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灶夜莫往灶眼添三把柴。 懶漢趙三祭灶時敷衍添三把濕柴。 灶臺夜夜傳出咀嚼聲,
米缸爬滿黢黑手印。 灶王爺神像流淚流血,村巫顫栗:“三把陰柴喚餓鬼,
要吃足九十九餐活人飯…” 餓鬼從灶眼爬出,形如焦炭嬰孩,腹部裂開無底洞。
它追咬趙三,所過之處村民化為黑灰。 趙三被逼點燃自己跳進(jìn)灶膛,
火焰中餓鬼與他融為一體—— 新的灶魔誕生。臘月二十三,祭灶王。
天陰沉得像塊用了幾十年的舊抹布,灰撲撲地壓著趙家溝的屋頂。風(fēng)不大,
卻帶著股子透骨的陰冷,卷著零星的雪沫子,直往人脖領(lǐng)子里鉆。
空氣里浮動著柴火煙、炸油糕的膩香,還有牲口棚飄來的淡淡糞味,混在一起,
成了年根底下特有的、帶著暖意的渾濁??蛇@暖意,半點沒鉆進(jìn)趙三那間破敗的泥坯房里。
屋里冷得像個冰窖,哈氣成霜。屋頂?shù)拇雍邝聍竦?,掛滿了陳年的蛛網(wǎng),被穿堂風(fēng)一吹,
晃晃悠悠。墻角堆著些破爛家什,蒙著厚厚的灰。唯一能算得上熱乎氣的,
就是屋子當(dāng)間兒那個黃土夯砌的大灶臺。灶膛口黑洞洞的,像張饑餓的大嘴,只有靠近了,
才能從冰冷的灶沿上摸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昨夜殘火的余溫。
趙三裹著那件油光锃亮、硬得能立起來的破棉襖,縮著脖子,蹲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
他嘴里叼著根旱煙袋,劣質(zhì)煙葉子燒得滋滋響,
嗆人的煙霧繚繞著他那張胡子拉碴、眼袋浮腫的臉。他吧嗒兩口,瞇縫著眼,
瞅著灶臺上那尊小小的泥塑灶王爺像。那神像巴掌大小,原本刷的紅漆早就斑駁脫落,
露出灰突突的泥胎。臉上模模糊糊的五官被經(jīng)年的油煙熏得烏黑一片,根本分不清眉眼,
只剩個大概的輪廓,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麻木和呆滯。神像前面擺著個豁了口的粗瓷碗,
里面孤零零躺著三塊又干又硬、掉渣的麥芽糖瓜,算是供品。“嘖…”趙三嘬了下牙花子,
一股子酸澀的煙油子味。他歪著頭,斜睨著那模糊的灶王爺臉,
“老灶頭…又一年了…沒啥好孝敬的,就這三塊瓜,意思意思…你也甭挑理,今年收成…哼,
就那樣吧。”他含混地嘟囔著,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宿醉未醒的黏膩。他慢吞吞地站起身,
骨頭節(jié)咔吧作響。走到墻角,那里堆著小半捆柴火,都是入冬前胡亂劈的,粗細(xì)不勻,
還有些帶著沒剝干凈的濕樹皮。趙三隨手扒拉了幾下,
揀出三根最細(xì)、最潮、還沾著泥巴的柴禾棍子。他掂了掂,濕冷的水汽順著指縫往皮膚里鉆。
“夯貨,濕柴就濕柴吧,湊合燒燒,省得費好柴…”他自言自語,像是給自己找借口。
貓下腰,把那三根濕漉漉、沉甸甸的柴禾,一股腦兒塞進(jìn)了灶膛那黑洞洞的嘴里。
柴禾帶著水汽,塞得有點費勁,發(fā)出沉悶的摩擦聲。趙三用燒火棍往里捅了捅,
確保它們都進(jìn)去了,這才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他順手拿起供桌上那三塊硬邦邦的糖瓜,
揣進(jìn)自己破棉襖的口袋里,又對著那烏漆嘛黑的灶王爺像敷衍地拱了拱手:“得嘞,禮成了!
您老…慢慢享用吧?!彼珠_嘴,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嘿嘿干笑了兩聲,
透著股子混不吝的憊懶。轉(zhuǎn)身踢開板凳,趿拉著那雙露腳趾頭的破棉鞋,縮著脖子,
掀開那扇吱呀作響、漏風(fēng)的破木門,一頭扎進(jìn)外面陰冷的暮色里,
找他那幫狐朋狗友蹭酒吹牛去了。破屋里,死寂重新籠罩下來。只有穿堂風(fēng)嗚咽著,
卷起地上的浮灰。灶膛口黑洞洞的,那三根濕柴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灶灰里,
像三根沉入泥沼的枯骨。夜深了。趙三是被一陣刺骨的寒意凍醒的。酒勁還沒完全過去,
腦袋里像是灌滿了漿糊,沉甸甸地發(fā)懵。他裹緊了身上那件硬邦邦的破棉襖,翻了個身,
土炕冰涼,硌得他骨頭生疼?!澳锏摹@破炕…跟冰窖似的…”他迷迷糊糊地咒罵著,
把腦袋往那散發(fā)著霉味的破枕頭里又埋了埋。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細(xì)微的聲音,
若有若無地鉆進(jìn)他的耳朵。不是風(fēng)聲。是…咀嚼聲?很輕,很慢,
帶著一種粘膩的、濕漉漉的質(zhì)感。
嘎吱…嘎吱…像是在啃噬什么極其堅硬、極其難以下咽的東西。聲音的來源,
似乎就在…灶膛那邊?趙三的醉意瞬間消了大半,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爬了上來。
他猛地睜開眼,黑暗中,只能隱約看到灶臺巨大的、沉默的輪廓。他屏住呼吸,
豎起耳朵仔細(xì)聽。那聲音又沒了。只有屋外嗚嗚的風(fēng)聲,吹得破窗紙嘩啦作響。
“媽的…耗子吧…”趙三松了口氣,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解釋。村里耗子多,
餓急了啃點木頭也不稀奇。他翻了個身,裹緊棉襖,
嘟囔著:“明兒弄點耗子藥…”他閉上眼,強(qiáng)迫自己入睡??赡窃撍赖摹案轮ā轮ā甭?,
像根細(xì)小的針,在他昏沉的意識邊緣若有若無地挑動著。每次他快要睡著時,
那粘膩的聲音似乎又響了起來,讓他猛地驚醒,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這一夜,
趙三就在半夢半醒、疑神疑鬼的折磨中熬了過去。天蒙蒙亮?xí)r,
他才在極度的困倦和殘留的酒意中沉沉睡去,把那詭異的咀嚼聲暫時拋在了腦后。
第二天晚上,趙三又灌了半斤劣質(zhì)的燒刀子回來。肚子里像揣了團(tuán)火,燒得他口干舌燥,
暈暈乎乎。他摸黑進(jìn)了屋,也懶得點燈,憑著記憶摸到墻角那個半人高的粗陶米缸,
掀開沉重的木頭蓋子,伸手就往缸底掏去——缸里只剩淺淺一層糙米底子了。
手指觸碰到冰涼粗糙的米粒,趙三卻猛地僵住了。不對!那米粒的觸感…黏糊糊的!
像是沾了一層半干不干、極其油膩的東西!
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腐敗油脂和土腥氣的怪味,猛地鉆進(jìn)他的鼻孔!
趙三的酒意瞬間嚇飛了一半!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黑暗中,也看不清手上沾了什么。
他心臟狂跳,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攫住了他。他跌跌撞撞地沖到窗邊,
一把扯下那糊窗戶的破油氈,讓外面慘淡的月光透了進(jìn)來。借著那點微光,
他驚恐地看向自己剛才伸進(jìn)米缸的手。五根手指上,沾滿了粘稠、黢黑的污垢!
那東西像融化的瀝青,又像陳年鍋底刮下來的油泥,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怪味!
趙三頭皮瞬間炸開!他猛地?fù)涞矫赘走叄柚鹿馓筋^往里一看——缸底那淺淺一層糙米上,
密密麻麻地印滿了同樣黢黑、粘稠的手??!那些手印極小,只有嬰兒巴掌大,
指頭纖細(xì)得不成比例,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它們雜亂無章地印在米粒上,
深深淺淺,有的甚至抓撓出了道道溝痕,仿佛有什么東西曾貪婪地在米堆里反復(fù)翻找、抓握!
一股寒氣從趙三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踉蹌著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
牙齒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顫。不是耗子!絕對不是耗子!耗子哪會留下這樣的手印?!
昨晚灶膛里那粘膩的咀嚼聲…黢黑的嬰兒手印…趙三的腦子里一片混亂,恐懼像冰冷的毒蛇,
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目光呆滯地望著墻角那個黢黑的灶膛口,仿佛那里面隨時會爬出吃人的怪物。第三天黃昏,
天還沒黑透,趙三就像個驚弓之鳥,早早縮回了自己的破屋。他沒敢再喝酒,
神經(jīng)質(zhì)地插緊了那扇漏風(fēng)的破門,又拖了條破板凳死死頂住。屋里沒點燈,
只有灶臺上那盞小小的、用來供奉的油豆燈,散發(fā)著昏黃如豆的微光,
勉強(qiáng)照亮灶王爺神像周圍那一小圈地方。趙三裹著破棉襖,蜷縮在遠(yuǎn)離灶臺的墻角陰影里,
懷里緊緊抱著那根白天特意找來的、沉甸甸的棗木燒火棍。棍身粗糙冰冷,硌著他的皮肉,
卻給他帶來一絲虛弱的、屬于活人的安全感。他眼睛瞪得溜圓,
死死盯著灶膛口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耳朵豎得尖尖的,捕捉著屋里屋外每一絲細(xì)微的動靜。
時間在極致的恐懼中被拉得無比漫長。油豆燈的火苗微微跳動,
在墻壁上投下趙三自己那扭曲變形的巨大影子,隨著燈焰的晃動而搖擺不定,
如同潛伏的鬼魅。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子夜時分。
“咕?!币宦晿O其輕微、如同餓極了的人吞咽口水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從灶膛深處傳來!
趙三猛地一哆嗦,抱緊了懷里的燒火棍,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緊接著,
那粘膩的、濕漉漉的咀嚼聲又響了起來!嘎吱…嘎吱…比前兩晚更加清晰!更加肆無忌憚!
仿佛那個看不見的東西,此刻就蹲在冰冷的灶灰里,抱著什么東西在大快朵頤!
趙三的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冷汗瞬間浸透了破棉襖的內(nèi)襯。他想沖過去,
用燒火棍捅穿那黑暗,卻又恐懼得雙腿發(fā)軟,動彈不得。就在這時,
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了灶臺上那點昏黃的油燈光暈里,似乎有什么異樣!
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眼珠,看向灶王爺?shù)纳颀?。油豆燈昏黃的光線下,
那尊烏漆嘛黑、面目模糊的灶王爺泥塑像,臉頰的位置,
赫然掛著兩道暗紅色的、粘稠的痕跡!像眼淚!不,不是像!
那暗紅的液體正極其緩慢地、順著泥塑粗糙的表面往下蜿蜒流淌!流過那模糊的嘴角,
滴落在神龕前滿是油垢的灶臺上,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嗒…嗒…”聲!血淚!灶王爺在流血淚!
趙三的腦子“嗡”的一聲,徹底空白!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徹底淹沒!
他再也控制不住,發(fā)出一聲非人的、破了音的凄厲尖叫!“鬼啊——!
”他連滾爬爬地?fù)湎蛭蓍T,發(fā)瘋似的撞開頂門的板凳,拉開插銷,一頭撞開那扇破木門,
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外面漆黑冰冷的雪夜里!懷里的燒火棍早不知丟到了哪里。
他像只沒頭的蒼蠅,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狂奔,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不成調(diào)的嘶吼,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吳婆婆!找村西頭的吳神婆!
趙三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撞開了吳婆婆家那扇低矮的柴門。屋里點著昏暗的油燈,
一股濃烈的草藥味和線香燃燒的嗆人煙氣撲面而來。吳婆婆正盤腿坐在炕上,
就著油燈縫補(bǔ)一件舊衣裳,被趙三這失魂落魄、連滾爬爬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三兒?
你這是…”吳婆婆放下針線,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驚愕。趙三癱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渾身抖得像篩糠,牙齒咯咯打顫,語無倫次地嘶喊著:“婆…婆婆!灶!我家灶!
有…有東西!嚼…嚼東西!手?。『谑钟?!米缸里…全是!還有…灶王爺…哭!流血了!
流…流紅淚了!”他顛三倒四,聲音嘶啞變調(diào),每一個字都透著深入骨髓的恐懼。
吳婆婆渾濁的老眼猛地一縮!她臉上的驚愕瞬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和驚駭!她甚至沒等趙三說完,
就猛地掀開蓋在腿上的舊棉被,動作麻利得不像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她赤著腳跳下炕,
連鞋都顧不上穿,幾步?jīng)_到墻邊一個黑黢黢的舊木柜前,顫抖著手打開柜門,
從里面摸出一個小小的、油布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東西。她回到油燈下,就著昏黃的光,
用枯瘦如柴、布滿老人斑的手,極其小心地一層層剝開那油布。
里面露出幾片顏色灰暗、邊緣焦糊的龜甲,還有幾根磨得發(fā)亮的獸骨?!皠e嚎了!
”吳婆婆猛地回頭,對著還在泥地上篩糠般抖動的趙三厲聲喝道,
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壓,“過來!跪下!”趙三被她喝得一哆嗦,
連滾爬爬地挪到吳婆婆腳邊,撲通一聲跪倒,頭埋得低低的,身體依舊抖個不停。
吳婆婆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精光。
她將那幾片龜甲和獸骨緊緊攥在枯瘦的掌心,雙手合十,高舉過頭頂,然后猛地俯身,
將合攏的雙掌狠狠按向冰冷的地面!“噗!”一聲沉悶的撞擊。
吳婆婆枯瘦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變得蠟黃如紙。
她喉嚨里發(fā)出一種壓抑的、如同拉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緊閉著雙眼,額頭青筋暴起,
豆大的汗珠順著深刻的皺紋往下淌。她保持著這個姿勢,如同被無形的重物壓著,
足足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屋里死寂一片,只有油燈燈芯燃燒時細(xì)微的噼啪聲,
和趙三壓抑不住的、牙齒打顫的咯咯聲。突然!“咔嚓!咔嚓嚓!
”幾聲極其清脆、令人牙酸的碎裂聲,猛地從吳婆婆緊按地面的雙掌下傳來!
吳婆婆如同被火燙到,猛地縮回手,身體向后一仰,差點栽倒。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胸膛劇烈起伏,眼神渙散,充滿了極致的恐懼,死死地盯著地面。趙三也驚恐地望過去。
只見冰冷的地面上,那幾片堅硬的龜甲和獸骨,竟然全都碎裂成了無數(shù)細(xì)小的渣滓!
如同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瞬間碾成了齏粉!吳婆婆枯槁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指著地上那堆骨甲碎末,又猛地指向趙三,聲音嘶啞干裂,
帶著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戰(zhàn)栗:“三把…三把陰柴…你…你祭灶夜…添了三把濕柴?!
”趙三被她那眼神看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點點頭,喉嚨里像堵了棉花,發(fā)不出聲。
“作孽啊!作孽啊——!”吳婆婆猛地發(fā)出一聲凄厲絕望的哀嚎,整個人癱軟在炕沿下,
老淚縱橫,身體抖得比趙三還要厲害,“三把陰柴…這是…這是給‘餓鬼道’開了門!
遞了帖子??!”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老眼死死瞪著趙三,
眼神里充滿了怨毒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悲憫:“那灶王爺…不是哭…是…是給你示警!
流的是…心頭血?。⊥砹恕砹?!那餓鬼…認(rèn)了你的門!纏上了你的灶!
它…它要…”吳婆婆劇烈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來的,
帶著刻骨的寒意:“…要吃足九十九餐…活人飯!”“九十九餐活人飯”!
這七個字如同七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趙三的神經(jīng)上!他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