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腳踝,鎖著我的執(zhí)念。
養(yǎng)了七天傷,頭才不那么痛。
這七天,我沒敢再去看她。師父來過兩次,看我戴著佛珠,臉色蒼白,以為我真的在閉門思過。
他很滿意。
但我知道,再拖下去,玉瑤撐不住了。
天刑一次比一次重。她需要補充仙力。
在天河底,沒有任何靈氣。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天庭偶爾「施舍」的一點東西。
但那些東西,都被看守克扣了。
我見過。
那些看守天河的天兵,把分給她的仙丹,自己吞了。給她的,只是一些殘渣。
他們說,一個罪仙,配不上那么好的東西。
一群混蛋。
我必須親自去一趟。
以我的身份,去不了天河。但我可以去一個地方。
靈山的后山,有一口「往生泉」。泉水通往幽冥,也連接著六道各處的污穢之地。
天河,就是其中之一。
守泉的是個老羅漢,嗜睡。這是個機會。
這天夜里,我換上一身黑衣,避開所有巡夜的僧人,溜到后山。
老羅漢果然睡得正香,鼾聲震天。
我繞過他,走到泉邊。
泉水是灰色的,冒著泡,一股腐臭味。
我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玉瓶。里面是我用自己一半的修為,煉化出的一滴精元。
金色的,像一滴融化的太陽。
這東西,能幫她吊住命。
我打開瓶塞,準備把精元滴進泉水。
手腕上的佛珠,又燙了。
那股清涼的氣息涌出來,想阻止我。
「滾開?!?/p>
我心里罵了一句,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佛珠。佛珠在我手腕上跳動,像活物。
我不管,把玉瓶對準泉眼。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背后響起。
「戒嗔師弟,深夜來此,所為何事?」
我全身的血都涼了。
是戒律院的住持,戒律。我?guī)熜帧?/p>
他出了名的鐵面無私。
我慢慢轉(zhuǎn)過身。
戒律站在月光下,手里拿著一根戒尺。他盯著我手里的玉瓶,眼神冰冷。
「私煉精元,是為破戒。你想給誰?」
我腦子飛快地轉(zhuǎn)。
我說,是給一個地獄里的餓鬼超度?
不行,他會親自去查。
我說,是我自己修行出了岔子,需要固本培元?
更不行。他會把我抓回戒律院,廢掉我的修為。
怎么辦?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我把玉瓶遞過去。
「師兄,你嘗嘗?!?/p>
戒律愣住了。
「這是我新煉的『甘露』,味道不錯。就是火氣大了點?!刮艺f。
這叫平淡開局,意外轉(zhuǎn)折。
他沒接,戒尺指著我。「一派胡言!這分明是你的本命精元!」
「是啊?!刮尹c頭,「所以才大補。」
我往前走了一步,湊到他面前。
「師兄,你最近是不是覺得力不從心?每天要處理那么多戒律,很辛苦吧?!?/p>
我壓低聲音,把玉瓶又往前送了送。
瓶口幾乎要碰到他的嘴唇。
「補一補,對你有好處?!?/p>
這是一個曖昧情景。一個合理借口。
他在給我臺階下,我也給他一個臺階。
戒律的臉紅了,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別的。
他盯著我,眼神里有震驚,有憤怒,還有一絲……動搖。
「你……你放肆!」他后退一步。
「師兄,我這是為你好。」我笑得更開了,「咱們師兄弟,何必那么見外。」
我把瓶塞蓋上,收回懷里。
「既然師兄不領(lǐng)情,那師弟就先告辭了。」
我轉(zhuǎn)身就走。
「站住!」戒律在我身后喝道。
我停下腳步,沒回頭。
「后山的泉水,穢氣重。以后別來了?!顾穆曇魶]有剛才那么硬了。
「是?!?/p>
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他沒信我的鬼話。
但他也沒揭穿。
因為我的話,戳中了他的某個點。或者說,他從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不敢做的事情。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團火。
有的人,讓它燒著。
有的人,用一輩子去澆滅它。
我不是后者。
回到禪房,我沒有停。
我知道,從往生泉走不通了。
只有一個辦法。
用我的神識,把這滴精元,送過去。
這是在玩命。神識攜帶實物,穿越天庭結(jié)界,一個不小心,就是神魂俱滅的下場。
我沒有選擇。
我盤腿坐下,把玉瓶放在眉心。
金色的精元從瓶子里浮出來,融入我的神識。
一瞬間,我的腦袋像被一萬根針扎了。
疼。
我咬著牙,神識沖天而起。
穿過云層,穿過罡風,穿過南天門的結(jié)界。
那些天兵天將,什么也沒看到。
我成功了。
我來到天河上空。
黑色的河水在下面翻滾。
我一頭扎了下去。
冰冷、腐蝕、撕裂。
各種痛苦從四面八方涌來。
我的神識在快速消耗。
我必須快。
我看見她了。
她還是那樣,靠在礁石上。
我沖過去,來到她面前。
我看著她的臉。
很近。
我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小的絨毛。
她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夢話。
我把那滴金色的精元,輕輕放在她的嘴唇上。
精元像水珠一樣,順著她的唇縫,滲了進去。
她的眉頭舒展了一點。
臉色也有了一絲血色。
我松了口氣。
神識已經(jīng)到了極限,快要散了。
我必須走了。
臨走前,我的神識忍不住往下移動。
劃過她的脖子、她的鎖骨、她濕透的衣服。
最后,停在了她的腳踝上。
那條玄鐵鏈黑得發(fā)亮。
鏈子勒進她的皮膚里,周圍一圈都是暗紅色的。
那個畫面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知道,鎖住她的不是這條鏈子。
是天道。
是規(guī)矩。
也是我的執(zhí)念。
我的神識,化作一只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那條鏈子。
然后,我逃也似地離開了。
禪房里,我倒在地上,大口喘氣。
像一條離開水的魚。
渾身都是汗。
但我在笑。
我成功了。
我碰到她了。
雖然,只是碰到了鎖著她的鏈子。
但那也算。
下一次。
下一次,我要碰的,就是她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