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清河鎮(zhèn)最熱鬧的市集口。
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上,一老一少被麻繩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像兩條待宰的咸魚掛在最顯眼的位置。
張嬤嬤頭發(fā)散亂,厚粉糊成一團,涕淚橫流,哪還有半分剛才的囂張。狗剩更是鼻青臉腫,垂頭喪氣。
兩人脖子上都掛著一塊沉甸甸的木板,上面用濃墨寫著觸目驚心的大字:“背主竊財惡奴張氏、狗剩示眾”!
蘇銳站在旁邊一個廢棄的石碾上,身姿挺拔如青松。她環(huán)視著越聚越多、指指點點的圍觀人群,清亮的聲音帶著一股子鏗鏘之力,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
“諸位鄉(xiāng)親父老做個見證!此二人,乃我鎮(zhèn)北將軍府昔日惡奴張氏及其子狗剩!趁我蕭家男兒血灑疆場、主家危難之際,卷走府中銀錢,盜竊祖?zhèn)髌魑餄撎樱〗袢?,竟敢趁我蕭家略有起色,上門敲詐勒索!此等背主忘恩、狼心狗肺之徒,天理難容!今日掛于此,以儆效尤!”
她頓了頓,目光如電,掃過人群,尤其在某幾個眼神閃爍、曾對將軍府落井下石的面孔上停留片刻,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兵王特有的鐵血威壓:
“今日‘殺雞’,就是要‘儆猴’!讓那些還惦記著蕭家孤兒寡母、想伸爪子占便宜的魑魅魍魎都給我看清楚了!”
她猛地轉(zhuǎn)身,手臂如標槍般指向遠處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鎮(zhèn)北將軍府”門匾,聲音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蕭家!縱使一時落難,脊梁骨也從未彎過!再敢動歪心思,伸爪子,就別怪我蘇銳——剁了你的爪子,再打斷你的狗腿!說到做到!”
“好——!”
“少夫人威武!”
“干得漂亮!這種惡奴就該這么治!”
人群中爆發(fā)出震天的叫好聲和掌聲!許多受過張家母子欺負的百姓更是拍手稱快!
蕭晴緊緊攥著小拳頭站在福伯身邊,小臉因為激動漲得通紅,仰望著石碾上那個光芒萬丈的身影,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小星星:“嫂子比戲臺上的大將軍還要威風!”
蘇銳利落地跳下石碾,動作瀟灑,隨手撣了撣裙擺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揉了揉蕭晴的腦袋,痞氣一笑。
“那是!記住晴兒,咱們蕭家的人,膝蓋可以跪天地君親師,脊梁骨,卻永遠得挺直了做人!誰敢讓它彎,就揍他丫的!”
回到將軍府。
老夫人正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手里捻著一串磨得光滑的佛珠。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她摸索著伸出手,準確地抓住了蘇銳微涼的手腕。老太太的手很穩(wěn),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的平靜:“銳兒……沒傷著吧?那起子小人,不值當你動氣……”
“娘,放心,我好著呢!”蘇銳反手握住老夫人溫暖干燥的手,扶著她起身,語氣輕松得像剛拍死了兩只蒼蠅。
“不過是清理門戶,趕走兩只嗡嗡叫的蒼蠅,能有什么亂子?您看我這不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經(jīng)過蕭文房間的窗下,少年正趴在窗臺上,蒼白的臉上難得地泛著健康的紅暈,眼睛亮得驚人,不再是病懨懨的死氣。
他看著蘇銳,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生氣和堅定:“嫂嫂……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樣厲害!保護這個家!”
蘇銳腳步一頓,走到窗前,伸手用力揉了揉少年細軟的頭發(fā),笑容燦爛又帶著點痞壞。
“有志氣!不過嘛,打架這種糙活兒,交給嫂子就行!你呢,就負責好好養(yǎng)身體,把書讀好,將來考個狀元郎回來光宗耀祖!到時候,嫂子給你當護衛(wèi),看誰敢欺負咱們蕭大狀元!”
蕭文被揉得腦袋晃了晃,卻咧開嘴笑了,用力點頭:“嗯!”
老夫人握著蘇銳的手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串溫潤的佛珠,忽然輕聲嘆道:“銳兒……你這股子勁兒……真像……真像當年珩兒他爹,帶著親兵打退流寇時的樣子……”
老太太的聲音帶著悠遠的回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會兒,他站在城頭上,也是這么……這么威風凜凜,讓人看著,就覺得安心,就覺得……天塌不下來?!?/p>
蘇銳心中猛地一震。她轉(zhuǎn)頭看向老夫人那雙空洞卻仿佛蘊含著無盡智慧的眼眸。
又看向院子里雖然破舊、卻仿佛煥發(fā)出新生的景象,最后目光落在市集方向隱約傳來的、充滿生機的喧囂聲上。
她反手緊緊握住老夫人布滿老繭的手,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破開迷霧、直指未來的強大信念和痞氣十足的自信:
“娘,您看著吧。以后的日子……咱們蕭家的威風,只會更盛!誰敢小瞧了咱,姐就用香胰子糊他一臉!用銅板砸得他找不著北!”
蘇銳唇角勾起一抹痞氣的弧度,掂了掂袖袋里沉甸甸的銅板串,這是今天賣香胰的三百二十文,加上昨天剩的一百文,就是四百二十文。
空有威風可填不飽肚子,更擋不住豺狼。
張嬤嬤母子被當街示眾的余威還在,暫時能震懾住一些宵小。
但蘇銳很清楚,這就像剛點燃的篝火,看似明亮,若沒有源源不斷的燃料,終究會熄滅。
肥皂生意雖然打開了局面,但利潤終究有限。
她需要更賺錢、更獨特、更難以模仿的拳頭產(chǎn)品!
需要把將軍府這面剛剛立起來的旗,插到更穩(wěn)固、更難以撼動的“金山”上!
香水,就是她選中的下一塊基石。
這玩意兒在物資匱乏的古代,簡直是降維打擊!成本低廉(野花、劣酒、時間),工藝相對保密(蒸餾是關(guān)鍵),利潤空間巨大(針對富人市場),完美契合她的需求!
香水肯定是要走高端路線,從制作到包裝,都是需要大筆銀兩的,而且現(xiàn)在為止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容器。
眼下困難重重,只能一步一步來了。
將軍府后院,蘇銳蹲在青磚地上,面前擺著幾個大小不一的陶罐。
她正用一塊干凈的粗布,小心翼翼地從其中一個散發(fā)著濃郁酒氣的陶罐里,蘸取一些清澈的琥珀色液體。然后,她輕輕將液體涂抹在湊過來的蕭晴纖細的手腕內(nèi)側(cè)。
“小管家婆,來,聞聞看,”蘇銳眼神里帶著點小得意和期待,“像不像你去年在廟會,偷偷扒著人家胭脂鋪的柜臺聞過的那種香粉味兒?”
蕭晴立刻把鼻尖湊近自己手腕,像只嗅到花蜜的小蝴蝶,深深吸了一口氣,烏溜溜的大眼睛瞬間瞪圓了,迸發(fā)出驚喜的光芒。
“哇!比那個還要香!還要好聞!清清甜甜的!嫂子,這…這真的是用咱們院子里那些沒人要的野茉莉做的嗎?” 小姑娘簡直不敢相信,那些不起眼的小白花,竟能變成如此神奇的東西。
“野茉莉打底,”蘇銳晃了晃手里的陶罐。
“再加上一點咱們曬干的玫瑰花瓣提味兒。最關(guān)鍵的是這個——”她指了指旁邊一個正在用小火慢煮、咕嘟冒泡的陶鍋,里面煮著從鎮(zhèn)上最便宜的酒鋪買來的渾濁劣質(zhì)酒。
“把這‘酒氣’熬一熬,提純出最精華的‘水’,再把花兒的魂兒融進去,就成了這香噴噴、金貴無比的‘香水’了!” 她故意把“金貴”兩個字咬得很重,帶著點誘哄小孩的痞壞。
福伯湊近,皺著鼻子,對著那鍋正在蒸餾的渾濁酒液使勁嗅了嗅,一臉狐疑加新奇。
“少夫人,您說這渾濁的酒水,熬干了就能變成清水?還能香噴噴?老朽活了快一甲子,走南闖北,也見過不少稀奇玩意兒,這……這還真是頭一遭!您這腦袋瓜里,到底裝了多少神仙點化過的妙招?。俊?老爺子看蘇銳的眼神,簡直像看下凡的仙女。
“這叫‘蒸餾’,福伯!科學!懂不懂?”蘇銳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蹲麻的腿,順手抹了把額頭的細汗,動作帶著點兵王特有的利落勁兒。
她抬頭望向屋檐下——那里掛著一個用福伯那件壓箱底、早已磨得發(fā)亮的舊羊皮襖巧妙改造而成的簡易蒸餾袋(蘇銳稱之為“羊皮冷凝器”)。
此刻,袋口正緩緩滴落下晶瑩剔透、如同山泉般的液體,“叮咚、叮咚”地落入下方一個干凈的粗陶碗里。那液體清澈無比,散發(fā)著淡淡的、混合著酒精與花香的奇異氣息。
老夫人扶著門框,雖然看不見,耳朵卻敏銳地捕捉著院子里的動靜和對話,她有些擔憂地問。
“銳兒,你鼓搗這……這香水,聽著是金貴,可……真能賣上大價錢?別白費了功夫和那些酒錢?!?老太太經(jīng)歷過富貴,也嘗盡了貧寒,深知賺錢不易。
“娘,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蘇銳走過去,自然地攙住老夫人的胳膊,語氣帶著斬釘截鐵的自信和一絲兵王特有的豪橫。
“這玩意兒,壓根就不是給咱普通老百姓用的!它是專供那些穿金戴銀、閑得發(fā)慌的貴夫人、嬌小姐的!一瓶小小的香水,”
她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賣好了,能頂咱們賣百塊、甚至千塊香胰的價!妥妥的‘液體黃金’!”
她轉(zhuǎn)頭,沖正對著蒸餾水滴咽口水的蕭晴打了個響指。
“小管家婆,別光顧著看熱鬧了!去!把咱們庫房里壓箱底、品相最好的那幾個粗瓷小瓶子都找出來!里里外外給我洗刷得锃光瓦亮!一滴水珠都不能留!待會兒,就用它們來裝咱們的‘將軍府秘制金水’!”
蕭晴一聽,立刻像接到了軍令狀的小兵,脆生生應道:“保證完成任務!” 小跑著去翻找瓶子了,背影都透著歡快。
蘇銳一邊盯著冷凝袋口滴落的速度,一邊在心里飛快地盤算著:
野花是零成本,哪怕現(xiàn)在天氣轉(zhuǎn)涼,院子墻角也到處都有。劣質(zhì)酒五十文一大壇,夠用很久。就是瓶子不好解決,要想做高端市場,自然免不了能拿得出手的器皿。
香水主要還是瞄準高端市場,初期物以稀為貴,定價必須高!二兩銀子一瓶?不行,太保守了!對有錢人來說,二兩銀子買份獨一無二的體面香氛,簡直白菜價!起碼五兩!
但是怎么賣出去呢?自己擺攤賣香水?這也太掉價了!必須找高端渠道合作!肥皂可以走平民路線,香水必須走精品路線!倒是需要好好籌謀一下。
就在最后一滴晶瑩的香水被小心翼翼地注入粗瓷瓶,并用軟木塞緊緊封好口時——
“噠噠噠——”
清脆而富有節(jié)奏感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停在了將軍府那扇剛剛刷過桐油、顯得精神了不少的木門前。
蘇銳眉梢微挑,眼神瞬間銳利起來——這個時辰,會是誰?王癩子那伙人絕不敢再來觸霉頭。難道是……肥皂生意引來的同行窺探?還是……她心中隱隱有個猜測。
悄聲囑咐晴兒把工具都收回房間,這才示意福伯去開門。
“吱呀——”
福伯警惕地拉開了門閂。
門外站著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一襲洗得十分干凈的青布長衫,襯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
腰間束著同色布帶,掛著一個半舊的皮質(zhì)藥囊,上面用銀線繡著一個古樸的“林”字,另一側(cè)腰間則掛著一塊羊脂玉佩。
他手里牽著一匹毛色油亮的棗紅馬,神態(tài)溫潤,舉止從容。見到開門的福伯,他立刻松開韁繩,雙手抱拳,對著院內(nèi)朗聲道:
“在下林青松,城西林氏藥鋪少東家。冒昧來訪,還請主人家見諒?!?他的聲音清朗悅耳,目光坦蕩地越過福伯,落在院內(nèi)正主蘇銳身上,眼神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和欣賞。
“今日在市集,有幸目睹姑娘售賣那‘將軍府香胰’,其去污之效神乎其技,令在下大開眼界,心向往之。特此登門拜訪,以求一晤?!?/p>
蘇銳打量了一下對方,清爽干凈,眼神清正,沒有猥瑣或算計。
衣著樸素但整潔,從掛著的藥囊來看,林氏藥鋪少東家身份大概率真實,再看看手里牽著的馬匹,高大健壯,看來家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