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雷劈在她身上,痛在我心里。
從那天起,我們的「接觸」變得頻繁。
有時候是手指,有時候是手掌。
我用我滾燙的神識去溫暖她冰冷的身體。
每一次接觸都像一次冒險,我耗費巨大,她也承擔著風險。
但我們都樂此不疲。
像兩個偷嘗禁果的孩子。
在天規(guī)戒律的眼皮子底下,玩著最危險的游戲。
她的身體恢復得越來越快。
已經(jīng)能坐起來了。有時候,她甚至會試著站起來,活動一下被鐵鏈鎖住的腳。
她的話也變多了。
她開始跟我講以前的事。
講她在天庭當司律仙官的時候,有多威風。
講她審過哪個神仙,罰過哪個星君。
她講這些的時候,眼睛里有光。
那是屬于玉瑤的光。
我喜歡看她那個樣子。
驕傲,自信,像一團火。
但她從來不講她為什么會被罰。
那個最關鍵的問題,她閉口不談。
我也不問。
我怕。
怕聽到那個我不想聽到的答案。
這天晚上,天河的水異常平靜。
我像往常一樣,用神識去看她。
她沒說話。
她就坐在那里,看著水里的倒影。
水里,是她蒼白的臉。
「先生?!顾鋈婚_口,「你覺得,我漂亮嗎?」
我愣住了。
「先生?」
「……漂亮?!刮矣谜f書人的聲音回答。
「是嗎?」她笑了,笑得很苦澀,「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長什么樣了?!?/p>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一百年前,我不是這樣的?!?/p>
我心里一緊。
她要說了。
「一百年前,我是天庭最美的仙官?!顾穆曇艉茌p,「追我的人,能從南天門排到東海?!?/p>
「但我一個也看不上?!?/p>
「我覺得他們,都很無趣?!?/p>
「直到,我遇見了一個人?!?/p>
我的神識開始不穩(wěn)。
「他是個凡人。」
轟。
我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凡人。
「我是在一次下凡巡查的時候,遇到他的。」
「他是個……小和尚?!?/p>
禪房里,我猛地睜開眼睛。
呼吸急促。
手腕上的佛珠,燙得像一塊烙鐵。
是我。
是我。
不可能。
怎么會是我。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xù)聽。
「他很小,很可愛,頂著一個光頭,看見我就臉紅?!?/p>
玉瑤的聲音帶著笑意。
「我覺得他很有趣,就逗他玩?!?/p>
「后來,我經(jīng)常找借口下凡,去看他?!?/p>
「看他念經(jīng),看他掃地,看他被師父罰?!?/p>
「我覺得,看著他,我很開心?!?/p>
「我不知道,那就是動了凡心?!?/p>
「直到我渡劫的那天?!?/p>
她的聲音沉了下去。
「天劫很厲害。九道天雷?!?/p>
「我扛過了八道?!?/p>
「最后一道雷下來的時候,我看見他了?!?/p>
「他就站在靈山的山頂上,看著我。」
「他一臉的擔心,眼睛都紅了?!?/p>
「我當時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p>
「我不想死?!?/p>
「我想活下去,再去見他。再去摸摸他的光頭?!?/p>
「就是這一個念頭?!?/p>
「我的仙心,亂了。」
「然后,那道雷,就劈了下來?!?/p>
她說完,不再說話了。
天河底,一片死寂。
我的禪房里,也是一片死寂。
我記得那天。
我當然記得。
那天,我看到天上有人渡劫。紫色的雷電,把天都撕開了。
我不知道是她。
我只是覺得,那個在雷電中掙扎的影子,很熟悉。
我很擔心。
我站在山頂,看著她。
我看著她扛過一道又一道天雷。
我看著她渾身是血。
我看著她在最后一道雷下,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我永遠忘不了。
然后,雷劈了下來。
她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從天上掉了下去。
我當時,心像被人挖了一塊。
痛。
撕心裂肺的痛。
我不知道為什么。
現(xiàn)在,我知道了。
那道雷,劈在她身上。
痛,在我心里。
是我。
是我害了她。
是我的存在,讓她分了心。
是我的擔憂,成了她的心魔。
我是罪魁禍首。
「呵……」
我笑了出來。
笑聲很難聽。
像夜梟在叫。
我這一百年,都在干什么?
我以為我在贖罪,在救她。
原來,我只是在彌補自己的罪過。
我才是那個最該下地獄的人。
「先生?」
玉瑤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
「你怎么了?」
「沒……沒什么?!刮业穆曇舳兜脜柡Γ钢皇窍肫鹨恍┩??!?/p>
「你也有往事?」
「人老了,總是有的?!刮覐娖茸约烘?zhèn)定下來。
我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
絕對不能。
如果她知道我就是那個小和尚。
她會怎么想?
她會恨我嗎?
或者,她會覺得,她這一百年的苦,都是一個笑話?
我不敢想。
「先生,你說,我還能見到他嗎?」她問。
我心里又是一痛。
「……能的?!刮艺f。
「真的嗎?」
「真的?!?/p>
我說。
我會讓你見到他的。
我會站在你面前。
用我真實的樣子。
告訴你,我是誰。
然后,帶你出去。
哪怕,代價是毀了這個天,這個地,這個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