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門在身后合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咔噠】。
整個世界，仿佛都被隔絕在外。這里是她的安全區(qū)，她的避風港，是她一手打造的完美世界。
可今天，這間不到六十平米的公寓，第一次讓她感到了窒息。
空氣里彌漫著她熟悉的，屬于自己的味道。淡淡的顏料氣息，混雜著紙張的纖維感。
她沒有開燈，任由自己跌進客廳的懶人沙發(fā)里，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深深陷進柔軟的填充物中，被徹底包裹。
就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刺的刺猬，露出最柔軟的腹部，卻無處可躲。
手機冰涼的機身從口袋里滑落，屏幕驟然亮起，幽幽的光映出她那張空洞而麻木的臉。
她盯著天花板，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睛發(fā)酸，干澀得發(fā)疼。最終，她還是伸出手，在黑暗中精準地摸索到手機，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動，找到那個被她置頂?shù)念^像。
一個Q版的橘色貓咪，戴著一副夸張的墨鏡，看起來又酷又拽。
【云吞】。
電話撥出，聽筒里的忙音只響了兩下，就被迅速接起。“喂？檸檸？你怎么這個點打電話給我？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洛云初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依舊元氣滿滿，像一顆滾燙的石子，瞬間砸破了這死寂的湖面。
桑檸沒有說話。她只是貪婪地聽著閨蜜的聲音，感受著那份從聽筒里傳來的，屬于另一個人的鮮活氣息。
“喂喂喂？掉線了？還是手機沒話費了？”
“初初?！鄙幗K于開口，聲音很輕，像一縷即將被風吹散的煙。
“我好像……完蛋了?！?/p>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傳來，洛云初似乎是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霸趺戳耍渴遣皇歉遄颖粩懒?？還是平臺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都不是。”桑檸頓了頓，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調(diào)，平靜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從桑嶼的自作主張，到父母的軟硬兼施。她講得很慢，不帶任何情緒，像是在背誦一篇與自己無關(guān)的稿子。
當她說到“我答應(yīng)了”這三個字時，電話那頭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久到桑檸以為對面的信號斷了。
“噗——”
一聲沒忍住的笑聲，打破了寂靜。緊接著，是洛云初毫不掩飾的，驚天動地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桑檸！你也有今天！”“你要去參加戀綜？！我的天！這是什么年度驚悚恐怖片！哈哈哈哈……不行了，讓我笑一會兒，肚子疼……”
桑檸面無表情地聽著，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到洛云初此刻正抱著被子在床上笑到打滾的樣子。
“很好笑嗎？洛云初！”她的聲音沒有起伏。
洛云初的笑聲戛然而止。她似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清了清嗓子，語氣瞬間變得正經(jīng)起來。
“咳，抱歉抱歉，我的寶，我不是在笑你，我就是……覺得這事兒，它太離譜了?！?/p>
“所以，你現(xiàn)在是真打定主意要去了？”
“不然呢？”桑檸反問?！拔铱偛荒苷娴淖屛覌尠盐业氖洲k全扔了。”
那些可都是她的命。
“那倒也是?！甭逶瞥醭烈髌獭?/p>
“不過，我倒覺得這事沒那么糟。”
桑檸的眉頭狠狠皺了起來。“你站哪邊的？”
“我當然站你這邊啊，我的心肝大寶貝！”洛云初的語氣立刻變得諂媚起來。
“我的意思是，你換個角度想。”
“什么角度？”
“你想啊，你最近是不是正好在構(gòu)思新故事，卡瓶頸卡到頭禿，缺靈感缺到抓狂？”
“你那個新故事的男主，是不是憋了半個月，連個性格小癖好都憋不出來？”
桑檸沉默了。她的確卡了很久的瓶頸，畫來畫去都是自己熟悉的套路，缺少一點新的刺激。
“這不就巧了嗎！”洛云初的聲音揚了起來，帶著一絲蠱惑人心的魔力。
“從現(xiàn)在開始，你別把自己當成什么戀綜四號女嘉賓桑檸！”
“那我當我是誰？”
“你是漫畫家‘糯梨’！是同人圈大手子‘木三又’！”洛云初的聲音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砸在桑檸的心上。
“你不是去談戀愛的，你是去采風的！是去一線戰(zhàn)場，進行人類高質(zhì)量男性和女性求偶行為的田野調(diào)查！是去收集第一手絕密素材的！”
桑檸愣住了。這個說法，像一道驚雷，在她混沌的腦海中轟然炸開。
“把這次經(jīng)歷，當成一場大型的、沉浸式的社會觀察實驗！”
“你的任務(wù)，就是記錄下每個人的微表情、小動作，還有那些暗流涌動的曖昧氛圍和堪比宮斗的修羅場！”洛云初越說越興奮，感覺聲音都在發(fā)光。
“你想想看！以后你的漫畫里，男主角再也不是完美無缺的紙片人了！他會有真實的缺點，會說一些笨拙的情話，會因為吃醋而做出幼稚到可笑的行為！這難道不比你天天看動漫看小說得來的靈感，更真實，更帶勁嗎？！”
桑檸的呼吸，不自覺地放緩，那顆被綁架的心，好像……被說服了。對一個創(chuàng)作者來說，沒有什么比“素材”和“靈感”更有誘惑力。
“你不是社恐嗎？正好！社恐就是你最強的偽裝！是你的王炸！你可以光明正大地不說話，不參與社交，就跟個開了上帝視角的NPC一樣坐在角落里，用你的眼睛，你的筆，記錄下一切！”
“他們會不會覺得我很奇怪？”桑檸說出了最后的擔憂。
“奇怪怕什么！”洛云初嗤笑一聲，“在天才的世界里，奇怪等于神秘感，懂嗎？你就保持你那副生人勿近的清冷范兒，指不定哪個不開眼的霸總帥哥就吃你這一款，對你展開猛烈攻勢呢！到時候你還能近距離觀察追求者心態(tài)！”
“……”
桑檸決定收回剛才的些許感動。
“再說了，你只是答應(yīng)去，又沒簽賣身契?！甭逶瞥踉掍h一轉(zhuǎn)，語氣狡黠，
“你要是實在待不下去，就找個借口開溜。比如水土不服，海鮮過敏，或者干脆說你家的貓要生了?！?/p>
“我沒養(yǎng)貓?！?/p>
“寶！那不重要！”洛云初的語氣不容置喙?！翱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你身后還有我這個偉大的軍師?！?/p>
桑檸聽著電話里閨蜜充滿活力的聲音，心里那塊被親情綁架的巨石，好像真的被撬動了一角。她緩緩地從懶人沙發(fā)里坐直了身體，走到窗邊，拉開了一指寬的窗簾縫隙。城市的光涌了進來，有些刺眼，卻也帶來了溫度。
“我知道了?！彼p聲說。
“這才對嘛！”洛云初的聲音恢復了輕快，“對了，那破節(jié)目叫什么來著？《心動方程式》？我得去搜搜，看看都有哪些帥哥。萬一有我的菜，你可得幫我多要幾張簽名照！”
“有個叫池也的?！鄙幭肫鹆松Z提到這個名字時的狂熱。
“池也？！”電話那頭的音量瞬間拔高了八度，刺得桑檸耳朵一陣嗡鳴?！澳膫€池？！哪個也？！是不是T.O.P戰(zhàn)隊的那個池也？！”
“我不知道。桑嶼好像說是打游戲的?！?/p>
“我的天爺??！檸檸！你這是什么狗屎運??！那可是電競?cè)Φ幕罨?，行走的顏值天花板！你居然要跟他一起錄?jié)目？！活的？！會動的那種？！”洛云初的激動，隔著電波都能把手機震碎。
“你給我爭氣點！就算不能把他拿下，也得把他當成一號觀察對象，把他從頭發(fā)絲到腳后跟的蘇點都給我扒下來！我要看你畫他的同人！聽見沒！”
桑檸默默地把手機拿遠了一點。她覺得自己好像剛從一個火坑里爬出來，又被閨蜜一腳踹進了另一個更熾熱的火坑。
掛斷電話，房間里又恢復了安靜。但這一次，這份安靜不再讓人窒息，反而充滿了某種躍躍欲試的能量。
桑檸走到自己的工作臺前，看著數(shù)位屏上畫了一半，久久沒有進展的草稿。那種靈感枯竭的煩躁感，曾讓她無比痛苦。
【采風】。
【觀察】。
【素材】。
洛云初的話，像一顆種子，在她干涸的心田里迅速生根發(fā)芽。
她深吸一口氣，不再看那張舊稿，而是直接在電腦上新建了一個文件夾。
想了想，敲下文件夾的名字——【《心動方程式》人類觀察日記】。
打開文檔，她又敲下了標題：【項目代號：糯梨的素材庫。任務(wù)：潛入戀愛小屋，收集一手素材】
接著她拿起數(shù)位筆，新建一份草稿，隨手畫了一個小小的，戴著夸張墨鏡，正鬼鬼祟祟探出腦袋的Q版小人。小人的頭頂上，冒出一個對話框。
【任務(wù)：潛入戀愛小屋，收集一手素材。】她看著那個與自己有七分神似的小人，嘴角無意識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淺、卻真實的弧度。
或許，這趟“采風”之旅，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