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墨染青梅那年的雪來得格外早。臘月初八的深夜,金陵城被寒風(fēng)撕扯得簌簌發(fā)抖。
蘇府后院的三株百年梅樹卻在風(fēng)雪中驟然綻放,冷香如決堤的潮水,漫過朱紅門墻,
浸透整座城池的磚瓦縫隙。更夫踩著積雪走過長街,
忽見蘇府上空盤桓著一片紅云——后來才知,那是產(chǎn)房外掛起的百子帳被狂風(fēng)卷上了天。
蘇順衍小心翼翼地抱著襁褓中的女兒,那粉嫩的小嬰孩閉著眼睛,小嘴巴時不時咂巴一下,
模樣可愛得緊。他走到后院,望著那幾株梅樹,眼眶忽然就紅了。這三株梅樹,
是他出生時父親為他親手栽種,是當(dāng)年被逐出蘇家時,拼了命也要帶走的唯一念想。
二十年前的場景,仿佛還在眼前。祠堂里,檀香繚繞,族中長輩們端坐兩側(cè),臉色凝重。
他站在中央,挺直了脊梁,說自己非柳氏不娶。嫡兄蘇順清猛地從座位上站起,
抓起他腰間的玉佩,那是蘇家子弟身份的象征,在祠堂當(dāng)眾狠狠摔在地上。
玉佩 “啪” 的一聲碎裂開來,如同他當(dāng)時的心。"堂堂蘇家子弟,竟要娶個商賈之女?
從今日起,你我再不是兄弟!""長兄為父。如今父親不在,我就代父親將你逐出蘇家!
"蘇順清嘴角噙著冷笑,聲音尖銳而刻?。骸凹茸愿氏沦v,要與那商賈之女為伍,
便永世別想再踏進蘇家門檻!”滿堂長輩,竟無一人開口求情。那時的蘇順清,
怎么也不會想到,二十年后,這個被他視為家族恥辱、掃地出門的 “下賤種子”,
會成為辰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就連皇室宗親見了,都要禮讓三分。那潑天的富貴,
像一根尖銳的毒刺,日夜扎在蘇順清的心頭。每當(dāng)朝堂上聽見同僚夸贊蘇家的生意,
他藏在官袍袖中的手就會不自覺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二)竹馬溫言溫遲墨第一次見到蘇奇靈,是在她十歲的生辰宴上。那日蘇府張燈結(jié)彩,
賓客盈門,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少年穿著一件半舊的竹青色長衫,袖口都有些磨破了邊。
他父親溫侍郎拉著他,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強按著他的頭,
讓他給 “商賈之女” 蘇奇靈行禮。少年倔強地抿著唇,視線死死盯著地面。
青石板縫隙里,一株野草正頑強地探出頭來。行禮時,他聞到自己衣袖上淡淡的皂角味,
與周遭賓客身上的熏香格格不入。起身的瞬間,一陣清風(fēng)拂過。溫遲墨下意識抬眼,
透過雕花軒窗,看見庭院里一個杏色身影正踮著腳去夠枝頭的青梅。陽光透過樹葉間隙,
在她發(fā)間灑下細(xì)碎的金芒。那枚青梅在枝頭顫巍巍地晃動著,將墜未墜。"你要吃嗎?
"少女突然回頭,陽光在她眼中碎成星星點點的光斑。還不等他回答,
她已經(jīng)提著裙擺跑到跟前,將還帶著晨露的青梅塞進他掌心。溫遲墨怔怔地看著掌中果實,
青翠的表皮上還覆著一層細(xì)密的白霜。"沾鹽更好吃。"她又從腰間荷包里掏出個小紙包,
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掌心,溫?zé)岬挠|感轉(zhuǎn)瞬即逝。青梅沾了鹽,入口的酸澀激得他眼角發(fā)紅。
可當(dāng)汁水漫過舌尖,竟泛起一絲回甘。溫遲墨望著眼前少女明媚的笑靨,
忽然聽見自己胸腔里傳來陌生的震動——那心跳聲大得幾乎要蓋過宴席上的絲竹。從此,
蘇府多了個沉默的少年??汀K偸锹浜笕?,目光卻始終追隨著前方那個杏色身影。
春日里,他替她折下高處的青梅;盛夏時,他為她撐傘遮陽;秋風(fēng)起,
他默默拾起她落下的絹帕;冬雪降,他遠(yuǎn)遠(yuǎn)望著她在雪地里留下的腳印。沒人注意到,
少年袖中漸漸藏起了少女喜歡的蜜餞,腰間荷包里總備著她愛用的鹽包。就像沒人知道,
那年春日宴上的一顆青梅,早已在他心里生根發(fā)芽,長成了再也拔不去的執(zhí)念。
(三)焚心之諾暴雨如注的夜晚,驚雷炸響在蘇府的屋脊之上。蘇奇靈被雷聲驚醒,
披衣起身時,看見窗外一道閃電劈開夜幕,將整個院落照得慘白。她提著燈籠走出房門,
昏黃的光暈在雨幕中搖曳,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呼吸。柴房門口蜷縮的身影讓她停住了腳步。
溫遲墨跪在潮濕的草堆上,單薄的衣衫已經(jīng)被雨水浸透。閃電劃過時,
她看清了他顫抖的背脊——像一張被拉滿的弓,隨時可能斷裂。
"......要把我過繼給叔父......"他的聲音混在雨聲里,
沙啞得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蘇奇靈看見他攤開的手掌上,幾道戒尺留下的血痕還在滲血,
在雨水中暈開淡淡的粉色。又一道閃電劈下。蘇奇靈突然沖上前去,
奪過他手中那封蓋著朱紅印信的文書。溫遲墨驚惶抬頭時,
只看見少女決絕的側(cè)臉被炭盆的火光映亮。文書落入火中的剎那,火焰猛地躥起三尺高,
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面上,扭曲成詭異的形狀。"你——"溫遲墨撲向火盆,
卻被蘇奇靈死死拽住衣袖。"遲墨哥哥!"她的聲音穿透雨幕,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看那蛟龍——"她指向窗外電閃雷鳴的天空,"即便困在淺灘,也終有騰云駕霧的一日!
"炭盆里的火光漸漸弱下去,最后一點灰燼被穿堂風(fēng)吹散。溫遲墨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少女,
她杏色的裙角沾滿了泥水,發(fā)間的珠釵不知何時已經(jīng)滑落,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像是把所有的星光都裝了進去。雨聲漸歇時,蘇奇靈從懷中掏出一方繡著梅花的帕子,
輕輕按在他滲血的手掌上。"我陪你等"她說,"等到你飛龍在天的那一日。
"遠(yuǎn)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溫遲墨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不知何時已經(jīng)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而少女按在他手背上的指尖,溫暖得像是永遠(yuǎn)不會熄滅的火種。
他的父親溫侍郎也因為少女的一句“陪你等”再未提過繼之事。溫遲墨出現(xiàn)的頻率愈發(fā)高了,
仿佛掐準(zhǔn)了時辰一般,總在黃昏時分踏入院門。夕陽的金輝漫過朱漆門檻,
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袖口沾著的未干墨漬在光影里泛著暗沉的光。
他眉間總蹙著恰到好處的愁緒,像是壓著千斤重?fù)?dān),見了蘇奇靈,那愁緒便又深了幾分。
“靈兒...” 他開口時,聲音總帶著些微沙啞,像是斟酌了許久才敢出聲。
指尖摩挲著案上那半截殘墨,墨色在指腹暈開淺淺的痕跡,他望著那殘墨,欲言又止,
“春闈在即,同窗們都換了上好的徽墨,
據(jù)說寫出的字自帶風(fēng)骨... 可我這...”話未說完,蘇奇靈已解下腰間荷包,
那荷包繡著并蒂蓮,是她親手繡了半月的。她將荷包遞過去,
聲音輕柔:“我這兒還有些銀錢,你先拿去買徽墨,莫要誤了備考。”“這怎么行!
” 他猛地后退半步,像是被火燙著似的,雙手在身側(cè)緊握成拳,眼眶卻紅了,
泛紅的眼底映著蘇奇靈的身影,“我溫遲墨再落魄,
也不能平白受你這般恩惠...”話未說完,一陣晚風(fēng)恰巧吹過,掀起他洗得發(fā)白的袖口,
露出腕間一塊青紫瘀痕。他慌忙將袖口拽回,低聲解釋:“前日去當(dāng)鋪當(dāng)些舊物,
那伙計見我衣衫寒酸,推搡間撞的,不打緊?!鄙倥难蹨I霎時落了下來,像斷了線的珍珠,
砸在衣襟上洇出點點濕痕。她怎能讓心上人受這般委屈?當(dāng)夜,
蘇奇靈便悄悄差人送出了幾張銀票。沒過幾日,溫遲墨又來,
言談間不經(jīng)意提起:“我母親聽說靈兒前些日子購置了紅寶石頭面,總不見你戴。
母親說她近日要去拜訪幾位世交,若是能借來戴一戴,出門為我周旋時,
說話的分量也能被人看重些...”蘇奇靈雖有些不舍那套紅寶石頭面,
那是父親特意尋來給她壓箱底的,可一想到能幫上溫遲墨,便咬咬牙讓人取了來,
親手交到他手上。幾日后,溫遲墨捧著一方嶄新的澄泥硯來到蘇府,硯臺泛著溫潤的光澤,
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办`兒你看,這是用你給的銀錢買的,店家說這硯臺發(fā)墨極好。
”蘇奇靈歡喜地伸手去接,眼底的笑意還未漾開,卻見他突然縮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