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霧蹲在便利店對面的墻根，煙盒捏在手里快成了團。她沒點燃，就那么看著煙絲在陽光下泛著灰撲撲的光——這是她戒的第三天，喉嚨里總像有只手在撓，癢得人發(fā)慌。
便利店的玻璃擦得锃亮，王哥的影子在里面晃來晃去，一會兒擦貨架，一會兒給老太太找零錢，動作慢得像動畫片里的慢鏡頭。林霧盯著他的影子，突然覺得這畫面挺順眼，比倉庫里那些橫七豎八的破箱子好看多了。
“又蹲這兒抽煙？”王哥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門口，手里拿著塊抹布，正擦著門框上的灰，“社區(qū)巡邏的老李剛過去，看見你這煙盒，又得念叨半天?！?/p>
林霧把煙盒往兜里一塞，梗著脖子說：“沒抽。”她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動作有點僵——昨天在他這兒畫到半夜，臨走時他塞給她一瓶熱牛奶，說“胃不好，暖暖”，現(xiàn)在想起那瓶牛奶的溫度，耳朵還發(fā)燙。
王哥沒戳穿她，轉(zhuǎn)身往店里走：“進來幫我個忙，貨架太高，我夠不著?！?/p>
林霧跟進去，看見最上層的醬油瓶歪歪斜斜的，果然夠不著。她踮起腳，指尖剛要碰到瓶子，王哥突然從身后扶住她的腰：“小心點，別摔了?！?/p>
他的手很穩(wěn)，帶著點溫?zé)岬牧Χ?，林霧的身體瞬間僵住，后背的汗毛全豎了起來。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碰她，不是強哥那種帶著威脅的抓握，也不是打架時的撕扯，而是輕得像羽毛，卻燙得她心口發(fā)慌。
“夠著了?！彼偷赝耙惶?，把醬油瓶抱下來，轉(zhuǎn)身時差點撞進王哥懷里，慌忙往旁邊躲，臉燙得能煎雞蛋。
王哥像沒事人似的接過醬油瓶，擺在下層貨架上：“謝了。”他從冰柜里拿出瓶牛奶，遞過來，“冰的，解膩。”
林霧接過牛奶，瓶身的涼意順著指尖往心里鉆，稍微壓下去點發(fā)燙的慌?！拔也豢省！弊焐线@么說，手指卻已經(jīng)擰開了瓶蓋，抿了一小口。甜腥味混著冰碴滑進喉嚨，意外地不難喝。
“以前總喝這個？”王哥靠在柜臺上，看著她手里的牛奶瓶，“我看你每次喝都皺眉頭?！?/p>
“奶奶以前總逼我喝?！绷朱F摩挲著瓶身的紋路，“她說喝牛奶長個子，可我總覺得一股怪味。”她頓了頓，聲音低了點，“她走了之后，就再沒人逼我喝了。”
王哥沒說話，轉(zhuǎn)身從倉庫里拿出個小鍋，把剩下的半盒牛奶倒進去，又打了個雞蛋，在灶上慢慢煮。奶香味很快漫開來，混著雞蛋的腥甜，比冰牛奶好聞多了。
“嘗嘗這個?！彼阎蠛玫呐Ｄ潭诉^來，上面浮著層奶皮，“加了糖，不腥?！?/p>
林霧吹了吹，小口抿了一口，溫?zé)岬囊后w滑進胃里，暖得人眼睛發(fā)潮。她想起奶奶也總這樣給她煮牛奶，坐在小板凳上，一邊攪一邊說“霧霧要長高高，比奶奶還高”。
“好喝?！彼宋亲?，把剩下的幾口全喝了，連帶著奶皮都沒剩下。
王哥看著她空蕩蕩的碗，笑了：“喜歡喝，以后天天給你煮?！?/p>
林霧的臉又紅了，趕緊低下頭假裝看貨架，心里卻像揣了只偷吃到糖的貓，甜滋滋的。
下午的時候，有個醉漢闖進店里，東倒西歪地撞翻了貨架，啤酒瓶碎了一地，泡沫和玻璃碴濺得到處都是。林霧下意識地就想抄起旁邊的拖把砸過去，卻被王哥一把拉住。
“別動。”他把她往身后藏了藏，自己走上前，沒發(fā)火，只是遞給醉漢一瓶礦泉水，“喝口水，醒醒酒?！?/p>
醉漢把水打在地上，指著王哥罵罵咧咧，嘴里吐出來的臟話比倉庫里的煙味還嗆人。林霧氣得渾身發(fā)抖，好幾次想沖出去，都被王哥按住。
“他是醉漢，跟他計較不值當(dāng)。”王哥的聲音很穩(wěn)，聽不出一點怒氣，“等他鬧夠了，自然就走了?！?/p>
果然，沒過多久，醉漢鬧累了，搖搖晃晃地走了，臨走時還踢翻了門口的垃圾桶。林霧看著滿地狼藉，氣不打一處來：“你就任由他這么鬧？你這店還想不想要了？”
“店還在，人沒事，就好?！蓖醺缒闷饞咧汩_始收拾碎片，玻璃碴在他手心里閃著冷光，他卻像沒看見似的，“跟醉漢置氣，傷的是自己?！?/p>
林霧看著他彎腰收拾的背影，突然想起強哥的金鏈子，想起游戲廳里破碎的屏幕，想起自己手背上那些新舊交錯的疤。原來她一直以為的“硬氣”，不過是用戾氣給自己筑的墻，而真正的硬氣，是像王哥這樣，能把碎玻璃掃進簸箕，還能給醉漢遞瓶水。
那天晚上，林霧沒回倉庫，幫著王哥收拾到半夜。地上的玻璃碴被掃得干干凈凈，貨架重新擺好，只是墻上還留著塊被撞掉的墻皮，像塊醒目的疤。
“明天再刷層漆就好了?！蓖醺绮林雷?，語氣輕松得像在說天氣。
林霧點點頭，突然說：“王哥，你教我畫畫吧?！边@次她沒結(jié)巴，眼神亮得像星星，“我想畫得好一點。”
王哥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角的細(xì)紋都舒展開了：“好啊。”他從柜臺下拿出本新的素描本，遞給她，“從明天開始，每天畫一張?！?/p>
林霧接過素描本，紙頁光滑的觸感讓她心里踏實。窗外的月光落在柜臺上，照亮了那個裝玻璃珠的鐵盒，她放在里面的那顆尖貝殼，混在珠子里，像顆安靜的星。
她突然覺得，牛奶的甜腥味，好像也沒那么難喝了。就像這日子，雖然偶爾會有醉漢鬧事，會有滿地狼藉，卻總能被收拾干凈，然后重新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