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凌晨三點,我刪掉了她的號碼雨砸在窗上,像誰在玻璃外用指甲刮。古封坐在床沿,
手機屏幕亮著,指尖懸在“刪除聯(lián)系人”上方。雨水順著外墻裂縫滲進(jìn)來,
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倒映出他發(fā)青的眼底。他沒睡。已經(jīng)連續(xù)七天了。
手機時間跳到03:17,微信置頂對話框還停留在三天前那句“嗯,知道了”。再往上翻,
是她發(fā)來的最后一張照片——一只咖啡杯,杯沿印著口紅印,背景是陽光灑進(jìn)窗臺的咖啡館。
配文:“今天也好好生活?!彼浀媚翘臁K亓艘痪洌骸昂?。”然后她就沒再說話?,F(xiàn)在,
他要把這個號碼刪了。這是第幾次了?第四次?第五次?每次刪完,半夜又偷偷恢復(fù)備份。
通訊錄里沒有她的名字,只有一個符號:☆。他點下刪除。屏幕一閃,☆消失了。
他松了口氣,又像被人抽了脊椎,整個人塌進(jìn)黑暗里。窗外一輛救護(hù)車呼嘯而過,
藍(lán)光掃過墻面,像某種審判。他忽然起身,赤腳踩過那灘積水,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
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多個U盤,
023.03.12見面記錄、2023.06.18生日語音……最舊的一個寫著:初遇。
他插進(jìn)電腦。揚聲器里響起她的聲音,輕,帶著笑意:“你傻不傻,下雨天跑來找我,
淋成這樣?!碑嬅媸潜O(jiān)控錄像,時間戳:2023年4月11日,晚8:23。
她撐著傘站在便利店門口,他渾身濕透地沖過來,手里拎著她隨口提過一次的草莓蛋糕。
“你說過想吃?!彼f,喘著氣。她笑出聲,把傘傾向他:“笨死了?!变浺衾^續(xù)播放,
他坐在桌前,一動不動。屏幕光照著他臉,像一具被時間釘住的標(biāo)本。突然,
U盤彈出提示:文件損壞。他猛地拔掉,換下一個?!安シ攀 ?。再換一個。
“文件格式不支持”。所有U盤,全讀不出來。他盯著電腦,手指發(fā)抖。
這些是他最后的證據(jù)。是他反復(fù)確認(rèn)“她曾存在”的憑證。是他半夜翻來覆去聽的安眠藥。
現(xiàn)在全沒了。他抓起U盤砸向墻角,塑料殼碎裂,金屬片彈進(jìn)陰影。手機突然震動。
一條陌生號碼短信:【你刪了她,但她沒刪你?!克偷靥ь^,像被刀割了喉嚨。
短信接著發(fā)來:【她每天凌晨兩點看你朋友圈,從不點贊。】他手指僵住。怎么可能?
她朋友圈三天前就設(shè)成“僅自己可見”了。他又點開她的頭像——灰色,不可訪問。
“已朋友驗證”。他沒申請加回她。也不敢??蛇@條短信是誰發(fā)的?他回?fù)苓^去。關(guān)機。
他發(fā)短信:你是誰?無回應(yīng)。他打開電腦,翻找通訊錄備份。發(fā)現(xiàn)☆的號碼雖然刪了,
但通話記錄還在。最近一次是昨天凌晨2:47,他撥出,響了三聲,掛斷。
他不記得自己打過。他調(diào)出運營商記錄,發(fā)現(xiàn)過去一個月,
幾乎每天凌晨2:00-3:30,他都有撥出記錄,最長一次通話11分鐘,最短7秒。
可他毫無記憶。他翻監(jiān)控——電腦自動錄制了他近七天的夜間行為。畫面里,
他穿著同一件灰色睡衣,凌晨兩點準(zhǔn)時坐到桌前,拿起手機,撥號,說話,有時笑,
有時沉默,有時突然砸東西。而通話對面,始終無人應(yīng)答。但他確實在“對話”。
他看自己嘴唇的口型。他說的是:“你別走。”他說:“我錯了。
”他說:“我夢見你結(jié)婚了,新郎不是我?!彼创袅?。這不是他。這是個瘋子。
可監(jiān)控時間戳清清楚楚:2024年6月10日,凌晨2:15。那是他“清醒”的時間。
他猛地關(guān)掉視頻,手心全是汗。手機又震。陌生號碼:【你不是想刪她嗎?
那你現(xiàn)在在干什么?】他盯著屏幕,呼吸變重。他沒刪她。他只是刪了個名字。
她的影子還在他骨頭里爬。他打開備忘錄,翻到最底端,
有一條三年前的記錄:【如果我是那個薄情寡義的人,那凌晨睡不著的人,就不會是我。
】下面還有一句:【可我清醒,我不夠狠心?!克]上眼。心軟和共情,是他最大的軟肋。
他走一程,回望一程,唏噓一程,落空一程。怎么會不遺憾?怎么會不痛苦?
那是他花費時間和真心去愛的人吶。他重新編輯聯(lián)系人,輸入一個新名字:林晚。不是☆,
不是備注,是真名。她叫林晚。28歲,自由插畫師,喜歡陰天,討厭甜食,
左肩有一道車禍留下的疤。他記得她的一切??伤呀?jīng)走了。他把號碼存回通訊錄,
手指懸在撥號鍵上。不敢按。他知道她不會接。可就在這時,手機自動撥出了。不是他按的。
屏幕顯示:正在通話中。三秒后,接通。聽筒里,是呼吸聲。很輕,像羽毛落在雪地。
他喉嚨發(fā)緊,想說話,卻發(fā)不出聲?!肮欧??”她聲音傳來,沙啞,像剛醒來。
他整個人抖了一下。真的是她?!澳恪瓰槭裁础彼K于擠出字。“我也不知道。
”她說,“我剛醒,看到你的未接來電,就回了?!薄拔摇覄倓偂薄澳銊h了我。
”她說,語氣平靜,“但我知道你會打來。你每次都這樣?!彼蹲??!澳阏f過,刪了我,
就能放下?!彼D了頓,“可你從來沒放下過?!彼劭舭l(fā)熱。
“林晚……我……”“別說了?!彼驍嗨拔椰F(xiàn)在在醫(yī)院?!彼奶E停。“什么?!
”“急性胃出血?!彼α艘宦暎茌p,“醫(yī)生說,餓太久,情緒壓抑,胃黏膜全爛了。
”他腦子里轟一聲?!澳恪阍趺茨堋薄澳阋詾槲疫^得很好?”她聲音低下去,
“我朋友圈發(fā)的陽光,是濾鏡。我喝的咖啡,是速溶。我畫的插畫,甲方全退稿了。
”他握緊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澳悄銥槭裁床徽椅??”“我刪了你啊。”她說,
“是你先說‘我們冷靜一下’的。”他啞口無言。三個月前,他提出分手。
他說:“我們都太累了,不如放過彼此。”他說這話時,以為自己夠狠??伤麤]想過,
她會真的放過?!傲滞怼瓕Σ黄稹薄皠e對不起。”她忽然說,“你聽得到嗎?
我現(xiàn)在在打點滴,手很冷?!彼犚姳尘袄镄碾姳O(jiān)護(hù)的滴答聲。“我給你放首歌?!彼f。
下一秒,揚聲器里響起鋼琴曲,很熟悉。是《River Flows in You》。
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咖啡館放的就是這首。他坐在那里,眼淚無聲滑落?!肮欧?。
”她輕聲說,“如果你真的放下了,為什么每天凌晨都給我打電話?”他沒說話。
“如果你真的無情,為什么我胃痛發(fā)作時,第一個想到的是你?”他喉嚨哽住。
“你說你要狠心?!彼曇粑⑷?,“可你心軟得要死。”他猛地站起來,抓起外套。
“我馬上到?!薄皠e來?!彼⒖陶f,“我現(xiàn)在不想見你。”“為什么?
”“因為我怕……”她停頓,“我怕我又信了你?!彪娫拻鞌?。他站在原地,手機貼在耳邊,
只剩忙音。窗外雨更大了。他沖進(jìn)浴室,用冷水潑臉。鏡子里的人眼眶通紅,胡茬凌亂,
像被生活抽打過的流浪狗。他擦干臉,翻出抽屜里的藥瓶——抗抑郁藥,醫(yī)生開的,
吃了三個月,沒用。他倒出一粒,盯著看。手機又震。陌生號碼:【你以為你在拯救她?
其實你才是那個需要被救的人?!克⒅菞l短信,忽然想起什么。他翻出舊手機,
找到三個月前的通話記錄。那天他提出分手后,林晚打來十幾個電話,他全拒接。最后一次,
她留言:“如果你覺得我太依賴你,那我走。但你要記住,我不是不愛你,
我是不敢再輸給你了。”他刪了留言?,F(xiàn)在他想找回,已無法恢復(fù)。他打開地圖,搜醫(yī)院。
市中心三甲,消化內(nèi)科。他抓起車鑰匙,沖進(jìn)雨夜。車發(fā)動時,GPS自動導(dǎo)航到一家花店。
他沒設(shè)過這個目的地。可車機顯示:【已規(guī)劃路線,預(yù)計23分鐘到達(dá)?!克蹲?。
他最近一次買花,是去年她生日,他送了一束白山茶。她說:“我不喜歡花,會死的。
”可她把那束花養(yǎng)了三個月,直到枯成標(biāo)本。他沒再買過花。那為什么GPS會導(dǎo)到花店?
他順著導(dǎo)航開。雨刷瘋狂擺動,像在驅(qū)趕某種執(zhí)念。花店亮著燈,老板是個中年女人,
見他進(jìn)門,頭也不抬:“白山茶,對吧?”他一怔?!澳銈兡腥耍质趾蠖紒碣I這個。
”她遞過一束,“她不要玫瑰,不要百合,就要這個。”他接過花,花瓣微涼。
“你怎么知道我要買這個?”女人抬頭看他:“因為你上周來過三次,每次都站門口,
最后沒買?!彼X子嗡了一聲。他不記得。可錢包里有三張花店小票,
日期分別是上周二、四、六,金額相同,都是88元。他根本沒印象。他付錢,抱著花上車。
GPS更新路線:【前方500米右轉(zhuǎn),前往市立醫(yī)院?!克站o方向盤,指節(jié)發(fā)白。
車窗外,雨幕如織。他忽然明白——他以為自己在逃避她??伤纳眢w,比腦子誠實。
他的潛意識,比理智清醒。他刪了號碼,可心還在撥號。他提出分手,可靈魂不肯放手。
他不夠狠。他走一程,回望一程。他清醒地痛苦著。車停在醫(yī)院門口。他抱著花走進(jìn)大廳。
護(hù)士站,他問林晚在哪間病房。護(hù)士查了系統(tǒng),搖頭:“沒有這個名字的住院患者。
”他心跳漏一拍?!安豢赡?!她剛給我打過電話!”“你確定是市立醫(yī)院?”護(hù)士問。
“她說她在打點滴……胃出血……”護(hù)士皺眉:“今天消化內(nèi)科沒有胃出血的年輕女患者。
只有一位68歲的大媽?!彼麥喩戆l(fā)冷。掏出手機,翻通話記錄。沒有。剛剛那通電話,
沒有記錄。他撥打林晚號碼。“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彼驹诖髲d中央,人群來往,
燈光刺眼。懷里的白山茶,一片花瓣悄然飄落,落在他鞋尖。他蹲下,撿起花瓣,攥在手心。
手機震動。陌生號碼:【你找的人,從來不在醫(yī)院?!克ь^,
看見電梯鏡面映出自己——西裝皺了,頭發(fā)濕了,眼里全是血絲。像一具行走的廢墟。
他忽然想起U盤里那些“損壞”的錄音。那些他“不記得”的通話。
那些凌晨自動撥出的號碼。他沖回車上,打開電腦,重新嘗試讀取U盤。這一次,
文件打開了。錄音開始播放。是他的聲音,但語調(diào)陌生,冷靜,像在陳述病例:“患者古封,
男,32歲,確診重度抑郁伴解離性障礙。自2023年7月戀人林晚車禍去世后,
持續(xù)出現(xiàn)幻覺、記憶錯亂、身份分離。每日凌晨固定時間撥打已注銷號碼,
與‘幻聽中的林晚’進(jìn)行長達(dá)47分鐘對話?;颊呔芙^接受現(xiàn)實,
構(gòu)建‘她還活著’的認(rèn)知體系,
包括偽造朋友圈、虛構(gòu)病情、模擬通話……”錄音繼續(xù):“治療建議:強制住院,
電休克療法,長期心理干預(yù)。”他坐在車?yán)?,一動不動。雨打在車頂,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錘。
錄音最后,響起一個女聲,溫柔而遙遠(yuǎn):“古封,如果你真的放下了,
為什么每天凌晨都給我打電話?”那是林晚的聲音。不是幻覺。是錄音。
是當(dāng)初心理醫(yī)生為治療他,錄下的“模擬對話”。他一直以為是真她。他抱著花,坐在車?yán)铮?/p>
直到天邊泛白。第一縷光穿過雨層,照在花瓣上。他低頭,看見自己手背上,
有一道陳年疤痕。那是林晚出事那天,他沖進(jìn)馬路救人時,被貨車刮傷的。他摸了摸疤痕。
輕聲說:“我清醒。但我不夠狠心。”手機屏幕亮起。最后一條短信:【她不在了。
可你還在愛她?!克麤]回。他發(fā)動車,駛向城郊。那里有一座墓園。清明剛過,雨一直沒停。
他抱著白山茶,走到B區(qū)17排3號。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笑著,眉眼溫柔。【愛妻林晚,
生于1995年,卒于2023年7月11日】下方小字:【她走得很急,沒來得及說再見。
】他蹲下,把花放在碑前?!敖裉煲埠煤蒙睢!彼f。風(fēng)吹過,一片花瓣飄起,
落在碑文“再見”二字上。他伸手去拂,指尖觸到冰涼石面。突然,
墓園廣播響起:【請G區(qū)家屬注意,今日遺體告別儀式即將開始,請盡快入場?!克麤]動。
遠(yuǎn)處傳來哭聲,模糊,遙遠(yuǎn)。他坐了很久,直到手機沒電關(guān)機。天又暗了。他起身,
最后看一眼墓碑。轉(zhuǎn)身時,鞋尖踢到一個小盒子。他撿起,打開。是U盤。
標(biāo)簽上寫著:最終備份。他盯著它,像盯著潘多拉的盒子。手指顫抖著,放進(jìn)兜里。
他走出墓園,背影被暮色吞沒。風(fēng)卷起一張紙,貼在他腳邊。是張病歷單。
抬頭:市立醫(yī)院心理科?;颊咝彰汗欧狻T\斷: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