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工坊里點起了明亮的油燈，將忙碌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墻壁上，像一幕幕充滿力量的剪影。
蘇銳給每人發(fā)了一塊剛脫模、還帶著溫熱和濃郁玫瑰香氣的香胰。
張嫂子捧著那塊光滑潤澤的香胰，湊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濃郁的玫瑰香氣瞬間包裹了她。
她閉著眼，肩膀微微抖動，再睜開時，眼眶已經濕潤。
“自打…自打我家那口子沒了…我就…我就再沒用過這么香的東西了…這味道…真好…” 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光滑的香胰表面，仿佛捧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張嫂子，”蘇銳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以后，咱們工坊里，天天都是這香味！等咱們的‘守疆’香胰賣到邊關，送到每一個將士手里，讓那些大老爺們都知道——”
她環(huán)視眾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豪氣，“咱們女人，不僅能在家持家，也能用這雙手，‘守’住咱們大周的‘疆’土！守住一份體面和尊嚴！”
蕭晴舉著一個裝了半瓶清水的琉璃瓶，興奮地跑到蘇銳面前，小臉在燈光下紅撲撲的：“姐姐！快看快看！燈光照在瓶子上，里面像裝了好多會跳舞的小星星！一閃一閃的，真好看！”
蘇銳接過瓶子，看著瓶中液體在燈光折射下流動變幻的光影。
那一瞬間，她仿佛回到了前世邊境的夜晚，頭頂是浩瀚無垠的星河，腳下是危機四伏的國境線。
她輕輕晃了晃瓶子，光影流轉，嘴角勾起一抹溫柔而堅定的笑意。
“傻丫頭，這可不是星星。這是咱們‘守疆工坊’的火種，是咱們將軍府的希望之光！總有一天，這些‘光’，會隨著咱們的香胰，照亮整個大周！讓所有人都記住，鎮(zhèn)北將軍府的女人，頂起的，是這片天下的半邊天！”
“銳兒…說得好！” 一個慈祥的聲音傳來。老夫人不知何時被福伯攙扶著，摸索著走到了工坊門口。
她雖然看不見，但臉上洋溢著無比欣慰和自豪的笑容，“你公公在天之靈要是看見這工坊，看見你們這股子勁兒，準得拍著大腿夸你是女中諸葛！比他當年排兵布陣也不差！”
蘇銳趕緊上前扶住老夫人，聞言忍不住噗嗤一笑，那股子痞帥勁兒又上來了。
“娘，我可比諸葛厲害！諸葛丞相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可他會做香胰嗎？他要是知道咱們將來用這香胰換銀子，給邊關將士買糧草添衣甲，說不定也得摸著胡子說一句：‘善哉！此乃利國利民之巾幗奇策也！’”
眾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工坊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晚風帶著涼意，卷起地上散落的香胰碎屑，空氣中玫瑰、茉莉、薄荷的香氣交織盤旋，經久不散。
沒有槍炮硝煙，沒有生死時速…但這熱火朝天、目標一致的勁兒，這相互扶持、親如一家的感覺…比前世的軍營，好像…更讓人踏實，更讓人熱血沸騰？
“嫂子！”蕭晴放下瓶子，跑過來拽了拽蘇銳的衣袖，大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咱們工坊人手不夠啦！明天…明天咱們寫個‘招工啟事’貼出去吧！我想讓巷子尾的王小花、還有慈幼局幾個手巧的姐姐也來！
這樣咱們就能做更多香胰，賺更多銀子！給文哥兒買最好的藥材！給娘買最軟的綢緞！給福伯買最趁手的新拐杖！”
看著蕭晴充滿干勁的小臉，蘇銳心中豪情萬丈！她揉了揉蕭晴的腦袋，朗聲道：“好！寫！就寫——”
她略一沉吟，眼中閃過狡黠而堅定的光芒，“‘守疆工坊’招新！誠邀‘娘子軍’入伍！保家衛(wèi)國，香傳天下！管吃管住，月錢豐厚！是姐妹，就來戰(zhàn)！”
“好耶！‘娘子軍’！來戰(zhàn)！”蕭晴高興得蹦了起來，立刻跑去翻找紙筆，小小的身影被燈光投射在墻壁上，像一只迫不及待要振翅高飛的雛鷹。
蘇銳笑著轉頭，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林青松。青年恰好也看向她，眼中閃爍著商人的精明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他開口道：“蕭夫人，看到工坊如此氣象，在下有個不成熟的想法……”
“哦？說來聽聽？”蘇銳挑眉。
“咱們…不如專門做一批‘軍用特供’版香胰？”林青松壓低聲音，眼中精光閃爍。
“用料更實在，去污力更強，提神醒腦的香料加倍！免費贈送給鐵壁城和附近衛(wèi)所的將士們試用！這‘免費’，是引子！
等咱們的‘守疆’香胰出現(xiàn)在將軍們的帥案上，出現(xiàn)在普通士兵的行囊里，口碑傳開…那些嗅覺靈敏的達官顯貴、富商巨賈，自然會聞風而動，重金求購！到時候，這‘免費’，可就是千金難買的敲門磚和活招牌了！”
蘇銳看著林青松，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最后化作一聲帶著贊賞的輕笑：“嘖，林公子，你這算盤珠子，都快崩到我臉上了！果然是奸…咳，精明的大商人！”
這小子，商業(yè)頭腦一流！免費開路，口碑營銷，精準定位高端客戶…這策略，放現(xiàn)代也是頂流！
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一種建立在共同利益和相互欣賞基礎上的默契，悄然滋生。
……
霜降節(jié)氣一過，天氣便帶了點寒涼。工坊后院里，油脂的葷香混合著濃烈的薄荷清氣，在熱浪里蒸騰翻滾。
蘇銳正蹲在一口新制的大陶缸邊，指尖沾了點剛冷凝的深綠色膏體，細細捻開感受粘稠度和清涼感。
嗯，這薄荷比例剛好，去油解膩還提神，就是這味兒沖了點，得讓李嬸再調點淡花香中和下。
“姐姐！你看這個瓶子貼歪了沒？”蕭晴清脆的聲音傳來。
小姑娘坐在廊下陰涼處，面前擺著一排晶瑩剔透的琉璃瓶，正小心翼翼地給每個瓶子貼上“守疆·清蓮”的標簽，又系上細細的紅絲帶。
陽光透過瓶身，在她專注的小臉上投下七彩光斑，渾然不知墻外的風波。
蘇銳剛想夸她手巧，耳朵卻敏銳地捕捉到墻根外刻意壓低的、卻又清晰無比的議論聲，像蒼蠅嗡嗡：
“……就是她！將軍府那個寡婦！嘖嘖，天天跟回春堂那俊俏的少東家同進同出，眉來眼去的……”
“可不是嘛！拋頭露面，跟男人談生意，像什么樣子！一點婦道都不守！”
“哎呦，聽說昨天下午，兩人在工坊里頭單獨待了小半個時辰呢！門都關著！誰知道干些啥……”
握著木勺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蘇銳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如同淬了冰的刀鋒。
呵，來了！工坊生意剛開始沒幾天，臟水就迫不及待潑過來了？效率挺高??！行，讓姐看看是哪路牛鬼蛇神！
她若無其事地起身，拍了拍粗布圍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對正在大鍋邊用力攪動油脂、額角沁汗的張嫂子道：“張嫂子，辛苦您盯著點火候，我去西街市集轉轉，買點新到的肉桂?！?/p>
“哎！少夫人放心去！”張嫂子大聲應道，攪動的力氣更大了些，仿佛要把那些污糟話都攪碎在鍋里。
西街市集，米鋪門口。
剛走到人聲鼎沸處，就聽見拐角茶棚里爆發(fā)出幾聲刻意拔高的嗤笑，格外刺耳。
蘇銳腳步一轉，像遛彎兒似的踱了過去。只見幾個平日里就愛嚼舌根的長舌婦圍坐一桌，手里假模假式地繡著帕子，眼神卻像探照燈似的在她身上掃射，充滿了幸災樂禍的窺探欲。
“喲！這不是咱們將軍府能頂半邊天的少夫人嗎？” 一個尖利刺耳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脂粉氣和毫不掩飾的惡意。
說話的是縣城有名的“巧嘴”劉媒婆，一張老臉涂得煞白，偏偏嘴唇抹得猩紅，此刻正斜睨著蘇銳，腕上一個分量不輕、做工卻有些俗氣的金鐲子晃得人眼花。
“今兒個怎么得空自己出來了？沒約上您那位‘生意好伙伴’林公子去茶樓坐坐？聽說昨兒個在您那香噴噴的工坊里，可是‘深入洽談’了小半個時辰呢！嘖嘖嘖……”
周圍幾個婆娘立刻配合地發(fā)出曖昧又猥瑣的低笑，眼神在蘇銳身上刮來刮去。
蘇銳停下腳步，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劉媒婆表演，嘴角甚至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兵王的敏銳讓她瞬間捕捉到關鍵信息——那只金鐲子！ 她上周陪蕭晴逛銀樓時見過，是“麗人坊”擺在最顯眼位置的鎮(zhèn)店“精品”，標價十五兩！
劉媒婆這種靠嘴皮子混飯吃的人，絕不可能買得起！
“劉嬸，”蘇銳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住了那些竊笑。她笑瞇瞇地，甚至帶著點“欣賞”地走上前，一把就抓住了劉媒婆那只戴著金鐲子的手腕！
動作快如閃電！劉媒婆根本來不及反應！
“喲！您這鐲子可真夠‘亮眼’的！”蘇銳的手指看似隨意地搭在她手腕內側一個穴位上，指尖微微用力一按！
“哎喲——！”劉媒婆只覺得一股尖銳的酸麻劇痛順著手臂直沖腦門，疼得她齜牙咧嘴，殺豬般嚎叫起來，本能地就想甩開！那金鐲子磕在硬木桌角上，發(fā)出“鐺”一聲脆響！
“這么沉的金鐲子，戴著不累嗎？”蘇銳依舊笑瞇瞇的，手上力道卻絲毫未松，反而湊近了些，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慢悠悠地說。
“麗人坊新到的‘鎮(zhèn)店之寶’，戴著可還舒服？王管事出手挺大方??？讓你這張‘巧嘴’到處噴糞，值多少銀子？不如我?guī)湍闼闼?，是打斷腿貴，還是撕爛嘴更值錢？嗯？”
最后一個“嗯”字，尾音拖長，帶著兵王審訊俘虜時特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劉媒婆的臉瞬間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白，冷汗唰地就下來了！她驚恐地看著蘇銳近在咫尺、笑意不達眼底的眸子，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個死人！
“你…你血口噴人！胡說八道！”劉媒婆色厲內荏地尖叫，試圖引起圍觀群眾同情。
“大家都看見你和林公子不清不楚！寡婦門前是非多！你自己不檢點，還不讓人說了？！你管天管地，還能管住大家的嘴不成？！”
“管不住大家的嘴？”蘇銳猛地松開她的手，聲音陡然拔高，清亮如金玉交擊，瞬間傳遍整個嘈雜的市集！
她從寬大的袖袋里，不緊不慢地掏出一本藍皮冊子，封面赫然是三個莊重的大字——《大周律》！
她“啪”地一聲將《大周律》拍在茶棚油膩的桌面上，震得茶碗都跳了跳！
“我管不住大家的嘴，但大周的律法管得??！”蘇銳環(huán)視瞬間安靜下來的眾人，眼神銳利如電，聲音帶著凜然正氣。
“《大周律·刑律》明文規(guī)定：惡意誹謗、污蔑忠烈遺屬者，輕則笞二十，枷號三日！重則流徙千里！ 劉嬸，還有你們幾位，”
她目光掃過那幾個剛才笑得最大聲的長舌婦，嚇得她們一縮脖子，“要不要跟我去縣衙走一趟，讓縣太爺親自給你們念念這條律法？看看是你們的舌頭硬，還是衙門的板子硬？！”
“嘶——！” 人群中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看熱鬧的眼神瞬間變了，多了幾分敬畏和忌憚。笞二十？枷號？流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蘇銳不給她們喘息的機會，聲音更加洪亮，帶著一種悲憤的力量，直指人心：
“我蘇銳！自嫁入鎮(zhèn)北將軍府那日起，就沒享過一天清福！夫君戰(zhàn)死（失蹤），尸骨未寒！上有眼盲婆母需奉養(yǎng)，下有年幼弟妹待撫育！將軍府一窮二白，債臺高筑！
是我！熬更守夜研制香胰，是我！拋頭露面開工坊，帶著一群同樣苦命的寡婦姐妹，靠自己的雙手，一點一點把這破碎的家撐起來！
把欠的閻王債還清！給戰(zhàn)死沙場的將士遺孤一口飯吃！”
她猛地指向遠處隱約可見的慈幼局方向，那里似乎傳來孩子們模糊的嬉鬧聲：
“你們口中的‘小白臉’林公子，是幫我采購原料的生意伙伴不假！
但他更是捐出十擔米糧救濟慈幼局孤寡的善人！若我真如你們所說那般‘不守婦道’、‘寡廉鮮恥’，何來慈幼局那些孩子今日的溫飽？！
若沒有我蕭家男兒世代鎮(zhèn)守邊關，浴血奮戰(zhàn)，你們今日能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這市集喝茶閑聊，搬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