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柵欄在身后轟然關閉。
陸琛將最后一個幸存者推了進來,自己則連滾帶爬地摔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上。
“快!堵住!”
他沙啞地嘶吼,聲音在狹窄的維修通道里撞得粉碎。
隧道蠕蟲那龐大的陰影已經(jīng)遮蔽了入口處的光線,憤怒的咆哮化作實質(zhì)性的音浪,震得鐵柵欄嗡嗡作響。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此刻臉上全是血污,他拖來一塊銹跡斑斑的鐵板,用盡全身力氣頂在柵欄后面。
“扛不??!”
男人的聲音帶著哭腔。
蠕蟲的口器撞擊著鐵欄,每一次撞擊都讓整個通道劇烈搖晃,灰塵簌簌落下。
金屬扭曲的尖叫聲刺入每個人的耳膜。
陸琛爬起來,抓起一根廢棄的鋼筋,死死卡進鐵板與墻壁的縫隙里。
“都過來幫忙!”
幸存者們?nèi)鐗舫跣眩謶直磺笊谋灸軌合?,他們七手八腳地搬來通道里所有能搬動的雜物,鐵管、水泥塊、破舊的工具箱,全都堆了上去。
吱呀——
不堪重負的聲響讓人牙酸。
鐵柵欄被頂?shù)孟騼?nèi)凸出一個恐怖的弧度,仿佛下一秒就會徹底崩壞。
外面,那頭怪物似乎也耗盡了耐心。
一聲極度不甘的嘶吼之后,撞擊聲戛然而止。
沉重的蠕動聲漸漸遠去。
通道里,死一般的寂靜降臨。
噗通。
第一個人癱軟在地。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陸琛靠著堆滿雜物的路障,身體順著冰冷的墻壁滑落,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劫后余生的慶幸感還未升起,就被極致的疲憊徹底淹沒。
頭頂,一盞搖搖欲墜的應急燈閃爍著,投下昏黃而微弱的光。
光線勉強驅散了絕對的黑暗,卻也讓這片廢棄空間里的每一粒塵埃都染上了詭異的色彩。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霉味,混合著鐵銹與血的腥氣。
“咳……咳咳……”
有人開始劇烈地咳嗽。
陸琛強撐著站起來,身體的每一個關節(jié)都在抗議。
他的視線掃過蜷縮在角落里的幾個人。
那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女孩,此刻的狀態(tài)極差。
她蜷縮在地上,身體不正常地抽搐著,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嘴唇干裂發(fā)紫。
陸琛伸手探上她的額頭,那溫度燙得他心臟一縮。
“水……黑……”
女孩開始囈語,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打濕,胡亂地顫抖著。
“她被污染了。”
那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絕望地開口,他叫李衛(wèi),是個工程師。
“在地鐵站里,她就一直喊怕黑,現(xiàn)在……恐怕是恐懼入腦了。”
“閉嘴!”
一個手臂上纏著布條的年輕人低吼道。
“我們都會死在這鬼地方!”
“都給我安靜!”
陸琛的聲音不大,卻瞬間壓制住了所有人的恐慌。
他開始檢查其他人的傷勢,大部分都是擦傷和撞傷,精神上的崩潰遠比身體的創(chuàng)傷更嚴重。
這個通道連接著一個房間,門虛掩著。
陸琛推開門,一股更濃烈的、混雜著福爾馬林與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
這里似乎是一個廢棄的地下診所。
一張手術床孤零零地擺在中央,上面還殘留著暗褐色的污跡。
墻上掛著幾張模糊不清的X光片,柜子大開著,里面的藥品散落一地。
手術刀具,止血鉗,針頭,隨意地扔在地上,仿佛這里曾發(fā)生過一場極其匆忙而混亂的撤離。
陸琛顧不上這里的詭異,他跪在地上,在狼藉中翻找。
謝天謝地,他找到了一些過期的紗布,一瓶還剩小半的醫(yī)用酒精,還有幾板被踩碎但仍有幾顆完好的止痛藥。
他回到通道,顫抖著手擰開酒精瓶。
“忍著點?!?/p>
他對那個手臂受傷的年輕人說。
酒精接觸傷口的瞬間,年輕人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身體繃得像一張弓。
陸一言不發(fā),動作迅速而麻利地為他清理傷口,用紗布做了簡單的包扎。
處理完幾個輕傷員,他再次回到女孩身邊。
女孩的抽搐越來越劇烈,囈語也變得清晰起來。
“別過來……求求你……那個影子……”
“它在墻角……”
陸琛將手掌輕輕貼在女孩的額頭,調(diào)動起體內(nèi)那股微弱而溫暖的力量。
一股安寧的氣息緩緩注入女孩的身體,試圖撫平她精神上的驚濤駭浪。
女孩的抽搐似乎減緩了一瞬。
但僅僅是一瞬。
下一秒,她猛地睜開眼睛,瞳孔渙散,里面倒映著無盡的恐懼。
“它在看著我!它在看著我們!”
她尖叫起來,聲音刺耳得像指甲劃過玻璃。
陸琛感覺自己的能力如同泥牛入海,那股力量可以暫時安撫情緒的表層,卻無法根除已經(jīng)侵入骨髓的恐懼污染。
這種污染正在從精神層面,摧毀她的生理機能。
絕望感,像冰冷的海水,再次沒過他的頭頂。
他需要更專業(yè)的藥物,需要抗感染的抗生素,需要鎮(zhèn)定劑,甚至需要一個無菌的環(huán)境。
而這些,在這片恐魔橫行的廢墟都市里,是徹頭徹尾的奢望。
“完了……她要變成怪物了?!?/p>
李衛(wèi)的聲音幽幽傳來,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死寂。
“我們應該把她扔出去,不然我們都得陪葬。”
另一個幸存者附和道,他的臉上寫滿了恐懼。
“你說什么?”
那個剛被包扎好的年輕人猛地站起來,怒視著李衛(wèi)。
“她還是個孩子!”
“孩子?”
李衛(wèi)冷笑一聲,推了推鼻梁上已經(jīng)裂開的眼鏡。
“在這個鬼世界,只有活人和死人,沒有男人女人,也沒有大人孩子!你可憐她?誰來可憐我們?”
“你這個混蛋!”
年輕人揮舞著拳頭就要沖過去。
“夠了!”
陸琛站起身,擋在兩人中間。
他沒有去看爭吵的兩人,而是環(huán)視著這個逼仄、壓抑的避難所。
補給已經(jīng)耗盡。
女孩的生命在飛速流逝。
外面的世界是地獄。
他們被困死在這里,進退無路。
坐以待斃,就是唯一的結局嗎?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個微弱的聲響,突兀地鉆入每個人的耳朵。
滴答。
不是水滴。
那聲音有些粘稠,帶著一種奇特的規(guī)律性,仿佛是某種濃稠的液體,一滴一滴地落在某個容器里。
滴答。
伴隨著這個聲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咯吱聲。
像是老舊的木門在緩緩轉動。
又像是骨骼在被人慢慢地扭動。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
爭吵、憤怒、絕望,全被這詭異的聲音凍結。
通道里,那盞應急燈的昏黃光線似乎也暗淡了幾分,將每個人的影子拉扯得又細又長,在墻壁上扭曲成怪誕的形狀。
“那……那是什么?”
一個女人的聲音顫抖著,幾乎不成調(diào)。
沒有人回答。
因為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滴答。
咯吱。
清晰,規(guī)律,不帶任何感情。
它來自診所房間更深處的黑暗,那里是應急燈光線無法觸及的領域。
“有東西……里面有東西?!?/p>
李衛(wèi)的聲音干澀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
“是……是怪物嗎?”
“別出聲!”
陸琛壓低了聲音,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他的手悄然握住了那根之前用來加固路障的鋼筋,冰冷的觸感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安定。
滴答。
咯吱。
聲音還在繼續(xù),不急不緩,仿佛一個精準的時鐘,在這死寂的空間里丈量著所剩無幾的時間。
它不像是隧道蠕蟲那種狂暴的、充滿毀滅欲望的動靜。
這聲音里透著一種冷靜,一種……秩序感。
而這,比狂暴更讓人毛骨悚然。
“我們……我們得離開這里?!?/p>
那個手臂受傷的年輕人聲音發(fā)顫,他看向被雜物堵死的入口。
“外面那東西可能已經(jīng)走了?!?/p>
“然后呢?”
李衛(wèi)冷冷地反問。
“回到地鐵隧道里?去喂另一只蠕蟲?還是去地面上欣賞那些‘恐魔’?”
年輕人的臉瞬間漲紅,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是啊,外面是地獄,這里是囚籠。
無論怎么選,似乎都是死路一條。
陸琛沒有參與他們的爭論。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詭異的聲音吸引。
未知,意味著危險。
但也可能……意味著別的什么。
補給。
藥物。
或者,一條真正的生路。
他看了一眼地上仍在痛苦呻吟的女孩,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身體的抽搐已經(jīng)變成了小幅度的痙攣。
再這樣下去,她撐不過今晚。
坐在這里,所有人都會被饑餓、絕望和女孩可能發(fā)生的異變拖垮。
必須做出選擇。
“我去看看?!?/p>
陸琛站起身,他的話語平靜,卻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激起一片漣漪。
“你瘋了!”
李衛(wèi)第一個反對。
“里面有什么都不知道,你這是去送死!”
“留在這里,就是等死?!?/p>
陸琛的回應簡單直接。
他撿起地上一個還能用的手電筒,晃了晃,萬幸,還有微弱的光亮。
“陸琛,別去?!?/p>
一個一直沉默的女人也開口了,她臉上滿是哀求。
“我們好不容易才活下來。”
“活下來,不是為了在這里發(fā)霉?!?/p>
陸琛的視線掃過每一個人。
“我去找找出路,或者找點能用的東西。你們守在這里,加固入口,不要出聲。”
他頓了頓,補充道。
“如果我半小時內(nèi)沒回來,你們就自己想辦法。”
這句話,無異于交代后事。
沒人再說話了。
反對,是因為恐懼。
但他們心底也清楚,陸琛說的是對的。
陸琛不再猶豫,他握緊鋼筋,另一只手拿著手電筒,轉身走向那片吞噬了光線的黑暗。
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中劃開一道狹窄的口子,照亮了診所內(nèi)部的景象。
這里比外面看起來更亂。
翻倒的藥柜,破碎的玻璃器皿,散落一地的病歷檔案。
紙張受潮,黏在地上,踩上去發(fā)出黏膩的聲響。
空氣中的福爾馬林味道更濃了,幾乎到了刺鼻的地步。
滴答。
咯吱。
聲音越來越近。
陸琛放輕了腳步,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手電筒的光束掃過墻壁,上面有一些暗紅色的噴濺痕跡,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
他繞過一張倒塌的屏風,屏風后面,是一個小型的化驗室。
而那聲音的源頭,就在里面。
陸琛貼在門框邊,屏住呼吸,將手電筒的光線緩緩移了進去。
光柱所及之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掛在架子上的輸液袋。
袋子里的液體并非透明,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略帶粘稠的暗紅色。
一根輸液管從袋子下方延伸出來,而那“滴答”聲,正是液體順著輸液管,滴落到下方一個金屬托盤里的聲音。
滴答。
一滴暗紅色的液體落下,在托盤里濺開一朵小小的漣漪。
而那“咯吱”聲……
陸琛的光束緩緩上移。
輸液袋的上方,并不是天花板。
而是一個人。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被幾根粗大的皮帶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捆綁在一張金屬椅子上。
他的頭無力地垂著,看不清面容。
而那“咯吱”聲,正是他身體的某個關節(jié),隨著液體的滴落,在進行著某種有規(guī)律的、細微的抽動。
仿佛……他還活著。
或者說,某種東西,讓他以這種方式“活著”。
陸琛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他握著鋼筋的手,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就在這時,那個被捆綁在椅子上的人,他的頭,緩緩地、帶著一種機械般的僵硬感,抬了起來。
手電筒的光,正好照亮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臉”的面孔。
皮膚干癟,緊緊貼著骨骼,雙眼的位置是兩個空洞的黑窟窿。
他的嘴巴大張著,仿佛在無聲地尖叫。
而最恐怖的是,他的胸腔被整個剖開,幾根管子連接著他體內(nèi)早已停止跳動的心臟,另一端,則連接著那個正在滴落著詭異液體的輸液袋。
“咯吱。”
他的一根手指,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
這是一個死人。
一個被某種力量操控著,進行著某種詭異儀式的死人。
陸琛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想后退,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
突然,那個死人張開的嘴里,發(fā)出了一聲含混不清的、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氣音。
“藥……”
“……在……柜子里……”
說完這兩個詞,他的頭顱猛地一歪,徹底不動了。
那“咯吱”聲,也隨之停止。
只剩下那永恒不變的“滴答”聲,還在繼續(xù)。
陸琛僵硬地轉動脖子,將手電筒的光移向死人所面對的方向。
那里,有一個緊鎖的、由厚重金屬制成的藥柜。
柜門上,用紅色的油漆,畫著一個扭曲的符號。
一個,他在那些恐魔身上,曾瞥見過的符號。
是陷阱?還是……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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