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陽光從云層的縫隙里漏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陳默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道正在愈合的傷疤。
陳默攥著藥盒沖出寵物醫(yī)院時,正午的陽光正刺破云層,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蒸騰出扭曲的熱氣。他咳得更厲害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左手按在眉骨的疤痕上,那里的皮膚燙得像貼了塊烙鐵——醫(yī)生剛才的話不是錯覺,貓瘟樣本瓶的封口松動,他恐怕真的沾到了什么。
但現(xiàn)在顧不上這些。他看了眼手機,13點47分,距離林薇進入寶盈貓咖的時間只剩13分鐘。
寶盈貓咖的玻璃門被推開時,風鈴的響聲里混著陳默粗重的喘息。他把濕透的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遮住大半張臉,徑直走向吧臺。負責收銀的女孩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認出來——此刻的他和昨天那個偽造身份的“兼職”判若兩人,臉色青灰,嘴唇泛白,左臂不自然地蜷著,藏在袖子里的手正死死攥著那兩板阿莫西林。
“一杯美式,帶走?!彼穆曇羯硢〉孟癖簧凹埬ミ^,指尖在吧臺上留下幾個潮濕的印子。
女孩低頭操作咖啡機時,陳默的目光越過她,落在二樓的樓梯口。李娜正端著托盤往上走,圍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登記表,上面隱約能看到“14點 奶貓包房”的字樣。
咖啡好了。陳默接過紙杯,指尖觸到滾燙的杯壁,卻沒像往常一樣縮回手。灼熱感順著手指蔓延到小臂,稍微壓下了皮膚下隱隱的刺癢——那是雪球的皮膚病菌在作祟,和他低燒的癥狀混在一起,像有無數(shù)只螞蟻在血管里爬。
他假裝看手機,慢慢挪到樓梯口。李娜剛從二樓下來,看到他時愣了一下:“你不是早上那個……”
“找王姐?!标惸驍嗨e了舉手里的咖啡,“她讓我送文件過來?!彼銣柿送跖看丝陶谵k公室處理報警材料(躲貓貓貓咖的白女士早上已經(jīng)把林薇的行為同步給了同行),這個時間點不會有人細查。
李娜果然沒再追問,側(cè)身讓他過去。踏上樓梯的瞬間,陳默的心跳驟然加速。二樓的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聲音,只有他的呼吸聲在空曠里回蕩,和記憶中后巷的風聲重疊在一起。
奶貓包房的門虛掩著,縫隙里透出暖黃色的光,還有奶貓細弱的“喵嗚”聲。陳默貼著墻根挪過去,透過門縫往里看——
林薇坐在地毯上,背對著門口,黑色的包扔在旁邊的沙發(fā)上,拉鏈敞開著。她手里正把玩著那根被替換過的逗貓棒,羽毛在半空晃來晃去,逗得四只奶貓圍著她打轉(zhuǎn)。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她身上,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影子,像某種不祥的預兆。
陳默的指甲掐進掌心,血珠滲出來,滴在阿莫西林的鋁箔包裝上。他需要確認她是否用了那根逗貓棒,需要看到她手背上的傷口是否接觸過羽毛。
就在這時,林薇突然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鼻子。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的手背紅腫得厲害,原本清晰的三道抓痕已經(jīng)連成一片,邊緣泛著難看的紫黑色,最深處甚至有點流膿。那根羽毛逗貓棒就放在她腿邊,白色的化纖羽毛上,沾著一點若有若無的淡黃色——是膿液。
成了。
陳默轉(zhuǎn)身要走,褲腳卻不小心勾到了墻角的清潔桶。金屬桶在地毯上拖出刺耳的聲響,包房里的貓叫聲瞬間消失。
“誰?”林薇的聲音帶著警惕。
陳默的心臟像被一只手攥緊,他猛地沖進旁邊的雜物間,反手帶上門的瞬間,正好看到林薇拉開包房的門。她的目光掃過走廊,最終停在雜物間的門縫上,嘴角勾起一抹和前世如出一轍的冷笑。
雜物間里一片漆黑,只有通風口透進微弱的光。陳默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聽著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摸到口袋里的美工刀——早上出門時特意帶的,不是為了傷人,是為了……自保。
腳步聲在門口停了。
“出來吧?!绷洲钡穆曇舾糁T板傳來,帶著種貓捉老鼠的戲謔,“我看到你了?!?/p>
陳默沒動,右手握緊美工刀,左手悄悄擰開阿莫西林的鋁箔。他在賭,賭她不敢在這里鬧出太大動靜,賭李娜會按時來巡查。
果然,腳步聲又響了起來,慢慢往樓梯口去了。陳默松了口氣,剛要推門出去,通風口突然傳來“咔噠”一聲輕響。
他猛地抬頭,對上一雙眼睛。
是那只纏紗布的白貓,不知什么時候鉆進了通風管道,正趴在格柵后面盯著他。它的左前爪還纏著紗布,但沒受傷的右爪正用力扒著格柵,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噓——”陳默下意識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白貓卻突然叫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足夠穿透門板。外面的腳步聲戛然而止,隨即又折返回來,這一次,停在了雜物間門口。
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
陳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飛快地把一板阿莫西林塞進通風口,白貓警惕地嗅了嗅,叼起藥板縮回管道深處。做完這一切,他握緊美工刀,后背抵住門板。
門被推開了。
林薇站在門口,手里拎著那根逗貓棒,羽毛上的膿液在光線下閃著詭異的光。她的目光落在陳默臉上,在眉骨的疤痕處停頓了幾秒,突然笑了:“是你?!?/p>
不是疑問,是肯定。躲貓貓貓咖的監(jiān)控,寶盈貓咖的偶遇,她顯然已經(jīng)把這個“總出現(xiàn)在附近”的男人和“多管閑事”畫了等號。
“喜歡貓?”林薇往前走了一步,逗貓棒在他眼前晃了晃,“還是喜歡多管閑事?”
陳默沒說話,慢慢站直身體。他注意到林薇的右手在微微顫抖,手背的傷口因為剛才的動作裂開了,膿液順著指縫往下滴,落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淡黃色的污漬。
“你的手?!彼蝗婚_口,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好像發(fā)炎了?!?/p>
林薇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她猛地舉起逗貓棒,往陳默臉上抽去:“關(guān)你屁事!”
陳默早有準備,側(cè)身躲開的同時,左手抓住她的手腕,右手的美工刀抵住了她的喉嚨。動作快得像本能,帶著前世死亡瞬間的決絕。
林薇僵住了,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映出美工刀冰冷的反光。她大概沒料到這個看起來病懨懨的男人會突然發(fā)難,更沒料到他的眼神會如此可怕——那里面沒有憤怒,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
“放了它們。”陳默的聲音很穩(wěn),指尖卻在發(fā)抖。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興奮。他能感覺到林薇手腕的顫抖,能聞到她傷口散發(fā)出的淡淡腥氣,能看到她瞳孔里自己扭曲的倒影——那是復仇的影子,是從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李娜的聲音:“林小姐,時間到了,需要續(xù)時嗎?”
林薇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陳默知道不能再等,猛地推開她,轉(zhuǎn)身沖進通風口旁邊的貓籠區(qū)。那里放著幾個空籠子,他鉆進最里面的那個,反手關(guān)上籠門,動作快得像只受驚的貓。
林薇反應過來時,李娜已經(jīng)走到了包房門口。她迅速整理好表情,對著門口笑道:“不用了,我這就走?!闭f話間,她的目光掃過雜物間,最終落在空蕩的走廊上,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腳步聲遠去了。陳默蜷縮在籠子里,聽著自己的心跳聲逐漸平復?;\壁上還留著奶貓的氣味,淡淡的奶香混著消毒水味,和他記憶中寵物醫(yī)院的味道一模一樣。他摸了摸口袋,另一板阿莫西林還在,這才想起剛才太匆忙,只給通風管里的白貓塞了一板。
外面?zhèn)鱽黻P(guān)店門的聲音。陳默推開籠門爬出來,走到奶貓包房門口。里面空蕩蕩的,地毯上散落著幾根羽毛,沙發(fā)上的黑色包不見了。四只奶貓擠在墻角的貓窩里,瑟瑟發(fā)抖,其中那只纏紗布的白貓不在里面。
通風口傳來輕微的響動。陳默搬來椅子,踩上去拉開格柵——白貓正蹲在管道里,旁邊放著咬開的阿莫西林板,嘴里叼著一顆膠囊,見他過來,小心翼翼地把膠囊放在他手心里。
陳默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把膠囊塞進貓窩旁的食盆里,又倒了點溫水。做完這一切,他轉(zhuǎn)身下樓,經(jīng)過吧臺時,李娜正在打電話:“王姐,那個女人走了……嗯,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就是手好像受傷了,挺嚴重的……”
陳默走出貓咖,午后的陽光刺得他眼睛發(fā)疼。他抬頭看向天空,云層正在散開,露出一小片湛藍。眉骨的疤痕又開始疼了,這一次,他卻覺得異常清醒。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條陌生短信,只有一張圖片——寵物救助站的門牌,下面寫著一行字:“她明天會來。”
陳默盯著圖片看了幾秒,刪掉短信,把手機塞回口袋。他摸了摸左臂,皮膚下的刺癢越來越明顯,低燒帶來的眩暈也在加劇,但他的腳步卻異常堅定。
路過藥店時,他進去買了瓶碘伏和幾包紗布。不是給自己用的,是給那只在通風管里咬開阿莫西林的白貓。
街道上的人多了起來,沒人注意到這個臉色難看的男人,更沒人知道他剛剛完成了一場怎樣的賭局。只有陳默自己清楚,從他把那根帶菌的逗貓棒放進林薇手里開始,游戲就已經(jīng)進入了終局。
他低頭看了看手心的阿莫西林粉末,笑了笑。這一次,他不僅要讓她疼,還要讓她記住這種疼——記住那些被她傷害過的生命,是如何在痛苦中掙扎的。
風吹過街角,帶來遠處寵物醫(yī)院的消毒水味。陳默裹緊連帽衫,往救助站的方向走去。他需要提前準備些東西,比如,一把更鋒利的美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