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長階太和二十九年臘月二十三，京師連下三日大雪，萬瓦同白。三更鼓過，朱雀門外長階被雪覆得看不出原本的赤色。沈扶雪提著一盞鎏銀燈，一步一滑地往上走。她身后是二十級血跡——太醫(yī)說，母后只剩今夜。“求見攝政王——”她嗓音嘶啞，被北風撕得七零八落。守門的龍武衛(wèi)低頭不敢應，只伸手攔她。階頂?shù)铋T吱呀一聲開，走出個身量修長的男人。暗紫蟒袍，外披白狐大氅，像雪里的一道冷鋒。謝無咎。大胤最年輕也最有權(quán)勢的攝政王，亦是沈扶雪三書六禮、親自迎進府的夫君。沈扶雪抬眼，燈火映在她臉上，唇色蒼白得幾乎透明：“母后咳血，太醫(yī)束手。謝家暗衛(wèi)里有一味雪參，只需半株——”男人垂眸撣去袖口雪粒，聲音淡得像檐冰：“雪參在內(nèi)庫，鑰匙在宮里。本王沒空?！睕]空？今日酉時，她親眼看見謝無咎攜那位“表妹”白青曇出城賞梅；戌時，他又在府中設(shè)宴款待南境使臣。沈扶雪攥緊燈柄，指甲裂出血：“謝無咎，你我成親三載——”“正因三載，你該懂規(guī)矩?！敝x無咎抬手，示意侍衛(wèi)關(guān)闔殿門，“擅闖宮門，杖三十。念你是王妃，減半?！笔绦l(wèi)拖她下階時，她看見他轉(zhuǎn)身，狐氅揚起一道雪弧。那弧度像刀，劈開三年夫妻情面。雪落在她睫毛上，化不開。——母后歿于丑時，未合眼?！豢?，北境烽火臺燃狼煙。千里外，少年將軍蕭凜勒馬回望京師，掌心一枚銅質(zhì)小鷹鈕扣被體溫焐得發(fā)燙。他剛剛接到密報：沈后病危，王妃長跪?qū)m門?？删熝┐?，他的鷹騎再快，也需三日。蕭凜低低罵了句，拔劍斬落半截旌旗：“三日太久?！彼砩像R，一騎絕塵，沖進風雪。第2章
鳳儀血詔亥時末，鳳儀宮燈火如豆。沈扶雪跌撞著闖進內(nèi)殿，身后雪地一路蜿蜒的血腳印被宮人倉皇擦去。龍榻上，皇后林氏面如金紙，唇角凝著紫黑的血痂，指間卻死死攥著一卷明黃——“遺詔?！绷质蠚馊粲谓z，眸光越過沈扶雪，看向虛空，“給你……也給他。”沈扶雪撲到榻前，雪參的碎末還沾在她袖口，冰涼刺骨。太醫(yī)跪了一地，額上汗珠混著雪水，無人敢抬頭?！澳负?，再撐一撐，蕭凜的鷹騎——”“來不及了。”林氏咳出一口血，濺在詔書上，字跡頓時暈開。她用盡力氣，把詔書塞進沈扶雪手里，“謝無咎狼子野心，若他日你無路可走，以此詔……廢攝政王，保沈氏血脈?！钡钔夂鲇心_步沉沉。謝無咎帶著夜雪的寒氣踏入，蟒袍下擺沾了泥，像一道裂開的傷口。他目光掃過遺詔，落在沈扶雪臉上，聲音低而冷：“皇后娘娘病中胡言，公主怎可當真？”沈扶雪攥緊詔書，指節(jié)發(fā)白。林氏卻笑了，笑得凄涼：“謝無咎，你今夜不肯給雪參，不就是逼本宮早死，好讓你的人名正言順入主中宮？”謝無咎眸色一沉，抬手示意。內(nèi)侍捧來一盞烏金藥碗，黑汁翻滾，腥苦刺鼻?！澳锬镅搽y愈，臣奉旨送藥。”他語氣恭敬，卻步步逼近。沈扶雪擋在榻前，拔下鳳簪直指謝無咎：“你敢弒后？！”謝無咎不答，只輕輕一揮。侍衛(wèi)按住沈扶雪，藥碗已抵到林氏唇邊。林氏深深看了女兒最后一眼，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將藥碗打翻在地——“本宮……不喝了?！睘跛帪R在羊絨地毯上，滋滋作響，冒起黑煙。林氏的手緩緩垂下，鳳儀宮鐘聲長鳴。謝無咎俯身，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你母后死了，詔書便只是廢紙?！鄙蚍鲅┍皇绦l(wèi)拖出殿時，聽見他吩咐：“皇后病薨，長公主哀痛過度，送回王府靜養(yǎng)——無本王令，不得出府半步。”……雪停了。鳳儀宮外，白青曇披著銀狐斗篷，靜靜立在陰影里。她指尖繞著一縷黑發(fā)，輕聲吩咐宮女：“告訴王爺，北境的鷹騎，今夜過不來了?！睂m女領(lǐng)命而去。白青曇抬頭，望著宮檐上懸著的冰凌，低低一笑：“沈扶雪，你的靠山，一個個都會倒?！钡?章
冷宮毒酒子時，雪霽，月色如刀。沈扶雪被囚于昭臺冷宮。宮門半朽，風從破洞灌進來，吹滅了她手邊最后一支蠟燭。墻角結(jié)著厚冰，像一張咧開的嘴。她懷里揣著那卷被血染透的遺詔，指腹一遍遍摩挲過“廢攝政王”四個字。吱呀——門開處，內(nèi)侍總管曹欽端著鎏金托盤，盤中一壺酒，一盞杯，杯沿凝著細小的水珠?！巴鯛斮n酒?！辈軞J躬身，聲音尖細，“娘娘鳳體違和，飲了就好?！鄙蚍鲅┨ы?，眼底血絲縱橫：“什么酒？”“雪里春?！辈軞J笑，“入口綿軟，后勁卻足，一杯便見先皇后?！倍揪啤Ｉ蚍鲅┖笸艘徊?，背脊抵上冰墻，寒意透骨。宮門外，龍武衛(wèi)刀出鞘，雪光映刃?！爸x無咎不敢光明正大地殺我?！彼ひ羲粏。八宜赖谩锨楹侠怼??！辈軞J不答，只將酒壺放下，從袖中抽出一方素帕——帕上繡著半朵青曇。白青曇。沈扶雪瞳孔驟縮?！肮媚镎f了，”曹欽壓低聲音，“若殿下肯自請廢去宗室玉牒，將遺詔交還王爺，便可留一條性命?！薄叭粑也豢夏?？”曹欽嘆息，拍了拍手。兩名宮女押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太監(jiān)摔進來——是沈扶雪自幼的伴讀，小滿?！暗钕隆毙M氣若游絲，右手五指盡斷，卻仍死死攥著一枚銅質(zhì)小鷹鈕扣。那是蕭凜的信物。曹欽抬腳踩住小滿的手，嘎吱一聲，指骨碎裂。小滿慘叫未出口，已昏死過去。沈扶雪指尖發(fā)顫，看向毒酒，又看向小滿，最后看向門外無邊的夜色。她忽然笑了，笑聲沙啞：“告訴謝無咎——”“我沈扶雪今日若死，遺詔便隨我一起燒成灰，他休想名正言順地坐上龍椅?！彼テ鹁茐?，仰頭灌下。下一瞬，冷宮大門被人從外一腳踹開——風雪灌入，卷起滿地碎雪。蕭凜披甲帶血，左肩插著半截斷箭，手中長劍滴著溫熱血珠?！罢l敢動她？”他一眼看見沈扶雪手中酒壺，目眥欲裂，劍尖直指曹欽咽喉。曹欽臉色大變：“北境軍擅闖禁宮，乃謀逆——”劍光一閃，曹欽人頭落地，滾到沈扶雪腳邊。沈扶雪踉蹌一步，毒酒已入口，唇角溢出黑血。蕭凜將她打橫抱起，聲音發(fā)顫：“撐住，我?guī)阕??！鄙蚍鲅﹨s抬手，將那卷遺詔塞進他懷里，指尖沾血，一字一頓：“燒了它……別讓他得到。”她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第4章
宮門收尸寅時，風雪更大。蕭凜抱著沈扶雪沖出昭臺冷宮時，她唇色已呈烏青，呼吸微弱得像一根隨時會斷的線。宮道盡頭，三百龍武衛(wèi)列陣，槍尖映雪，如一片森冷的鐵林。為首的是龍武衛(wèi)統(tǒng)領(lǐng)——謝無咎的義弟，沈宴。昔日沈氏旁支，如今改姓“謝”，手執(zhí)謝氏黑旗。沈宴橫槍，聲音裹在風里：“北境王擅闖禁宮，放下罪人，可留全尸?！笔拕C單手抱人，右手長劍垂血，肩頭的斷箭因用力又深入幾分。“她是我妻，”他一字一句，“今日誰敢攔我——”劍尖抬起，血珠順著刃口滾落，砸在雪里，像點點紅梅。沈宴冷笑，抬手一揮。前排槍兵齊步壓前，后排弩機上弦，殺機凝成實質(zhì)。蕭凜低頭看了眼懷里的沈扶雪——她指尖仍緊緊攥著那只銅質(zhì)小鷹鈕扣，指節(jié)泛白?！霸贀我混南恪！彼吐曊f完，猛地撕下戰(zhàn)袍下擺，裹住她心口，把她背到身后，用腰帶牢牢捆緊。下一瞬，他拔出了左肩的斷箭。血噴濺在雪地，他卻像感覺不到疼，反手將斷箭擲出——噗！正中沈宴右腕，黑旗墜地?！皻ⅲ 辫F騎對步兵，雪夜風吼。蕭凜一人一劍，硬生生撕開一道缺口。每前進一步，血便染透一層雪。他記得自己數(shù)到第十七具尸體時，身后城門方向忽然傳來沉重鉸鏈聲——外城落閘。千斤鐵閘砸下，封死了唯一出路。蕭凜腳步一頓，胸腔里血氣翻涌。他回頭，看見城樓上亮起一盞青紗燈。燈下站著謝無咎。他披著那件白狐大氅，手里握著弓，箭尖對準蕭凜背心?！氨本惩酰敝x無咎聲音不高，卻蓋過了風雪，“放下她，你可以走?！笔拕C嗤笑，反手把沈扶雪護在懷里，用后背擋箭?！爸x無咎，你要她死，先從我尸體上踏過去。”謝無咎指尖微松。箭矢破空而來——噗！卻不是箭。是城樓上的青紗燈被人一刀劈落，燈火墜地，瞬間熄滅。緊接著，一聲鷹哨劃破夜空。北境暗衛(wèi)“鷹騎”自城垛翻下，黑衣如鴉，為首的是蕭凜副將——秦烈?！爸魃?，走暗渠！”蕭凜再不回頭，抱著沈扶雪躍入暗渠。身后，謝無咎站在熄滅的燈旁，看著雪地上蜿蜒的血跡，眸色深得像無星之夜?！瓣P(guān)城門，搜全城。”他輕聲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第5章
銅鏡殘灰暗渠出口，雪已沒膝。蕭凜抱著沈扶雪跌跪在護城河冰面上，血從兩人身下漫開，像一瓣碎裂的紅梅。沈扶雪毒入五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她顫巍巍抬起手，把銅質(zhì)小鷹鈕扣按進蕭凜掌心。“來世……不做籠中雪……”尾音散在風里。蕭凜喉頭滾動，卻發(fā)不出聲音。他顫著手解開她發(fā)間那支鎏金鳳簪——鳳嘴銜著半面銅鏡，鏡面早被利器擊裂，只剩一道猙獰的縫。那是三年前他親手打的銅鏡，背面刻著“永結(jié)同心”。如今銅鏡碎，人亦碎。“我?guī)慊丶??！笔拕C用戰(zhàn)袍裹緊她，翻身上馬。雪夜中，少年將軍單騎穿過緊閉的城門吊橋，身后三百鷹騎齊跪，長刀劃破掌心，以血為誓：“北境三十萬鐵騎，永記今日之辱！”……同一刻，宮城之上。謝無咎立于箭樓，垂目望著護城河的血跡，指間那張弓“喀啦”一聲，生生被他捏裂。白青曇撐著青紙傘，悄然走到他身側(cè)：“王爺，人已經(jīng)死了，何必再追？”謝無咎沒回頭，只伸手接住一片落雪，看它在自己掌心化開?！八粽嫠懒耍阍撛嵩谥x家陵墓。”白青曇眸光一閃：“可北境帶走了尸身。”“那就把北境踏平?！敝x無咎轉(zhuǎn)身，雪落在他肩頭，竟沒有化。他攤開手，掌心是那半面碎鏡的另一半——銅鏡背面，同樣刻著四個字：“永結(jié)同心”。第6章
金鑾拒婚同一根更漏，同一陣風雪，同一座金鑾殿。沈扶雪猛地睜開眼。喉間毒酒的灼痛、銅鏡碎裂的脆響、護城河冰面透骨的冷，統(tǒng)統(tǒng)在剎那褪去。她正跪在丹陛之下，雙手托著賜婚圣旨——“攝政王謝無咎，忠肅明允，功在社稷，今以長公主沈扶雪妻之，永固大胤?！被实鄣穆曇糇杂耠A上傳來：“皇妹，還不領(lǐng)旨謝恩？”沈扶雪指尖發(fā)顫。這是她前世噩夢開始的同一刻。殿上百官屏息，謝無咎立于階右，蟒袍曳地，眸光微垂，似在等一個溫順的“謝主隆恩”。沈扶雪抬眸，與謝無咎四目相對。那雙眼睛依舊清冷，卻尚未染上前世最后的絕情。她深吸一口氣，俯身叩首——“臣女……叩請圣上收回成命。”金殿嘩然?；实勖挤弩E斂：“理由？”沈扶雪字字清晰：“北境危急，異族陳兵三十萬。臣女愿和親北境，嫁與鎮(zhèn)北王蕭凜，以結(jié)永好，為大胤換三年生息。”殿內(nèi)瞬間死寂。謝無咎第一次失態(tài)，袖中折扇“咔”一聲折斷?；实鄄[眼：“蕭凜？”“正是。”沈扶雪挺直脊背，“臣女已修書北境，鎮(zhèn)北王愿以鐵騎八萬作聘，助朝廷剿除邊患。”她袖中滑落一枚銅質(zhì)小鷹鈕扣——正是前世蕭凜死前塞給她的那一枚。銅鷹落地，清脆一聲。謝無咎眸色驟沉。皇帝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忽而輕笑：“既如此——”“臣反對?！敝x無咎撩袍跪地，聲音冷冽，“長公主金枝玉葉，豈可遠嫁苦寒？”沈扶雪側(cè)首，第一次當眾直視他，聲音軟而利：“攝政王既知苦寒，當初為何拒給雪參、見死不救？”殿上百官面色皆變。謝無咎唇角抿成一線，掌心微不可察地收緊?；实蹍s大笑三聲，拍案而起：“好！朕便準了！賜婚鎮(zhèn)北王，即日啟程！”圣旨未下，謝無咎已起身，一字一句：“臣請領(lǐng)兵護送，以全公主安危?！鄙蚍鲅┐鬼?，掩去唇邊冷笑?！@一世，她不會再給他任何“護送”的機會。第7章
御房密約賜婚的詔書墨跡未干，沈扶雪已被人悄悄引入御書房偏殿。皇帝沈琰屏退左右，只留掌印太監(jiān)李全忠守在門外。燭火搖晃，銅爐里龍涎香細如游絲，卻壓不住滿室暗涌。沈扶雪屈膝行禮，尚未起身，皇帝已抬手示意她坐。“皇妹今日金殿拒婚，”沈琰指尖輕叩案上朱筆，“可知自己把謝無咎逼到了懸崖？”沈扶雪垂眸，聲音平穩(wěn)：“臣女只知，若不拒，便是死路。”皇帝低笑一聲，忽而甩給她一封密折。折內(nèi)只有三行字：“北境兵符已失，蕭凜危。謝無咎三日后截花轎，意在奪人。欲活，先殺人?！鄙蚍鲅┲讣馕⒕o。兵符失竊——前世此時并未發(fā)生。她重生引起的第一個變數(shù)，出現(xiàn)了?；实鄹┥恚曇魤旱脴O低：“朕要你活著到北境，替朕把兵符帶回來。蕭凜若死，北境必亂；謝無咎若得你，朕便成傀儡?！鄙蚍鲅┨а郏骸氨菹略附o臣女什么？”“遺詔副本?！被实蹚男渲谐槌鲆痪砻鼽S，推到她面前，“皇后真正的血詔在此。謝無咎以為母后只留一份，卻不知朕當年抄了雙份。你拿著它，可廢攝政，亦可保蕭凜?！鄙蚍鲅┦赵t，抬手叩首?！俺寂€有一個條件?！薄罢f?！薄拔乙x無咎的護送兵權(quán)——明面上歸他，實際上聽我調(diào)遣。”皇帝瞇眼片刻，忽而大笑：“好，朕允你。但記住，你若失敗，朕會親手把你送回謝無咎的喜堂?！薄钔怙L雪撲面。沈扶雪踏出御書房，一眼便看見長廊盡頭立著謝無咎。他未著朝服，只披一件玄狐大氅，手里把玩著那枚斷扇。扇骨折斷處鋒利如刃，在他指腹劃出一道血線，他卻似無所覺。兩人隔著十步，風雪為簾。謝無咎先開口，聲音低?。骸暗钕陆袢赵诮鸬钌?，演得真好?！鄙蚍鲅┨ы浇呛Γ骸皵z政王若肯早些演好‘夫君’，臣女也不必另擇良人?！敝x無咎眸色沉得能滴出墨來?！叭蘸螅矣H自送你出京?！薄澳潜愣嘀x王叔了?！彼室庖е亍巴跏濉倍郑良缍^的瞬間，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路上風雪大，王叔可別先著了涼?！敝x無咎指間血珠滴落，在雪地里綻開一點猩紅。第9章
驛站截轎官道北口，風雪卷刃，吹得驛站檐角的燈籠獵獵作響。——這里距京師三十里，是送嫁隊伍的必經(jīng)之路。沈扶雪的花轎已在此停了一炷香。謝無咎提前兩日布下“護送截殺”雙重局：明面上以攝政王身份領(lǐng)兵三百“護送”。暗地里令義弟沈宴率死士二十，扮作山匪，待花轎一出驛站便劫人。沈扶雪必須在同一夜破局，否則重生后的第一道自救計劃即告失敗?；ㄞI內(nèi)沈扶雪著嫁衣，膝上橫著一柄薄刃匕首——皇帝密賜。她指腹摩挲銅鷹鈕扣，低喚：“秦烈。”轎簾外，鷹騎副將秦烈扮作馬夫，悄聲回：“暗哨已清，只待信號?！斌A站后院沈宴蒙面，手執(zhí)火折子，低聲吩咐：“攝政王有令——留活口，只劫轎中女。”死士們勒馬，殺氣在雪幕中凝霜。驛站正堂謝無咎獨坐，面前一盞冷茶。他指腹摩挲那半面碎鏡，鏡面映出他眼底血絲?！吧蚍鲅?，”他低語，“你既選北境，我便讓你永遠到不了北境?！毙盘柣鸺铡蜓鐡]刀：“動手！”死士縱馬，直撲花轎。同一瞬，秦烈掀簾：“殿下！”沈扶雪將匕首倒轉(zhuǎn)，割斷轎底暗格——嘩啦！轎底木板翻落，露出一條僅容一人的雪橇滑道，直通驛外冰河。她翻身滑下，嫁衣如火，在雪地里劃出一道血紅軌跡。沈宴撲空，怒吼：“追！”死士策馬追出十步，忽聞弓弦驟響——嗖！嗖！鷹騎暗弩齊發(fā)，馬腿盡斷，雪塵翻飛?！?謝無咎出手謝無咎聞聲掠出，一掌震退秦烈，足尖一點，已至滑道盡頭。他抓住沈扶雪手腕，聲音低?。骸盎厝ァ！鄙蚍鲅┨ы?，匕首橫在自己頸側(cè)，一滴血珠滾落嫁衣?！巴跏逶俳徊?，我便死在今日?！敝x無咎眸色驟暗，風雪在他二人之間呼嘯?！澳阋詾槭拕C來得及？”“他不必來，”沈扶雪輕聲道，“我已不是前世囚雀?！彼词謱⒇笆讛S向空中——叮！匕首撞碎驛站高懸的燈籠，火油四濺，瞬間燃起一道火墻?；鸸庥吵鲋x無咎眼底駭人的痛色。沈扶雪趁隙躍上秦烈牽來的快馬，雪塵飛揚，直奔北境方向。謝無咎立于火墻后，掌心被碎鏡割破，血滴在雪里，與嫁衣殘火同色。他低低開口：“沈扶雪，你以為逃出三十里，便能逃出我？”第10章
北境初夜正月十二，子時。沈扶雪脫險后并未真正“自由”—— 蕭凜身中“雪骨毒”箭，僅剩三日可活；北境八萬鐵騎因兵符失竊陷入“無主”亂局；謝無咎的“追兵”明早即至。沈扶雪必須在今夜做出抉擇：救人、奪兵權(quán)、再布疑陣，否則仍是死局。秦烈單膝跪地，捧上密函：“主上箭毒入骨，若三日內(nèi)拿不到解藥‘雪心髓’，必亡。”老徐低嘆：“雪心髓只有兩處——皇宮內(nèi)庫、攝政王府秘庫。”沈扶雪握緊袖中匕首：皇宮她回不去，攝政王府她更去不得。沈扶雪、副將秦烈、鷹騎校尉六人案上擺著一只空鎏金匣，本該盛放的虎符消失。校尉甲：“沒有虎符，八萬人誰都不服誰。”沈扶雪取出皇帝暗賜的“皇后血詔”副本，拍在案上：“虎符暫由我代掌。不服者——斬！”帳外雪聲壓頂，殺氣瞬間凝住。謝無咎追兵將至斥候滾鞍下馬：“攝政王率三千輕騎，明晨可達落馬灘！”沈扶雪目光轉(zhuǎn)冷：“他來，正好送解藥?！彼龜傞_北境地形圖，指尖落在“鬼哭峽”——“把路讓給他，再把退路燒掉?！鼻亓翌I(lǐng)命而去。帳中獨處燭火將盡，沈扶雪第一次正面凝視昏迷的蕭凜。她剪下一縷發(fā)，與他的一縷發(fā)打成同心結(jié)，塞進他手心?！澳阕o我前世尸骨，今生輪到我護你江山?！睅ね怙L雪驟緊，狼嚎與鷹哨交織——北境的第一夜，殺機與誓言同生。沈扶雪走出軍帳，抬頭望向北面黑云?！爸x無咎，你要的三日期限，我用來取你性命?！钡?1章
血書百封正月十三，天未明。蕭凜毒發(fā)第二日，雪心髓仍無著落。謝無咎的“三千輕騎”已逼近鬼哭峽，卻忽然按兵不動——他換了打法：??百封血書同日送達北境各營，內(nèi)容只有一句——??“沈扶雪挾持鎮(zhèn)北王，欲亂北境，三軍共誅之?！鄙蚍鲅┍仨氃谥{言發(fā)酵前，用一封“反向血書”奪回話語權(quán)，否則北境軍心動搖，自救變自毀。北境老兵拂曉，營門口突然釘上一封血色帛書。校尉甲讀罷，臉色驟變：“長公主挾持主上？！”老兵怒目：“鎮(zhèn)北王生死未卜，女人掌兵，兄弟們信不過！”人群躁動，拔刀聲此起彼伏。沈扶雪掀帳而出，披甲戴鬼面，只露一雙冷眸。她抬手，一刀削掉自己左臂護甲，血順腕而下?！拔胰粲泻κ拕C之心，當如此臂！”全場霎時安靜。她高舉皇帝血詔：“虎符暫代，違令者斬！”秦烈單膝跪地：“鷹騎誓死追隨！”老兵們面面相覷，暫時壓下兵鋒。沈扶雪割掌蘸血，在雪白戰(zhàn)旗上寫下四字：“謝賊構(gòu)陷?！彼褢?zhàn)旗交給啞奴——蕭凜昔年救下的死士，口不能言卻善臨摹?！鞍倜嫫?，百封書，今夜插遍北境營?！眴∨I(lǐng)命而去。鬼哭峽外，謝無咎立于馬上，手里捏著剛剛截獲的“謝賊構(gòu)陷”血旗。斥候低聲：“北境軍心暫穩(wěn)，是否提前強攻？”謝無咎指腹摩挲旗上血跡，聲音輕得像雪落：“不，再添一把火?！彼〕龅谌庋獣@次寫的是：“北境兵符，就在沈扶雪懷中?！钡?2章落馬灘北七十里·鬼哭峽雪谷。謝無咎立于峽外高坡，把第三封血書交給沈宴：“天亮前，把‘兵符在沈扶雪懷中’的消息散到北境每一座烽臺。做完后——”他指了指雪谷深處：“她若去盜藥，就地格殺，留全尸給蕭凜?！鄙蜓珙I(lǐng)命，率二十名死士潛入雪谷。沈扶雪帶十二名鷹騎精銳，夜行雪谷。啞奴在前方打手語：“谷內(nèi)有謝府暗哨，雪心髓藏于哨點冰窖?！鼻亓覊旱吐暎骸拔覀冎挥幸混南?，天亮前必須回營，否則血書發(fā)酵，軍心必亂?！鄙蚍鲅c頭：“速戰(zhàn)速決。冰窖外，沈宴早已布下“連弩十面埋伏”。沈扶雪借雪色反光，識破弩陣，以火折點燃烈酒罐，炸毀左側(cè)弩機，強行突入。沈宴提槍迎上：“長公主，今夜你帶不走藥，也帶不走命?！眱扇藰屫敖粨?，雪沫四濺。沈扶雪左臂舊傷崩裂，血染袖口，卻趁槍鋒擦面之際，貼身擲出匕首——噗！正中沈宴右肩。沈宴負傷退后，仍死守冰窖門。沈扶雪咬牙，以皇后血詔裹住手掌，直接掰斷冰鎖，闖窖。冰窖深處，一支琉璃管盛著幽藍液體——雪心髓。她剛?cè)〕?，背后沈宴舉槍再刺。千鈞一發(fā)，啞奴撲身擋槍，肩胛被洞穿；秦烈及時趕到，一刀劈裂沈宴槍桿。沈宴見大勢已去，吹動口哨——死士點燃窖頂火油，意圖同歸于盡?；鹕嗨查g封門。沈扶雪背起啞奴，懷抱雪心髓，與秦烈破窗躍入雪坡。身后冰窖轟然坍塌，火浪沖霄，照亮半個雪谷——爆炸徹底摧毀了謝無咎設(shè)在此處的“血書印刷暗巢”。第三封血書，連同二十名死士、沈宴的右肩血，一起埋進焦土。沈扶雪翻身上馬，啞奴在她懷里昏迷。秦烈回頭望火光：“天亮前趕回營，蕭凜還有救。”沈扶雪勒馬，雪粒打在臉上像刀：“走！下一關(guān)——鬼門關(guān)?！钡?3章，正月十四，戌時。北境軍前臨時大營轅門外。風雪如刀，謝無咎赤衣單膝跪在冰面，額前血跡順著鼻梁滴落。每跪一次，便以匕首劃破掌心，血書一行字：“沈扶雪，回家?！比лp騎列陣其后，不發(fā)一語，只以火把照出滿地猩紅。北境巡哨老兵動容：“攝政王……竟真跪了?！避娦膭訐u，私語四起。沈扶雪已用雪心髓吊住蕭凜一口氣，但人仍昏迷。秦烈低聲：“再跪一夜，營內(nèi)就會有人開轅門?！崩闲煅a刀：“雪心髓只能續(xù)命七日，若無第二味藥引，鎮(zhèn)北王必亡?！鄙蚍鲅┛聪驇ね夥较颍珮O冷：“他跪的不是我，是兵符?！鄙蚍鲅┡箅⒂谵@門箭樓，居高俯視。謝無咎抬首，聲音沙啞卻傳遍三軍：“本王來迎妻，何罪？”沈扶雪抬手，一支火箭墜在他面前雪地——火光照出他腳下三尺冰層里埋的伏弩機關(guān)?！霸俳徊剑f箭齊發(fā)?！敝x無咎笑，以指敲冰：“本王若死，三萬龍武衛(wèi)即刻踏營。公主可忍心？”北境副將動搖，跪請沈扶雪：“主上生死未卜，不可與外臣結(jié)死仇?！鄙蚍鲅┏聊?，忽抬手割破自己左掌。鮮血滴入酒壇，她揚聲對營外：“謝無咎，你跪的是皇位，不是我。我沈扶雪，以血為誓——三日之內(nèi)，你若能跪著不動，我便出營。若敢起身一步，便是謀逆。”謝無咎叩首，血滴在雪里，一字一句：“好?！钡谌辗鲿?，風雪更烈。謝無咎膝下已積血冰三寸，仍紋絲不動。營內(nèi)卻傳來急報：“鎮(zhèn)北王高熱驚厥，需第二味藥引——藥引在三百里外的‘鬼市’，且只換不賣?！鄙蚍鲅┪談Φ氖值谝淮晤澚恕Ｋ仨氃凇笆刂Z”與“救蕭凜”之間做出選擇。第14章
鬼市藥引正月十六，子時一刻——“跪雪三夜”最后期限的前四個時辰。落馬灘以北三百里，鬼市·雪骨鎮(zhèn)。雪骨鎮(zhèn)只在子時開集，辰時散市。入口石碑以人血涂字：“貨不二價，命可再議。”沈扶雪戴鬼面，披黑貂，腰間懸著半塊虎符——這是鬼市唯一認可的“通行證”。鬼叟全身裹鐵鏈，端坐冰臺，面前只擺一只琉璃匣：雪髓晶。開價：“以血換髓，以命換心。要藥者，需舍一人之命，留一人之血?！鼻亓野蔚叮骸皬娰I？”沈扶雪抬手制止，她已聽出弦外之音：“舍命之人，不必在場；留血之人，必須是我?！鄙蚍鲅└钫频窝阢~鷹鈕扣，遞上?！氨本锄楎T之主，以此血為契。三日后，我若未帶謝無咎的人頭來換，銅鷹歸你，我的命也歸你?！惫碹攀障卵酰鹆煌浦了媲?。成交。沈宴率殘部十人埋伏在鎮(zhèn)外冰橋，只待沈扶雪返程奪藥。橋心埋火油，一燃即斷。沈宴現(xiàn)身：“把藥留下，我放你守約回去?！鄙蚍鲅├湫?，將雪髓晶拋向空中——秦烈張弓搭火箭，一箭射穿晶匣，藥液在半空炸成冰藍霧雨。沈宴驚愕瞬間，啞奴已點燃橋下火油。轟——冰橋斷裂，沈宴連人帶馬墜入冰河。沈扶雪以披風接住殘余藥液，策馬絕塵。寅時三刻，沈扶雪單騎回營，距“跪雪三夜”期滿僅剩一個時辰。轅門外，謝無咎仍跪，膝下血冰已厚三寸。沈扶雪翻身下馬，將雪髓晶拋向軍醫(yī)老徐。隨后，她一步步走向謝無咎，在距離他三步處停住?！八幰训绞郑跏蹇善鹕砹??！敝x無咎抬眸，血絲密布：“你毀約？”“不?！鄙蚍鲅┌蝿?，劍尖指地，一字一句：“三日期限，我只說過‘出營’，沒說‘不返’?，F(xiàn)在，我回來了——王叔若還要跪，便繼續(xù)跪；若要攻城，我奉陪?！憋L雪呼嘯，謝無咎第一次失語。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