其緩慢地滴入程素衣微張的口中。
清甜的汁液滑過灼痛的喉管,帶來一絲微弱的滋潤和涼意,也帶來了極其寶貴的糖分和一點點維生素C。
程素衣在昏迷中無意識地吞咽著。
做完這些,春杏才將剩下的果肉塞進自己嘴里。酸澀中帶著一絲回甘的味道在舌尖彌漫,如同黑暗中的一縷微光,暫時驅散了饑餓的陰影,也讓她冰冷的身體恢復了一絲力氣。
她看著小姐沉靜的睡顏,又看看地上狼藉的膿血、帶血的布條、染膿的鍘刀,還有墻角那包被扔掉的死老鼠……一股巨大的疲憊和后怕涌上心頭,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小姐還活著!她也還活著!她們闖過了這一關!
她掙扎著起身,開始清理地上的污穢,用僅剩的干凈布條重新為小姐包扎傷口。動作依舊笨拙,卻帶著一種虔誠的專注。
**正午時分。**
鎖死的院門外,傳來了刻意壓低的對話聲。
“怎么樣?里面還有動靜嗎?”是程忠的聲音,帶著心有余悸的謹慎。
“回管家,沒…沒動靜了。從昨晚鎖門到現(xiàn)在,一點聲兒都沒有,連哭喊都沒了?!币粋€家丁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估計…估計是…”
“閉嘴!別亂說!”程忠厲聲打斷,但語氣中也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僥幸,“夫人吩咐了,再等三天!三天后要是還沒動靜,就…就進去收尸!記住,一只蒼蠅都不準放進去!也不準送任何東西!違者家法伺候!”
腳步聲遠去。
院門外再次恢復死寂。
屋內,春杏蜷縮在程素衣身邊,將兩人的身體緊緊靠在一起,試圖用體溫相互取暖。她聽著門外那冰冷的宣判,看著小姐依舊昏迷卻呼吸平穩(wěn)的臉,眼中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冰冷的嘲諷和一種破釜沉舟的狠戾。
收尸?呵。
她低頭,看著自己沾滿膿血、磨出血泡的手。這雙手,剛剛用一把生銹的鍘刀,切開過小姐的脖子,放出了致命的毒膿!
她緩緩握緊了拳頭。
**墻角,那柄被丟棄的、沾滿膿血和鐵銹的小鍘刀,在慘白的日光下,閃爍著冰冷而決絕的微光。**
**寒刃已開,死局未破。**
**下一程,是黃泉,還是……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