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娉婷拖著行李走出戴高樂機場,猝不及防撞進一片玫瑰色的巴黎黃昏里。
楊定康倚著古董跑車向她招手,風衣下擺被暮風吹成瀟灑的弧度。
“歡迎來到你的新世界,娉婷。”
他精心編織的陷阱從接機那刻就已啟動——私人畫廊里莫奈真跡旁的告白氣球,午夜游艇上隨香檳杯浮動的燭光,圣禮拜堂彩窗下突然為她響起的小提琴獨奏。
當羅娉婷在米其林三星餐廳咽下最后一口覆盆子甜點,楊定康變魔術般推來七層蛋糕:“慶祝你法語考試滿分。”
她全然不知這是獵人投喂的餌,只覺得連塞納河的風都浸著蜜糖。
直到那晚歌劇散場,暴雨傾盆,他濕透的襯衫緊貼胸膛:“宿舍太遠,去我那兒避避雨好嗎?”
梳妝臺上不知何時多出她的牙刷牙杯,衣帽間里掛著新買的真絲睡裙。
“只是偶爾,”他吻著她發(fā)顫的指尖,“我保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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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金的暮色溫柔地涂抹在戴高樂機場巨大的玻璃幕墻上,流淌著一種羅娉婷從未在故鄉(xiāng)感受過的、近乎奢侈的光暈。她拖著那只陪伴自己跨越了半個地球的行李箱,腳步有些虛浮地匯入抵達的人流。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帶來的疲憊沉甸甸地壓在眼皮上,又被心臟深處鼓噪的新奇與期待輕輕托起??諝饫镉心吧奈兜溃旌现Х仍?、隱約的香水尾調和一種雨后石板路的清冽氣息。這就是巴黎了。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這份悸動按捺下去。
目光在接機的人群中穿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然后,就在那片略顯嘈雜的色塊邊緣,她看到了他。
楊定康。
他閑適地倚在一輛線條流暢優(yōu)雅、顏色是深邃墨綠色的古董跑車旁,像一幅從老電影里裁下來的畫面。剪裁精良的駝色風衣敞開,露出里面熨帖的淺灰色羊絨衫,襯得他身形愈發(fā)頎長。暮春傍晚的風帶著涼意,卷過空曠的接機坪,頑皮地將他風衣的下擺掀起一個瀟灑的弧度。他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笑意,不是夸張的熱情,而是一種篤定的、仿佛早已預知她此刻出現(xiàn)的從容。他朝她抬起手,手腕上那塊簡潔的鋼表在夕陽余暉里反射出一點冷冽的光。
“娉婷!”
他的聲音穿過不算遠的距離,清晰地落入她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瞬間撫平了她最后一點因陌生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的忐忑。她加快了腳步,行李箱的滾輪在光滑的地面上發(fā)出輕快的聲響。
“路上辛苦嗎?”他自然地迎上來,很自然地接過了她手中的行李箱拉桿,指尖不經(jīng)意地擦過她的手背,留下一小片微麻的觸感。他身上有干凈的雪松混合著淡淡皮革的氣息,清爽又沉穩(wěn)。
“還好,就是有點困?!绷_娉婷努力想表現(xiàn)得平靜些,但聲音里還是泄露出一點雀躍的小尾巴。
“困就對了,”他笑著,為她拉開那輛古董跑車低矮卻異常精致的副駕駛車門,動作優(yōu)雅得像在展示一件藝術品,“上車。帶你去個地方,保證能醒神,順便……開啟你的巴黎?!?/p>
引擎發(fā)出一陣低沉而悅耳的轟鳴,車子平穩(wěn)地滑入巴黎傍晚的車流。窗外的風景飛速變換,從機場略顯單調的現(xiàn)代建筑,漸漸過渡到那些無數(shù)次在明信片和電影里看到的景象:灰藍色屋頂、米白色墻面的奧斯曼式樓房,陽臺上垂落著盛開的鮮花;古老的石橋優(yōu)雅地跨越著泛著金綠色澤的塞納河;街角面包店里飄出濃郁誘人的黃油和焦糖香氣,直往人鼻子里鉆。
車子最終停在塞納河左岸一條安靜的小街。暮色四合,街燈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暈勾勒出咖啡館深綠色的遮陽棚和藤編座椅的輪廓??諝庵锌Х鹊拇枷愀訚庥?,幾乎成了實體。
“這里,”楊定康側過身,替她解開安全帶,距離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映著的細碎燈光,“是巴黎的靈魂之一。喝一杯?暖暖身子,也驅驅乏。”
他們在一家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咖啡館露天座位坐下。侍者穿著筆挺的白襯衫黑馬甲,微笑著上前。楊定康沒有詢問她的意見,而是流利地用法語點了單。很快,兩杯小巧精致的咖啡被端上鋪著白色蕾絲桌布的小圓桌。羅娉婷面前那杯,奶泡打得極其細膩豐盈,上面用深褐色的濃縮咖啡液畫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微微歪著頭的笑臉。
“Cappuccino,”楊定康指著她的杯子,聲音低沉柔和,“送你的第一個巴黎表情。希望你喜歡?!?/p>
羅娉婷小心翼翼地端起骨瓷杯,唯恐破壞了那個可愛的笑臉。溫熱的液體滑入口中,咖啡的醇苦、牛奶的香甜和奶泡的綿密在舌尖交織,瞬間驅散了旅途的寒意和最后一點朦朧睡意。她忍不住彎起眼睛,對著那個笑臉圖案輕輕呵出一口白氣:“好喝!這個笑臉…真可愛?!?/p>
“你喜歡就好。”他看著她滿足的小表情,唇角也彎起一個愉悅的弧度,眼神專注,仿佛這杯咖啡和她的笑容就是此刻世界的全部中心。他端起自己那杯小小的黑色Espresso,輕輕啜飲一口,姿態(tài)隨意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優(yōu)雅。街燈的光暈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
咖啡館里流淌著輕柔的爵士樂,空氣里浮動著咖啡因帶來的微醺暖意。羅娉婷小口啜飲著香甜的卡布奇諾,聽著楊定康用他那帶著磁性的嗓音,低聲講述著這家咖啡館的軼事——某個著名作家曾常坐哪個角落,墻上某幅不起眼的素描又出自誰的手筆。他語速不快,偶爾夾雜幾個法語詞匯,聲音低沉地摩擦著空氣,像一把音色極好的大提琴在夜色里低吟。羅娉婷漸漸放松下來,旅途的疲憊被一種輕盈的愉悅取代,臉頰因為咖啡的熱度和他的注視而微微發(fā)燙。街對面書店櫥窗透出的暖光,將他眼底的笑意映得格外清晰。
“時間差不多了,”楊定康看了一眼腕表,動作自然流暢,“帶你去看看今天的第一個驚喜?!?/p>
他結賬的動作利落而無聲,侍者恭敬地微微躬身。再次坐上那輛古董跑車,車子在迷宮般的巴黎街道中穿行,最終拐進一條更為幽靜的小巷,停在一座燈火通明、卻異常低調的建筑前。深色木門上方,只有一個簡潔的金屬牌匾,刻著花體的“Galerie du Silence”(寂靜畫廊)。
推門而入,里面并非羅娉婷想象中的喧囂藝術派對??臻g異常開闊、安靜,高高的穹頂下只零星散布著幾位衣著考究的訪客,步履輕緩,低聲交談也如同耳語。柔和的光束從上方精準地投射下來,照亮懸掛在巨大白墻上的畫作。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屬于古老油畫顏料和上好木材的獨特氣息。
“一個私人收藏展,”楊定康的聲音也自然地放低,幾乎成了氣音,帶著她往里走,“剛開幕,不對外。朋友給了兩張邀請函。”
羅娉婷的目光被牢牢吸住。她看到了色彩在畫布上爆炸般的綻放,看到了筆觸在時間里凝固的瘋狂。一幅巨大的、描繪著模糊睡蓮池塘的油畫前,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那水面的倒影,那光與色的顫動,帶著一種直擊靈魂的寧靜力量。
“莫奈……”她幾乎是無聲地念出那個名字,像怕驚擾了畫中沉睡的光影。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感受過大師真跡的呼吸。
“《睡蓮》系列里他晚年非常心愛的一幅。”楊定康站在她身側半步之后,聲音低沉地補充,目光同樣落在畫作上,帶著欣賞,“看這色彩的交融,時間的流逝感……”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幅巨大的畫作前。時間仿佛被顏料凝固,又被畫布上的水流悄悄帶走。羅娉婷完全沉浸在視覺的饗宴里,直到楊定康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
“來?!?/p>
她有些茫然地跟著他,繞過幾道展示隔斷。畫作盡頭,一扇高大的落地窗連接著一個被夜色溫柔包裹的露臺。露臺不大,空無一物,只有深沉的夜色和遠處埃菲爾鐵塔璀璨的燈光作為背景板。
然而,就在他們踏入露臺的瞬間,一個小小的、剔透的奇跡,無聲無息地從上方降落。
一個巨大的、近乎透明的氦氣球。它純凈得如同凝結的晨露,緩緩地、帶著某種優(yōu)雅的韻律,懸浮在羅娉婷面前,與她視線平齊。氣球下方,系著一張同樣簡潔純凈的白色卡片。
羅娉婷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看向楊定康。他臉上帶著一絲近乎孩子氣的、期待被夸獎的笑意,朝氣球努了努嘴。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微顫,取下那張卡片。上面只有一行流暢有力的手寫法文:
“Bienvenue dans votre nouveau monde, Pīngtíng.” (歡迎來到你的新世界,娉婷。)
字跡熟悉,是楊定康的。
卡片背面,還有一行更小的中文:“巴黎的第一個夜晚,快樂?!?/p>
晚風帶著塞納河微涼的水汽拂過露臺,吹動她頰邊的碎發(fā)。那行字,在畫廊內(nèi)部流瀉出的柔和光線下,像帶著溫度。巨大的透明氣球在她面前輕輕搖曳,倒映著遠處鐵塔夢幻的光點和她自己怔忪的臉龐??諝饫?,昂貴的松木香氛混合著油畫顏料的氣息,構成一種令人微醺的背景。楊定康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她身側,目光落在她臉上,專注地捕捉著她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一種巨大的、近乎虛幻的幸福感,像那氦氣球一樣,無聲地充盈了她的胸腔,帶著微微的膨脹感,幾乎要滿溢出來。她捏著那張小小的卡片,指腹能感受到紙張細膩的紋理,仿佛能觸摸到他寫下這些字句時指尖的溫度。這感覺太不真實了,像踩在云端。她抬起頭,望向夜空中那座光芒璀璨的鐵塔,又側過臉,看向身旁這個為她變出魔法的男人。他的眼眸在夜色和遠處燈光的映照下,深邃得如同藏著整條星河。
“謝謝……” 聲音出口,才發(fā)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她連忙掩飾性地低下頭,再次看向那張卡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行法文,“這太……太特別了?!?/p>
“只是一個開始。” 他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帶著溫和的笑意,像羽毛輕輕掃過心尖,“餓了嗎?真正的巴黎在等著喂飽你?!?/p>
車子再次融入流光溢彩的夜色。這一次,目的地是塞納河畔的一處私人碼頭。一艘線條流暢優(yōu)美的白色游艇靜靜停泊在燈火闌珊處,宛如一只棲息在暗色綢緞上的天鵝。
踏上甲板,腳下是厚實柔軟的地毯。侍者無聲地引他們走向船艏。眼前的景象讓羅娉婷的腳步再次頓住。
一張鋪著雪白桌布的小圓桌,兩把舒適的扶手椅,被放置在視野最為開闊的位置。桌上沒有刺眼的主燈,只有數(shù)不清的、細小的玻璃杯盞。每一個杯盞里都漂浮著一小截潔白的蠟燭,溫暖的燭火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將金黃色的光暈溫柔地投在桌布上、銀亮的餐具上,也映在桌面上擺放的兩只剔透的高腳香檳杯里。杯中淡金色的液體正優(yōu)雅地升騰著細密的氣泡。游艇兩側,巴黎最精華的夜景畫卷般徐徐展開:古老的石橋像綴滿鉆石的腰帶橫跨墨色的塞納河,盧浮宮金字塔的玻璃在燈光下折射出冷冽而神秘的光芒,圣母院雄偉的輪廓在遠處矗立,而更遠的地方,埃菲爾鐵塔正準時開始它整點的燈光秀,無數(shù)光點瀑布般傾瀉而下,將夜空渲染得如同夢幻的星海。
“天啊……” 羅娉婷不由自主地低呼出聲,被眼前這極致的浪漫狠狠擊中。
喜歡這個…移動的觀景臺?!彼似鹱约好媲暗南銠壉?,朝她微微示意。燭光在他含笑的眼底跳躍。
侍者無聲地出現(xiàn),開始上菜。精致的銀質餐盤蓋被逐一揭開,一道道宛如藝術品的法餐呈現(xiàn)在眼前:點綴著黑松露薄片和可食用金箔的鵝肝醬,細膩如慕斯;淋著琥珀色醬汁的煎鴨胸,肉質呈現(xiàn)完美的粉紅色;擺盤如抽象畫作的海鮮拼盤;最后是造型精巧絕倫的甜點——漂浮在覆盆子果醬“池塘”中的巧克力天鵝。
每一道菜,楊定康都會輕聲介紹其來歷和獨特之處,偶爾用法語低聲與侍者交流一兩句。他的動作從容優(yōu)雅,刀叉使用得嫻熟無比,切分食物時幾乎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羅娉婷努力模仿著,心中那份“不能露怯”的緊張感,在他溫和的目光和低聲的引導下,漸漸被美食帶來的純粹愉悅所取代。鵝肝的豐腴醇厚在舌尖化開,鴨胸的柔嫩多汁帶著濃郁的肉香,海鮮的鮮甜彈牙,甜點的層次豐富……味蕾仿佛在經(jīng)歷一場前所未有的華麗探險。
清甜的香檳氣泡在舌尖輕盈地炸開,混合著美食帶來的滿足感,讓羅娉婷的臉頰染上了桃花般的緋紅。燭光搖曳,將楊定康輪廓分明的臉龐勾勒得更加深邃迷人。他講述著某道甜點的創(chuàng)作靈感可能來源于某幅名畫,或者某次他在南法小鎮(zhèn)品嘗到的獨特風味。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像夜色里流淌的大提琴旋律。河風帶著水汽和城市夜晚的氣息拂面而來,遠處建筑的燈光倒映在幽暗的河水中,碎成流動的金箔。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這張漂浮在燭光與星河之間的小桌,和桌對面這個為她精心布置了一切的男人。
一種微醺的暖意從胃里擴散到四肢百骸,混合著巨大的幸福感和一絲飄飄然的眩暈。羅娉婷端起香檳杯,學著楊定康的樣子輕輕搖晃,看著杯中細密的氣泡爭先恐后地上升、破裂。
“敬巴黎,”楊定康再次舉杯,目光穿過搖曳的燭火,鎖住她的眼睛,那眼神專注得仿佛她是唯一的焦點,“敬你的到來?!?/p>
玻璃杯清脆地相碰,發(fā)出悅耳的聲響。羅娉婷喝下杯中最后一點甜蜜的液體,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那杯中的氣泡一樣,輕盈得快要飛起來。塞納河的波光,城市的燈火,他的眼眸……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場不愿醒來的夢。
之后的幾天,羅娉婷感覺自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推進了萬花筒般絢爛的巴黎生活漩渦。楊定康的“驚喜”如同他精準的腕表指針,不疾不徐,卻總在恰到好處的時刻敲響。
一個陽光慵懶的午后,他帶她走進瑪黑區(qū)一間門面低調、卻飄散著致命甜香的手工巧克力店。深棕色的木質柜臺后,玻璃櫥窗里陳列的不是商品,而是一件件微型雕塑:用不同色澤巧克力精心制作的埃菲爾鐵塔小巧玲瓏,綴著可食用金箔;栩栩如生的巴黎歌劇院穹頂,細節(jié)繁復得令人驚嘆;甚至還有巧克力復刻的盧浮宮玻璃金字塔,在射燈下折射出誘人的光澤。空氣中彌漫著可可豆烘焙后特有的濃郁醇香和焦糖的甜蜜氣息。店主是一位頭發(fā)花白、戴著金絲邊眼鏡的老先生,笑容溫和,用帶著濃重口音但充滿熱情的英語向他們介紹著每一款“作品”背后的故事和獨特風味。
“嘗嘗這個,”楊定康指著那個小巧的金字塔,“里面是覆盆子玫瑰夾心,靈感據(jù)說來自埃及艷后的傳說?!?/p>
羅娉婷小心地用銀質小勺舀起金字塔的一角。外殼是帶著微苦的黑巧克力,極其薄脆,牙齒輕輕一碰便碎裂開來,內(nèi)里瞬間涌出冰涼絲滑的覆盆子玫瑰果醬,馥郁的花香混合著明亮的果酸,與外殼的醇厚微苦形成絕妙的平衡,在口腔中奏響一曲層次豐富的交響樂。她滿足地瞇起眼睛,舌尖仿佛還殘留著那令人驚嘆的滋味。楊定康看著她孩子氣的表情,笑意更深,又為她挑選了幾款不同風味的精致巧克力,裝入印著店鋪燙金徽章的古樸紙袋。
幾天后的一個清晨,他直接開車到了她學校附近的公寓樓下。羅娉婷剛下樓,就看到他倚在車門邊,手里拿著兩張色彩斑斕的長條形紙片。
“翹課一天,”他把其中一張遞給她,臉上是狡黠又令人無法拒絕的笑容,“帶你去追逐云朵?!?/p>
目的地是巴黎郊外一片廣闊的草地。當色彩鮮艷的巨大熱氣球在鼓風機的轟鳴聲中緩緩立起,巨大的球囊在晨光中如同一個飽滿的、充滿希望的夢,羅娉婷的心也跟著雀躍起來。吊籃離地的那一刻,輕微的失重感讓她下意識地抓住了楊定康的手臂。他穩(wěn)穩(wěn)地扶住她,溫熱的掌心透過薄薄的衣袖傳來令人安心的力量。
世界在腳下迅速變小、鋪展。墨綠色的森林像柔軟的地毯,蜿蜒的塞納河如同閃亮的銀帶,星羅棋布的村莊點綴其間,紅瓦屋頂在陽光下像散落的寶石。遠處,巴黎城的天際線在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埃菲爾鐵塔的尖頂刺破薄紗,清晰可見。高空的風格外清冽,帶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吹拂著她的發(fā)絲和臉頰。陽光毫無遮攔地灑落,將一切都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楊定康站在她身邊,指著下方緩緩移動的風景,低聲介紹著河流的名字、遠處森林的傳說。他的聲音在開闊的高空顯得格外清晰。羅娉婷靠在他身側,感受著腳下吊籃輕微的搖晃和拂面的長風,一種難以言喻的自由和開闊感充盈胸臆。她忍不住張開雙臂,深深呼吸著這千米高空的清新空氣,仿佛要將整個巴黎的晨光都吸進肺里。楊定康側頭看著她被風吹得微紅的臉頰和亮得驚人的眼眸,嘴角噙著溫柔的笑意。
當氣球平穩(wěn)降落在另一片草地上,早有工作人員準備好了野餐籃。在氣球巨大的陰影下,鋪開格子野餐布,享用著還帶著熱氣的牛角面包、新鮮水果和香檳,慶祝這場完美的飛行。陽光暖融融地曬著后背,草地柔軟,剛剛經(jīng)歷的云端漫步仿佛還在腳下殘留著輕盈的余韻。
浪漫的齒輪繼續(xù)精確地咬合轉動。一個飄著細雨的傍晚,楊定康沒有帶傘,只是脫下自己的風衣,自然地撐開,罩在兩人頭頂。他一手舉著風衣,一手虛虛地攬著她的肩,帶著她小跑著穿過雨霧迷蒙的街道,躲進街角一家溫暖飄香的可麗餅小店。狹窄的空間里彌漫著黃油煎烤的焦香和甜潤的焦糖氣息。他們擠在靠窗的小桌旁,分享了一份淋著厚厚巧克力醬和新鮮草莓的香甜可麗餅。雨水在玻璃窗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濕漉漉的世界,小店里昏黃的燈光和食物的熱氣氤氳出一種格外親昵的氛圍。楊定康的肩頭被雨水打濕了一小塊深色的痕跡。
“冷嗎?”他問,將熱乎乎的可麗餅盤子往她那邊推了推。
羅娉婷搖搖頭,嘴里塞著香甜的餅,只覺得從胃里暖到心里。他風衣上干凈的雪松氣息混合著小店里黃油和巧克力的甜香,成了這個雨天最獨特的記憶。
驚喜并未止步于味蕾和天空。一個周日的下午,楊定康帶她來到了巴黎最古老、也最夢幻的圣禮拜堂(Sainte-Chapelle)。穿過底層略顯幽暗的石砌空間,沿著狹窄的旋梯拾級而上,當踏入上層禮拜堂的瞬間,羅娉婷徹底失語。
高聳的穹頂之下,幾乎完全由彩色玻璃鑲嵌而成的墻壁直插天際。超過一千塊色彩斑斕的玻璃畫,在午后斜射的陽光里,燃燒著令人窒息的光輝。深紅、寶石藍、翠綠、明黃……圣經(jīng)故事在光與色的洪流中鋪陳開來,神圣而輝煌。陽光穿透彩色玻璃,將無數(shù)流動的、變幻的光斑投射在古老的石柱、地面和稀少的游客身上,整個空間宛如一個巨大的、剔透的萬花筒,一個由純粹的光與色構筑的神跡。
他們并肩站在光瀑之中,仰望著這人類智慧與信仰的結晶,震撼得說不出話??諝庵兄挥腥藗儔阂种捏@嘆聲和相機微弱的快門聲。陽光透過藍色玻璃,在楊定康的側臉投下一片深邃的幽藍,讓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顯得更加清晰。
就在這極致神圣與寧靜的時刻,一陣悠揚純凈的小提琴聲,毫無預兆地從禮拜堂的某個角落流淌出來。琴音空靈婉轉,在彩色玻璃折射出的億萬光塵中盤旋上升,直抵穹頂。演奏的是圣桑的《天鵝》,旋律舒緩如水流,帶著淡淡的憂傷和圣潔的美感。
羅娉婷循聲望去,只見一位穿著黑色禮服的白發(fā)老者,獨自站在一根石柱的陰影里,閉目專注地拉著琴。琴聲在巨大的彩色空間里回蕩、共鳴,仿佛與這千年的圣光融為一體。
這琴聲出現(xiàn)的時機太過巧妙,太過應景。她下意識地看向楊定康,眼中帶著詢問。他迎著她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沒說,但那深邃眼眸中閃過的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讓羅娉婷瞬間明白了。這絕非偶然。她的心被這精心安排的“偶遇”再次深深觸動,一股暖流伴隨著琴音淌過心田。她悄悄伸出手,指尖輕輕碰觸了一下他垂在身側的手背。楊定康的手掌翻轉過來,溫暖干燥地包裹住了她微涼的指尖,沒有用力,只是一個溫柔的、帶著無聲承諾的覆蓋。
光在流淌,音樂在盤旋,他掌心的溫度烙印在她的皮膚上。在這座由光與音構筑的圣殿里,羅娉婷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某種溫暖而堅固的東西,輕輕地、牢牢地包裹住了。
浪漫的節(jié)奏在巴黎的街巷間持續(xù)流淌,像永不枯竭的塞納河水。楊定康似乎總有辦法,在最不經(jīng)意的時刻,投下一顆甜蜜的石子,在她心湖中漾開驚喜的漣漪。
一個尋常的周四下午,羅娉婷剛結束一節(jié)讓她有些頭昏腦漲的法語文學課,抱著厚厚的筆記走出教學樓。午后的陽光帶著暖意,曬得人懶洋洋的。她正想著是回公寓復習還是去圖書館,就看到那輛熟悉的墨綠色古董跑車安靜地停在街角梧桐樹的濃蔭下。
車窗降下,露出楊定康帶著笑意的臉:“下課了?上車,帶你去補充點能量。”
車子七拐八繞,停在蒙馬特高地附近一條陡峭而富有藝術氣息的小街。一家門面不大、外墻漆成柔和的鵝黃色、櫥窗里擺滿各種令人垂涎欲滴的撻類甜品的小店出現(xiàn)在眼前??諝饫飶浡迈r出爐的黃油酥皮和甜美果醬的濃郁香氣。
“這里的檸檬撻,據(jù)說是巴黎的眼淚。”楊定康推開門,門鈴發(fā)出清脆的叮當聲。
店內(nèi)溫暖明亮,玻璃柜臺里陳列著如同珠寶般閃耀的甜品:光滑如鏡的巧克力慕斯,堆疊著鮮紅草莓的奶油撻,撒著雪白糖霜的樹莓千層酥……楊定康為她點了一份招牌檸檬撻和一杯熱可可。
檸檬撻被端上來,金黃色的撻餡光滑飽滿,上面點綴著一小片新鮮的薄荷葉和一縷細細的檸檬皮屑。羅娉婷用銀色小勺小心翼翼地舀下一角。酥脆的撻皮在齒間碎裂,發(fā)出悅耳的輕響,內(nèi)餡是極致濃郁的檸檬凝乳,酸得明亮銳利,瞬間刺激了味蕾,緊接著又被下方一層薄薄的甜酥底和輕盈的蛋白霜巧妙地平衡,酸與甜在口腔中達到完美的和諧,清新得仿佛咬了一口陽光。她滿足地嘆息一聲,連日啃書本的疲憊似乎都被這純粹的甜美驅散了。
“好吃嗎?”楊定康看著她瞬間亮起來的眼睛,明知故問。
“好吃到想哭!”羅娉婷用力點頭,又舀了一大勺,幸福地瞇起眼。
他笑著,拿起餐巾,極其自然地伸過手,用拇指指腹輕輕擦掉她不小心蹭在嘴角的一點檸檬凝乳。動作快得如同拂去一片羽毛,指腹溫熱干燥的觸感卻在她唇邊留下了一小片揮之不去的灼熱感。羅娉婷的臉頰“騰”地一下燒了起來,像被那檸檬的酸意突然襲擊,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她慌亂地垂下眼,假裝專注地盯著盤子里金黃的撻餡,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顫動。楊定康收回手,神色自若,仿佛剛才那親昵的舉動再平常不過,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逞般的笑意。
幾天后,一封設計簡潔雅致的邀請函出現(xiàn)在羅娉婷公寓的信箱里。打開,是兩張巴黎歌劇院《茶花女》的包廂票,演出日期就在當晚。
夜幕降臨,當羅娉婷換上一條楊定康提前為她準備好的、質地柔軟的煙灰色小禮服裙,挽著他的手臂,步入那金碧輝煌、如同巨型珠寶盒般的歌劇院大廳時,她再次被震撼得屏住了呼吸。巨大的水晶吊燈從高高的穹頂垂下,灑下瀑布般璀璨的光輝,映照著描金繪彩的廊柱、猩紅色的天鵝絨帷幕和衣香鬢影、低聲交談的盛裝男女??諝饫锔又鳥lack Phantom和Good Girl Gone Bad混合的淡淡香氣、壽百年煙草和一種屬于古老殿堂的、莊重而奢華的氣息。
他們沿著鋪著厚實地毯的旋轉樓梯向上,步入屬于他們的私人包廂。猩紅色的絲絨座椅柔軟舒適,雕花的金色圍欄將他們與樓下正廳池座的觀眾微妙地隔開,營造出一種尊貴而私密的氛圍。從這絕佳的角度向下俯瞰,巨大的舞臺如同一塊等待開啟的魔毯,樂池里樂手們正在調試樂器,發(fā)出零星的、如同珍珠落玉盤的音符。
大幕拉開,燈光暗下,唯有舞臺成為焦點。當?shù)谝欢纹嗝腊竦脑亣@調在宏偉的空間里如泣如訴地響起時,羅娉婷完全沉浸在了威爾第的音樂和維奧萊塔的悲劇命運之中。她為女主角的愛與犧牲揪心,眼眶微微發(fā)熱。當?shù)谝荒唤Y束,場燈亮起,觀眾席響起禮節(jié)性的掌聲時,她才恍然回神。
側過頭,卻發(fā)現(xiàn)楊定康并沒有在看舞臺。他靠在絲絨椅背上,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臉上,帶著一種專注的審視,仿佛她才是今晚唯一值得觀看的演出。包廂內(nèi)柔和的燈光勾勒出他英俊的側臉線條,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被這樣的目光長久地凝視,羅娉婷剛剛因劇情而起伏的心緒瞬間被另一種更強烈的心悸取代。她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動了動,臉頰又開始升溫。
“怎么了?”她輕聲問,聲音在包廂寂靜的空氣里顯得有些突兀。
“沒什么,”他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聲音低沉,幾乎淹沒在重新響起的、提醒觀眾第二幕即將開始的輕柔序曲中,“只是覺得,你專注的樣子,比舞臺上的任何角色都動人。” 他的目光沒有移開,那專注的凝視里,似乎帶著一種無聲的、強大的牽引力,讓她無法掙脫,只能溺斃其中。
歌劇的華美樂章在耳邊流淌,維奧萊塔的悲歌動人心魄,然而羅娉婷卻覺得,自己心跳的聲音,似乎比舞臺上任何一段詠嘆調都要響亮,都要清晰。他的目光,就是最纏綿悱惻的伴奏。
浪漫的腳本似乎永無止境,每一個章節(jié)都精心設計,只為將她更深地網(wǎng)羅。幾天后的一個傍晚,楊定康開車帶她來到巴黎近郊一座被精心打理、宛如油畫般的巨大莊園。車子駛過林蔭道,停在爬滿常春藤的古堡式建筑前。這里燈火通明,卻并非私人宅邸,而是一場高級定制的時裝預覽沙龍。
踏入其中,羅娉婷再次被一種低調的奢華所包圍。沒有喧囂的T臺和震耳的音樂,只有柔和的燈光打在穿著當季新款的模特身上,她們?nèi)缤瑫粑娜伺迹诰牟贾玫膱鼍埃◤凸艜?、陽光花房、黃昏露臺)中靜立或緩行??諝饫锸乔遒陌撞柘惴眨e客寥寥,皆是低聲細語,衣著不凡。
楊定康顯然是這里的??汀R晃粴赓|干練、妝容精致的負責人立刻微笑著迎上來,熟稔地與他行貼面禮,目光隨即落到羅娉婷身上,帶著職業(yè)性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贊賞。
“楊先生,這位迷人的小姐是?”
“羅娉婷小姐,我的朋友?!睏疃到榻B道,手臂自然地虛攬在羅娉婷腰后,一個充滿占有意味又不過分逾矩的姿態(tài)。
“羅小姐氣質真好,”負責人笑容加深,目光在她身上流轉,“非常東方的古典韻味,融合現(xiàn)代的清新感,真是難得。請隨意看看?!?/p>
負責人親自陪同,為他們介紹著眼前的華服。那些衣裙用料之考究、剪裁之精妙、設計之獨特,都遠超羅娉婷在普通商場里見過的任何成衣。真絲流淌著月光般的光澤,蕾絲精細如同蛛網(wǎng),羽毛裝飾輕盈夢幻,大膽的廓形充滿建筑感……每一件都如同獨立的藝術品。
當走到一件陳列在獨立玻璃展柜中的晚禮服前時,羅娉婷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那是一條長裙。主色調是極其溫柔、仿佛浸透了月光的灰調煙粉色(Dusty Rose)。上身是細膩如第二層肌膚的意大利真絲縐紗,巧妙地運用褶皺勾勒出含蓄而優(yōu)美的胸線輪廓。從高腰線開始,裙擺如同瀑布般層層疊疊地傾瀉而下,外層是同樣色澤的、極其輕薄透明的硬質歐根紗,上面用同色系深淺不一的絲線,手工刺繡出無數(shù)細小的、含苞待放的玫瑰圖案。燈光下,那些微小的玫瑰隨著紗的擺動若隱若現(xiàn),閃爍著極其細膩的珠光,仿佛整條裙子籠罩在一層朦朧的、帶著花香的霧氣里。既有著少女的浪漫輕盈,又透出一種初長成的、含蓄的優(yōu)雅。它靜靜地立在那里,像一場凝固的、關于春日黎明的夢境。
羅娉婷的目光被牢牢鎖住,幾乎無法移開。她從未見過如此契合她心意的裙子,溫柔、浪漫、精致得不染塵埃。
“羅小姐好眼光,”負責人敏銳地捕捉到她的喜愛,微笑著打開展柜的燈光,“這是本季的‘晨露玫瑰’,全球僅此一件。設計師的靈感來自破曉前帶著露珠的玫瑰園。”她小心地將裙子取出,那層層疊疊的紗裙在燈光下流淌著夢幻的光暈,“您的氣質,與它簡直是天作之合。要不要試試看?”
“我……”羅娉婷被這提議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向楊定康,眼中帶著猶豫和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這條裙子美則美矣,但那懸掛的價簽上令人咋舌的數(shù)字,讓她瞬間清醒。
楊定康的目光在那條裙子和她寫滿渴望的臉上流轉了一下,對負責人露出一個溫和卻不容置喙的微笑:“先不用試了,麻煩幫我們預留一下。娉婷,我們再看看別的?”
他巧妙地化解了她的窘迫,自然地帶著她走向下一個展區(qū)。羅娉婷心里松了口氣,卻又涌起一絲淡淡的失落。她忍不住再次回頭,看向那條被重新放回展柜的“晨露玫瑰”,它像一顆蒙塵的珍珠,在玻璃后靜靜散發(fā)著柔光。楊定康將她的留戀盡收眼底,只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沒有說話。
沙龍接近尾聲時,負責人再次含笑走來,手里拿著一個印有品牌燙金徽章的精美大紙袋,直接遞給了楊定康:“楊先生,您預留的東西?!?/p>
楊定康自然地接過,道了謝,并未當著羅娉婷的面打開。直到坐回車里,駛離莊園,他才將那個分量不輕的紙袋遞到她膝上。
“打開看看?”
羅娉婷疑惑地解開絲帶,掀開印著品牌Logo的厚實防塵紙。里面整齊疊放的,赫然就是那條讓她魂牽夢縈的灰粉色“晨露玫瑰”晚禮服!輕柔的紗和細密的刺繡觸感真實地傳遞到指尖。
“?。 彼@呼出聲,難以置信地看向他,“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
“為什么不能?”楊定康單手扶著方向盤,側過頭看她,眼神在車窗外流動的光影里顯得格外深邃,“美好的事物,就該屬于能真正欣賞它、配得上它的人?!?他的語氣平靜而篤定,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強勢,“收下它,娉婷。就當是……慶祝你法語考試拿到滿分的小禮物。我記得成績是今天出來?” 他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羅娉婷徹底怔住。法語考試!成績確實是今天下午才公布的,她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他怎么會知道?而且,這“小禮物”的分量……
巨大的驚喜和一種被細致關注、甚至被“監(jiān)控”的微妙感同時擊中了她。她抱著那裝著昂貴華服的紙袋,指尖感受著布料細膩的紋理,心緒復雜地翻騰著,像塞納河湍急的漩渦。驚喜是巨大的,那裙子如同一個觸手可及的夢。但那份“他無所不知”的篤定,又像一根極細的絲線,在她歡愉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道難以言喻的、帶著涼意的陰影。只是這陰影,在眼前這件夢寐以求的禮物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瞬間便被洶涌的甜蜜感沖散了。
“謝謝……”她最終低下頭,聲音細若蚊吶,手指無意識地收緊,將紙袋的邊緣捏出了細微的褶皺。裙擺上那些若隱若現(xiàn)的絲繡玫瑰,仿佛隔著紙袋灼燒著她的掌心。
為了慶祝這“滿分”和“禮物”,晚餐的地點被定在了埃菲爾鐵塔二層那家以景觀和浪漫著稱的米其林三星餐廳“Le Jules Verne”。
需要乘坐專屬的透明玻璃電梯直達。電梯緩緩上升,巴黎璀璨的夜景如同一幅流動的、綴滿鉆石的黑絲絨畫卷,在腳下毫無保留地鋪展開來。餐廳內(nèi)部是優(yōu)雅的現(xiàn)代風格,巨大的弧形落地窗提供了無與倫比的全景視野。侍者將他們引到窗邊預留的位置,腳下便是流光溢彩的塞納河和燈火輝煌的城市脈絡。
晚餐是精心設計的品嘗菜單(Tasting Menu)。每一道菜都如同微型藝術品,在寬大的白瓷盤中演繹著法餐的極致美學與味覺哲學。從點綴著魚子醬和食用金箔的鵝肝慕斯冷盤,到主廚招牌的低溫慢煮小羊排配黑松露醬汁,再到用分子料理手法呈現(xiàn)的、如同水晶球般包裹著熱帶水果精華的甜品……餐具是沉甸甸的銀器,水晶杯折射著吊燈和窗外的燈火。侍酒師根據(jù)菜品精心搭配的葡萄酒,從清冽的開胃香檳到醇厚的波爾多紅葡萄酒,每一杯都恰到好處地烘托著食物的精髓。侍者的服務無聲而精準,如同經(jīng)過精密計算的舞蹈。
羅娉婷穿著那條嶄新的“晨露玫瑰”,煙粉色的紗裙在餐廳柔和的燈光下流轉著細膩的光澤,襯得她肌膚勝雪。她努力適應著這頂級的用餐禮儀,動作稍顯生澀卻足夠認真。楊定康則一如既往地從容優(yōu)雅,每一個舉杯、每一次刀叉的起落都流暢自然,仿佛天生屬于這里。他偶爾低聲為她講解某道菜的精妙之處,或者某款酒的獨特風味,聲音低沉悅耳。
當最后一道甜品——一份造型極其精巧、如同微型玫瑰花園般的覆盆子巧克力慕斯——被優(yōu)雅地享用完畢,侍者撤走了杯盤。羅娉婷輕輕舒了口氣,望著窗外令人屏息的夜景,感覺胃里和心里都裝滿了沉甸甸的滿足。今晚的一切,都完美得像童話的終章。
就在這時,餐廳內(nèi)原本柔和的背景音樂聲調忽然有了一個極其細微、不易察覺的變化。同時,整個餐廳的光線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調暗了一點點,將更多的焦點留給了窗外的夜景和每張餐桌。
羅娉婷正疑惑著,只見楊定康朝不遠處靜候的侍者領班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
緊接著,讓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一幕發(fā)生了。
兩名穿著雪白制服、戴著高帽的廚師,推著一輛覆蓋著潔白餐巾、異常高大的鍍銀餐車,步伐莊重地朝他們的餐桌走來!餐車上方,赫然矗立著一個令人瞠目的巨大蛋糕!它至少有七層之高,每一層都覆蓋著光滑如鏡的粉色奶油霜,上面點綴著用糖霜制作的、栩栩如生的迷你巴黎地標:埃菲爾鐵塔、凱旋門、盧浮宮金字塔……最頂端,是用巧克力精心制作的巴黎藝術橋(Pont des Arts)模型,橋上甚至還立著兩個小小的、手牽手的情侶糖人!蛋糕周身纏繞著柔和的、米粒大小的LED燈串,正發(fā)出夢幻的暖白色光芒。
整個餐廳的目光,瞬間都被這華麗到近乎夸張的蛋糕吸引了過來。低低的驚嘆聲和善意的笑聲在周圍響起。
餐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他們桌旁。領班侍者面帶最得體的微笑,微微躬身:“羅娉婷小姐,祝賀您法語考試取得滿分佳績!這是楊先生特意為您準備的驚喜?!?/p>
羅娉婷徹底懵了。她看著眼前這座如同夢幻城堡般的巨大蛋糕,又猛地轉頭看向楊定康。他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她目瞪口呆的表情,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計劃得逞的愉悅笑容,甚至帶著一絲孩子氣的得意。
“你……你……”羅娉婷張了張嘴,卻完全組織不出語言。巨大的驚喜、鋪天蓋地的甜蜜感,以及被所有人注視著的、混合著羞澀與驕傲的復雜情緒,像潮水般瞬間將她淹沒。她感覺自己的臉頰燙得驚人,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我說過,”楊定康傾身向前,隔著鋪著雪白桌布的餐桌,伸手輕輕握住了她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他的掌心溫暖而有力,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掌控感。餐廳柔和的燈光落在他含笑的眼底,像淬了金的深潭,專注得仿佛只容得下她一個人的倒影,“只是一個開始。娉婷,你的巴黎,值得一切最好的慶祝。” 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敲打在她悸動的心弦上。
侍者適時地遞上系著金色絲帶的切蛋糕刀。楊定康將它輕輕放入羅娉婷的手中,他的大手包裹著她的小手,引導著刀鋒切向那精美蛋糕的第一層。粉色的奶油霜光滑細膩,刀身毫無阻礙地切入,露出里面層層疊疊的覆盆子果醬和香草海綿蛋糕胚。
甜蜜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混合著餐廳里高級香氛、葡萄酒和窗外巴黎夜風的氣息,構成一種令人暈眩的、專屬于此刻的馥郁。周圍響起了輕輕的、帶著祝福意味的掌聲。
羅娉婷握著刀,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量,看著眼前這座為她而建的、發(fā)著光的“巴黎”,一種巨大的、近乎不真實的幸福感,像那七層蛋糕上流淌的粉色奶油霜一樣,濃稠地、洶涌地將她徹底包裹。之前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疑慮和陰影,在這極致的甜蜜轟炸下,早已煙消云散,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
晚餐在夢幻般的氣氛中結束。走出餐廳,站在埃菲爾鐵塔觀景平臺的夜風里,腳下是璀璨如星河倒懸的巴黎夜景。羅娉婷裹緊了楊定康體貼地為她披上的羊絨披肩,臉上還殘留著興奮的紅暈,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奶油霜的甜膩和他掌心的溫度。
“接下來呢?”她仰頭看他,眼中閃爍著未盡興的光芒,像落滿了星子。今晚的節(jié)奏太快,驚喜太密,讓她有些貪心地想要更多。
楊定康低頭,看著她在夜風中微微泛紅的臉頰和亮得驚人的眼睛,笑了笑,變魔術般又從風衣內(nèi)袋里掏出兩張票?!皶r間剛好,”他晃了晃票,“巴黎瘋馬秀(Crazy Horse)。感受一下巴黎的另一種心跳?”
羅娉婷聽說過這個傳奇的夜總會,以極致藝術化的性感表演聞名。一絲驚訝和更大的好奇涌上心頭。她用力點點頭,主動挽住了他的手臂:“好!”
?車子駛向第八區(qū)。瘋馬秀的入口并不張揚,暗紅色的門簾透著神秘的氣息。步入其中,光線瞬間變得幽暗而曖昧,空氣里彌漫著Portrait of a Lady、Raison
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帶著誘惑因子的甜香。猩紅色的絲絨座椅如同花瓣般層層疊疊地圍繞著中央的舞臺。觀眾席幾乎滿座,不同膚色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線下模糊不清,只余低低的、充滿期待的交談聲嗡嗡作響。
燈光徹底暗下。一束追光如同精準的手術刀,驟然刺破黑暗,打在舞臺中央。沒有震耳的音樂,只有低沉如心跳般的鼓點開始敲擊。一個近乎完美的女性剪影出現(xiàn)在光柱中,身體曲線在特制的緊身衣勾勒下呈現(xiàn)出令人屏息的幾何美感。緊接著,光影魔術開始了。激光束如同有生命的畫筆,在舞者象牙般光潔的肌膚上精準地游走、切割、變幻,構建出變幻莫測的圖案:流淌的河流、燃燒的火焰、破碎的鏡面、盛放的玫瑰……舞者的身體仿佛成了光影的載體,每一個扭動、伸展都精準到極致,充滿了力量與柔韌的悖論之美。背景音樂時而迷幻電子,時而爵士慵懶,始終與變幻的光影和舞者的律動完美融合。
羅娉婷完全被這極具沖擊力的視聽藝術震撼了。她忘記了周遭的一切,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傾,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隨著舞臺上那光與影、力與美的奇幻表演。這并非低俗的賣弄,而是一場將人體美學和光影科技推向極致的感官盛宴,大膽、前衛(wèi)、充滿想象力。她能感覺到身邊楊定康的目光偶爾會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帶著一絲觀察和玩味,她仿佛是獵豹眼中旳羚羊,逐漸在安定中慌亂但卻無所適從不知如何是好。這一刻,她似是被孫悟空下了一個定身咒,動彈不得。
表演在最后一個極致華麗的光影造型中達到高潮,隨后戛然而止。全場燈光驟亮,雷鳴般的掌聲和口哨聲瞬間爆發(fā)。羅娉婷也用力地鼓掌,掌心微微發(fā)紅,臉上還帶著興奮的余韻。
走出瘋馬秀,午夜的涼風撲面而來,讓她發(fā)熱的頭腦清醒了幾分。夜已深沉,街道變得空曠寂靜。
“怎么樣?”楊定康為她拉開車門,問道。
“太……不可思議了!”羅娉婷坐進車里,眼睛依舊亮晶晶的,“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種……像一場流動的光影雕塑展!”
楊定康發(fā)動車子,微笑道:“巴黎的美,從來不止一面。端莊的,夢幻的,還有……午夜心跳的?!彼穆曇粼诩澎o的車廂里顯得格外低沉。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空曠的街道上,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鳴和輪胎摩擦路面的沙沙聲。狂歡后的寂靜悄然降臨,疲憊感也終于如潮水般涌上。羅娉婷靠在舒適的真皮座椅上,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被路燈染成暖黃色的街景,眼皮漸漸沉重。連續(xù)幾天的驚喜轟炸和今晚的感官盛宴,讓她的精神一直處于亢奮狀態(tài),此刻松弛下來,倦意便難以抵擋。意識開始模糊,窗外的光影連成了模糊的色帶。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似乎輕輕頓了一下。羅娉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車子停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不是她熟悉的學生公寓樓下。
車窗外,雨聲嘩然。
不知何時,巴黎晴朗的夜空已經(jīng)變了臉。豆大的雨點密集地砸在車頂和擋風玻璃上,發(fā)出沉悶而持續(xù)的噼啪聲,匯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雨刮器開到最大檔,也只能勉強刮開瞬間的清晰視野,隨即又被更洶涌的雨水覆蓋。路燈的光暈在雨幕中暈染成模糊的光團,街道上水花四濺,幾乎看不到行人和車輛。
“雨太大了,”楊定康的聲音在雨聲中響起,帶著一種被雨水浸透的凝重,“而且……”他側過身,借著儀表盤微弱的光線,羅娉婷才看清他的樣子。
剛才下車時,他似乎將僅有的風衣罩在了她頭上為她擋雨,自己只穿著那件單薄的淺灰色羊絨衫。此刻,那件質地精良的羊絨衫已經(jīng)完全被雨水打透,濕漉漉、沉甸甸地緊貼在他寬闊的胸膛和緊實的臂膀上,勾勒出清晰而富有力量的肌肉線條。深色的水痕在淺灰的織物上迅速蔓延,領口和肩頭的位置顏色尤其深重。幾縷被雨水打濕的黑發(fā)凌亂地貼在他飽滿的額角,水珠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線滾落,滴在他同樣被雨水打濕的深色長褲上。他看起來有些狼狽,卻奇異地散發(fā)出一種被雨水淬煉過的、極具侵略性的男性氣息。
羅娉婷的心猛地一跳,睡意瞬間全無。
“而且,”他看著她,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幽深,像不見底的深潭,聲音被雨聲襯得有些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從這里回你的公寓,至少要穿過大半個巴黎城區(qū)。這雨勢,路況會非常糟糕,危險。”
他頓了一下,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睛,那眼神專注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坦誠,甚至有一絲近乎懇切的脆弱。濕透的布料緊貼著他起伏的胸膛,每一次呼吸的輪廓都清晰可見。
“去我那兒避避雨,好嗎?”他問,聲音低沉下去,幾乎帶著點誘哄的味道,卻又充滿了理所當然的關切,“就在附近。等雨小些,或者……明早我再送你回去。你一個人回那么遠的宿舍,我不放心?!?/p>
車廂里狹小的空間,瞬間被窗外震耳欲聾的雨聲、他身上濕冷的水汽和他那句帶著溫度的邀請所填滿??諝庾兊谜吵矶⒚?。他濕透的上身近在咫尺,散發(fā)著強烈的存在感和一種無聲的壓迫。那句“我不放心”,像羽毛又像鉤子,輕輕搔刮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
羅娉婷的心跳驟然失序,像脫韁的野馬在胸腔里瘋狂沖撞。家訓——父親嚴肅的面容和那句“不可與男子同居”的告誡——清晰地浮現(xiàn)在腦海,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膝上柔軟的裙擺,指尖冰涼。拒絕的話幾乎要沖口而出。
然而,目光觸及他被雨水浸透的肩膀,那濕冷的布料緊緊吸附著皮膚,顯出幾分難得的脆弱。窗外是傾盆的暴雨,白茫茫一片,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這方寸之地的溫暖(盡管這溫暖也帶著濕氣)和安全?;厮奚岬穆罚谶@樣惡劣的天氣里,確實顯得漫長而充滿未知的危險。
理智和家訓在腦中尖銳地拉鋸。一邊是根深蒂固的規(guī)矩和少女的矜持,另一邊是他此刻真實的狼狽、窗外滔天的雨勢,以及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不容忽視的“不放心”。
時間仿佛凝固在雨滴砸落車頂?shù)泥枧韭曋?。幾秒鐘的沉默,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最終,對現(xiàn)實的妥協(xié)和對那份“不放心”的微妙觸動,極其艱難地壓過了內(nèi)心的警鈴。羅娉婷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喉嚨發(fā)緊,聲音細弱得幾乎被雨聲吞沒:“……好。”
楊定康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他沒再多言,果斷地重新掛擋,方向盤一轉,車子在茫茫雨幕中調頭,駛向一個她完全陌生的方向。
車子最終駛入一個環(huán)境極其幽靜、綠樹掩映的高檔公寓區(qū)。地下車庫空曠安靜,只有他們車輪駛過的回聲。電梯平穩(wěn)上升,停在一個樓層。楊定康掏出鑰匙,打開一扇厚重的、深色的實木大門。
“進來吧。”他側身讓她先進,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沙啞。
踏入玄關,感應燈光自動亮起。柔和的光線下,展現(xiàn)出一個與羅娉婷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空間。并非奢華的金碧輝煌,而是充滿格調的現(xiàn)代簡約風格。開闊的客廳,挑高的天花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模糊的、被雨水沖刷的城市燈火,像一幅流動的印象派油畫。色調以高級的灰、白、淺木色為主,線條干凈利落。米白色的寬大沙發(fā)看起來柔軟舒適,巨大的抽象藝術畫占據(jù)了一整面墻,角落里的落地燈造型獨特,像一棵發(fā)光的金屬植物??諝庵袕浡鴺O淡的、干凈的雪松和皮革混合的香氣,和他身上的味道一致,只是更加純粹。
一切都整潔、有序、一絲不茍,帶著一種近乎冰冷的精致感,如同雜志上精心拍攝的樣板間,缺少生活氣息的“人氣”。
“浴室在那邊,”楊定康指了指走廊深處一扇門,他脫下濕透的羊絨衫,隨手搭在玄關的衣帽架上,露出里面同樣被浸濕了一部分的深灰色T恤,緊貼著他結實流暢的胸腹線條,“快去沖個熱水澡,別著涼了。里面有干凈的浴袍?!彼f話時,水珠順著他線條利落的鎖骨滑落,沒入T恤的領口。
羅娉婷不敢多看,低低地“嗯”了一聲,抱著他遞過來的一條厚實柔軟的白毛巾,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飛快地躲進了他指示的浴室。
浴室很大,干濕分離。巨大的鏡面光潔如新,感應燈光亮起,映出她有些蒼白慌亂的臉。淋浴間是花灑和頂噴一體的高級配置。她摸索著打開熱水,溫暖的水流瞬間傾瀉而下,包裹住她冰冷的手腳,也稍微驅散了一些心中的不安。她洗得很快,換上浴室里掛著的、寬大舒適的純白色浴袍,帶著一身氤氳的熱氣和水汽走了出來。
客廳里,楊定康也已經(jīng)快速沖洗過,換上了一身深色的絲質家居服,正站在開放式的西廚島臺邊。他手里拿著一個玻璃杯,里面是半杯琥珀色的液體。聽到動靜,他轉過身。
剛出浴的羅娉婷,臉頰被熱氣蒸騰出健康的紅暈,濕漉漉的長發(fā)披散在肩頭,寬大的白色浴袍更襯得她身形纖細,帶著一種不設防的純凈感。她抱著自己的濕衣服,有些局促地站在客廳邊緣,眼神飄忽,不敢與他對視。
楊定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邃,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像在評估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但他很快收斂了那種過于直接的審視,放下酒杯,朝她走來。
“舒服點了?”他問,聲音比剛才溫和許多。
“嗯?!绷_娉婷點點頭,目光依舊低垂,落在自己浴袍的衣帶上。
“跟我來。”他自然地伸出手,這一次,不是虛攬,而是輕輕握住了她微涼的手腕。他的掌心干燥溫熱,帶著剛剛沐浴后的清新氣息,卻讓她手腕處的皮膚瞬間繃緊。他牽著她,穿過寬敞的客廳,走向另一側走廊深處的一扇門。
推開門,是一個寬敞的衣帽間。燈光自動亮起,柔和地照亮了內(nèi)部。一面墻是頂天立地的衣柜,另一面則是開放式的掛衣架和玻璃柜。空間開闊,井然有序,彌漫著淡淡的、干凈的木質香氣。
楊定康松開她的手腕,走到靠里的一排衣柜前,拉開了其中一扇柜門。里面整齊懸掛著的,赫然是男式襯衫、西裝、大衣。他看也沒看那些,卻伸手從柜子最內(nèi)側,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取出了一件東西。
然后,他轉向羅娉婷,將那件東西遞到她面前。
是一件女式睡裙。
質地是柔滑如流水的象牙白真絲,觸手冰涼細膩。款式并不暴露,是經(jīng)典的吊帶款,細窄的肩帶,方形的領口,長度大約及膝,剪裁簡潔流暢。在衣帽間柔和的光線下,真絲面料流淌著珍珠般溫潤的光澤。
羅娉婷的呼吸瞬間停滯了。她看著那件明顯是嶄新、帶著高級成衣店特有防塵袋折痕的真絲睡裙,大腦一片空白。這不是浴袍。這是女式睡衣!而且,怎么會出現(xiàn)在他的衣帽間里?還掛在他的衣服旁邊?
一個讓她心驚肉跳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這是為誰準備的?
楊定康似乎看穿了她瞬間翻涌的驚疑和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質問。他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向前一步,拉近了距離。他身上淡淡的須后水氣息混合著真絲睡裙冰涼滑膩的觸感,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包圍圈。他將睡裙輕輕放進她僵硬的臂彎里,動作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新的,”他開口,聲音低沉而平靜,像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眼神卻牢牢鎖住她慌亂的眼眸,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深邃,“標簽剛剪。給你的?!?/p>
“給我?”羅娉婷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她下意識地想后退,后背卻輕輕抵在了冰涼的衣柜門框上,退無可退。那件柔滑的睡裙此刻像一團火,灼燒著她的手臂。
“嗯,”楊定康應了一聲,目光沒有離開她的臉,反而微微俯身,將兩人之間的距離壓縮得更近。他溫熱的呼吸幾乎拂過她的額發(fā),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魔力,“想著你或許偶爾會需要……總比穿濕衣服或者不合身的浴袍舒服,是不是?”
他微微歪頭,凝視著她因震驚和羞赧而迅速漲紅的臉頰,和她眼中劇烈掙扎的慌亂。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不見底的古井,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窘迫和無措。那眼神里有溫柔,有關切,但更深的地方,似乎潛藏著一絲極淡的、狩獵者般的志在必得。
“只是偶爾,”他再次強調,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保證,卻又像撒下一張無形的網(wǎng),“我保證?!?/p>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抬起手。動作很輕,帶著試探的意味。微涼的指尖,如同羽毛拂過初雪,輕輕地、極其短暫地觸碰了一下她緊抿著的、微微發(fā)顫的下唇。那觸感一觸即分,快得如同錯覺,卻在她的唇上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帶著電流的灼痕。
羅娉婷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從被他觸碰的唇瓣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雙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像暴風雨中掙扎的蝶翼。臉頰燙得驚人,連耳根都紅透了。
衣帽間里一片死寂,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一個平穩(wěn)而深長,一個急促而紊亂。真絲睡裙冰涼的觸感和唇上殘留的、若有似無的酥麻感,交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wǎng),將她牢牢困在中央。家訓的警鐘在腦中瘋狂鳴響,卻被眼前這男人強大的存在感和那句帶著魔力的“只是偶爾”沖擊得搖搖欲墜。她死死攥著那件柔滑的睡裙,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楊定康沒有再進逼,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像一堵沉默而堅實的墻,耐心地等待著她的風暴平息,等待著她的……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