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臣見兒子臉色竟愈發(fā)蒼白，不明所以地沉默下來。
裴晏是原配長公主給自己留下的血脈，說到底還是自己的錯，自己早年間忙于公務(wù)疏忽了長子的教養(yǎng)，才導(dǎo)致長子如今長成了個文不成武不就的紈绔。
算了，沒出息就沒出息吧，好歹心性純良、也沒養(yǎng)歪成作奸犯科的人渣。裴玉臣努力寬慰自己。
反正長子出身高貴，皮相也頗具迷惑性——畢竟挑著自己和公主的優(yōu)點長，如今年紀也差不多了，先找機會給他討個爵位，再給他聘位端莊淑雅、秀外慧中的高門貴女為妻，然后讓他們趕緊給生個嫡長孫。
這嫡長孫需得自己好生教養(yǎng)，萬萬不能再像長子那般養(yǎng)廢了，否則長子以后就沒依靠了。
裴玉臣心思千回百轉(zhuǎn)，最終嘆了口氣道：“算了，你今日回去休息吧，書還是得念的，不能整日只知玩鬧。”
裴晏心中正驚悚悲切著呢，聽聞親爹語氣竟緩和下來，放過了他，他不禁疑惑：今日太陽是打西邊升起了？
不過此時不溜更待何時，裴晏立刻道：“哦……那孩兒先回去了?！钡茸吡藘刹?，裴晏又想起什么，頓住腳步問裴玉臣：“爹，你今晚在哪里用晚膳啊？”
“不是輪到你母親那邊么?！迸嵊癯家苫蟮?。他知道裴晏單方面跟妻子不對付，早年間他也試圖幫助妻子緩和與長子的關(guān)系，可不知為何緩和不成反倒愈演愈烈，聚在一起必生爭吵！
后來，努力無果后，夫妻二人也歇了心思，也不勉強長子親近妻子了。
但妻子與長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都不能忽視。
是以，裴玉臣最后想了個招，前一日去靜頤居與妻子、小兒子用晚膳，那后一日就在自己的院子正心堂邀長子來用膳，這樣一人一日甚是公平、不引起爭端。
裴晏這么問，難道是想耍賴？類似這樣的前科，裴晏可不要太多！
裴玉臣心中一驚，裴晏小時候可不管勞什子公平，就要天天纏著自己陪他用膳，弄得自己相當(dāng)為難，委屈了妻子很長一段時間。
也是后來跟裴晏解釋了很久，裴晏才勉強不鬧了，都這么多年過去了，裴晏又想故技重施？裴玉臣一想起來這兒子當(dāng)年怎么鬧的太陽穴就隱隱作痛，只能無奈道：“晏兒，既然立了規(guī)矩就要遵守，爹明晚再陪你用晚膳可以嗎……”
裴晏顯然也想起自己小時候的“豐功偉績”，俊臉一紅，聲若蚊蚋：“爹、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說、我今晚也去那邊用膳，爹等會跟、母親說一聲?！闭f完還深呼了一口氣，“母親”二字說得滯澀艱難。
裴玉臣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他方才喊沈氏什么來著，母親？他沒聽錯吧？他有些頭昏目眩，轉(zhuǎn)身看了眼日頭的位置，確定是在西邊不在東邊——裴晏今日是怎么了？難道妻子和長子的關(guān)系真的要破冰了嗎？
“哦、好，爹知道了，那等會用膳的時候你也過來?！迸嵊癯蓟秀钡馈?/p>
裴晏頓時松了一口氣，喊沈氏“母親”可真是有夠為難的，不由得為自己的“忍辱負重”暗感欣慰，自己果真是成熟了不少。就在方才，他在悲切之下終于大徹大悟了過來，這美人計勢如猛虎、不容小覷。
姚黛柔姿容絕俗，手段了得！自己可千萬得守住不能讓沈氏和姚黛柔得逞了。如今他只怕今晚沈氏背著自己耍手段說動親爹把姚黛柔塞給自己做妻。
已婚婦人？那有什么關(guān)系，若是能攀上自己，姚黛柔肯定聽沈氏的話立刻休夫去了！
裴晏得了親爹的話，便回自己的鶴鳴居去了，今晚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他得回去好好準備才行。
經(jīng)過映雪閣時，裴晏狠狠地哼了一聲，腳步不停地直往自己院子走，他發(fā)誓他不會再上當(dāng)了！
就像裴晏午后告訴姚黛柔的那樣，鶴鳴居離映雪閣當(dāng)真就只有一盞茶的功夫。
鶴鳴居占據(jù)了裴府西面最好的地段，亭臺軒榭、廊腰縵回更兼湖光山色，而湖中活水引自京郊的玉泉，湖心立著太湖石堆成的假山，又因假山上常年徘徊著幾只毛色鮮亮的丹頂鶴而得名“鶴鳴居”。
整個裴府若論雄偉氣派當(dāng)然是裴玉臣的院子，可若論精致舒適，那沈氏的靜頤居與裴晏的鶴鳴居則不相上下，裴府也只有這兩處院落才擁有避暑的臨水花廳和避寒的圍爐暖閣。
裴晏一踏進鶴鳴居，便看見一位三十余歲梳著未婚婦人發(fā)髻、面容保養(yǎng)得宜的姑姑走來，這是從前就伺候他娘的宮女——云秀姑姑，當(dāng)年長公主薨逝后，留下剛出生的他，他們還沒搬出公主府之前也是云秀姑姑和乳娘將他帶到三歲。
后來裴玉臣要續(xù)弦，他們父子從公主府搬出來時，裴玉臣遣散了從前公主府的侍從，他的乳娘當(dāng)時也拿了一筆不菲的遣散費走了，只有云秀姑姑不走，說是不忍心他沒人照顧堅持跟了過來。
他當(dāng)時不過三歲，打娘胎生下來就沒見過親娘一眼，裴玉臣也馬上要續(xù)弦，他怕爹爹有了續(xù)弦、還有了別的孩子就不要自己，還要離開從小就住著的熟悉的公主府，為著云秀姑姑的事兒鬧了許久。
當(dāng)時裴玉臣還試圖讓他理解將云秀姑姑放出去對云秀姑姑來說不是壞事，可惜他太小了，他爹跟他雞同鴨講半天最后還是放棄了。
當(dāng)時還年輕的云秀姑姑為此逾矩跑到前院在書房聲淚俱下地祈求裴玉臣：
“駙馬，奴婢從小就伺候在公主身邊，公主待奴婢情同姐妹，可她紅顏薄命……如今只留下一位小公子，若不能親眼看著小公子長大成人，奴婢怕百年以后在黃泉無顏面對公主啊?！?/p>
那會兒裴晏早就記事了，他還記得自己抱著裴玉臣的腿哭得稀里嘩啦的，拿著裴玉臣的袍子下擺一邊擦鼻涕、一邊擦眼淚的，時不時還打個哭嗝，看得裴玉臣面色鐵青終于受不了松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