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老舊的門軸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在寂靜的樓道里格外刺耳。余生生用肩膀頂開那扇掉漆的綠色鐵皮門，沉重的疲憊感幾乎要將她壓垮。屋里沒開燈，只有窗外慘淡的月光和遠處路燈的光暈滲進來，勉強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諝饫飶浡还苫覊m和長時間無人居住的陰冷氣味。她反手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堅硬的門板，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一天的課程加上網(wǎng)吧四小時的清掃，骨頭縫里都透著酸。
她摸索著按下墻上的開關(guān)。
“啪嗒。”
昏黃的白熾燈光瞬間傾瀉而下，照亮了小小的客廳。然后，她的動作僵住了。
客廳中央那張掉漆的折疊小方桌上，靜靜地放著一個熟悉的、印著卡通兔子圖案的保溫桶。旁邊，還有一個洗得干干凈凈的透明塑料飯盒，蓋子掀開一角，露出里面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飯菜：白米飯壓得很實，上面鋪著幾塊油亮的紅燒肉，翠綠的炒青菜，還有一小撮咸菜。保溫桶旁邊，壓著一張折疊起來的作業(yè)紙。
余生生走過去。她拿起那張紙展開。是宋默默的字跡，圓滾滾的，帶著她特有的那種用力過猛的認(rèn)真勁兒：
“生生！我媽今天紅燒肉燒多了！（好吧其實是我讓她多放了兩塊肉嘿嘿）米飯也蒸得巨多！絕對管飽！趁熱吃?。隽司头佩伬餆嵋幌?，別懶?。㏄S：保溫桶里是湯，蘿卜排骨的，我偷偷把最大那塊排骨撈給你了！快吃！——默默”
帶著溫度的字，透過薄薄的紙張熨貼著她冰涼的指尖。那飯菜的香味，在冰冷的空氣里固執(zhí)地彌漫開來，無聲地驅(qū)散著屋里的死寂和陰冷。
余生生站在原地，手里緊緊攥著那張紙條，指腹摩挲著紙上圓滾滾的墨跡。保溫桶和飯盒安靜地待在桌上，像一個沉默卻堅定的承諾。宋默默甚至算準(zhǔn)了她回來的時間，飯菜還是溫?zé)岬?。她慢慢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紅燒肉燉得很軟爛，入口即化，咸香中帶著一絲甜。她默默地吃著，一口一口，很慢。白天在網(wǎng)吧里被鷺傾用法律術(shù)語剖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被刻意遺忘的父親的影子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但此刻，胃里被溫?zé)崾澄锾畛涞母杏X，以及紙條上那笨拙又滾燙的關(guān)切，像一層柔軟的、帶著米香味的棉絮，暫時包裹住了那些尖銳的棱角。
她吃得很干凈，連飯盒邊角粘著的幾粒米都用筷子仔細(xì)地?fù)芘聛沓缘?。最后，她打開那個印著卡通兔子的保溫桶。濃郁的蘿卜排骨湯的香氣撲面而來。湯還很燙，白色的霧氣氤氳上升，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小心地吹著氣，喝了一口。湯水順著食道滑下，暖意瞬間從胃里擴散到四肢百骸。她果然在湯底撈到了那塊最大的排骨。
放下湯勺，余生生環(huán)顧著這個空蕩、冰冷、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家”。月光透過沒拉嚴(yán)的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清冷的光斑。但桌上那個洗得發(fā)亮的飯盒和卡通保溫桶，卻像黑暗中的兩盞小小的、溫暖的燈。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保溫桶上那只咧著嘴傻笑的兔子圖案。冰涼的塑料觸感下，似乎還殘留著宋默默手心那點沒心沒肺的熱度。
就在這時，窗外樓下傳來一陣極其壓抑的、被強行扭曲的爭執(zhí)聲，像受傷野獸的低吼，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上來。
“……錢呢？！……又拿去……灌你那貓尿？！……”
“……滾開！……老子的事……輪不到你管！……”
接著是幾聲沉悶的、仿佛什么東西被撞倒的鈍響，以及一個極力壓抑的、帶著痛楚的吸氣聲。
余生生端著湯碗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guān)節(jié)再次泛白。她太熟悉這種聲音了。是樓下那對父子。那個同樣穿著藍白校服、在網(wǎng)吧里用法律條文給她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鷺傾，和他那個酗酒成性、動輒打罵的父親。
樓下的爭吵和撞擊聲只持續(xù)了很短的時間，便戛然而止，留下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剛才那充滿暴戾的聲響只是幻覺。
余生生靜靜地坐在昏黃的燈光下，保溫桶里排骨湯的溫?zé)崴坪跻餐嗜チ藥追?。她聽著窗外那重歸死寂的黑暗，又低頭看了看桌上那個印著傻笑兔子的保溫桶，還有那張寫著圓滾滾字跡的紙條。一邊是宋默默無聲遞來的、帶著飯香的半碗米飯，沉甸甸地溫暖著她；另一邊，是樓下那少年深湖般眼底沉淀的、與年齡不符的冷冽和疲憊，以及此刻可能正在黑暗中獨自舔舐的傷口。
她端起碗，將最后一點溫?zé)岬臏韧?。暖流滑入胃中，卻驅(qū)不散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復(fù)雜。鷺傾在網(wǎng)吧里那銳利如刀鋒的話語——“失蹤不是結(jié)局”、“撬開問號的工具”——再次清晰地回響在耳邊。那本深藍色的《刑法學(xué)》所帶來的沉重與刺痛，樓下這令人心悸的死寂，還有眼前這份帶著傻兔子圖案的溫暖……所有的一切，像冰冷的潮水與溫?zé)岬南?，在這個寂靜的夜晚，無聲地沖撞、交匯，將她牢牢地困在漩渦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