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點,林野準時出現在小區(qū)門口。
段鈺拎著文件袋下樓時,看到他正站在車邊打電話,語氣算不上好:“說了那批貨我不碰,你們自己處理……別跟我提趙峰,他的事跟我沒關系。”
掛了電話,他看到段鈺,臉上的冷意瞬間散了,換上慣常的散漫笑意:“來了?”
“嗯。”段鈺點頭,注意到他眼底有淡淡的紅血絲,“沒睡好?”
“有點事忙到半夜。”林野拉開副駕門,“上車吧,別遲到了。”
車子往法院開,路上段鈺翻看著文件,眉頭微蹙。那個被冤枉的當事人叫老陳,因涉嫌盜竊被抓,但他堅稱自己是被陷害的,唯一的證人是個流浪漢,行蹤不定,很難聯系上。
“遇到麻煩了?”林野瞥了她一眼。
“嗯,關鍵證人找不到。”段鈺嘆了口氣,“沒有他作證,老陳的案子很難翻過來?!?/p>
林野沒說話,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著,像是在琢磨什么。
到了法院門口,段鈺解開安全帶:“謝謝你送我過來,等下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在這兒等你。”林野說,“談完事情,或許我能幫你找找那個證人。”
段鈺愣了一下:“你?”
“我認識些在街頭混的朋友,找個人比你們律師方便?!绷忠疤裘迹傲骼藵h常去的橋洞、廢棄工廠,他們門兒清。”
又是這種“野路子”。但這次,段鈺沒有拒絕。老陳的案子拖不起,她確實沒更好的辦法了。
“那……麻煩你了。”
“小事。”林野笑了笑,“去吧,我等你。”
段鈺走進法院時,回頭看了一眼。黑色越野安靜地停在路邊,林野靠在駕駛座上,不知在看什么,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心里某個地方,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軟。
和法官溝通了近兩個小時,事情不算順利。法官表示,沒有新證據的話,只能按原計劃開庭。段鈺走出法院時,心情有些沉重。
林野的車還在原地。她拉開車門坐進去,剛想說話,就聽到林野道:“那個流浪漢,我朋友找到了,在城西的廢棄水泥廠。”
段鈺猛地抬頭:“真的?”
“騙你干嘛?!绷忠鞍l(fā)動車子,“現在過去?”
“嗯!”段鈺點頭,眼里燃起一絲希望。
城西的廢棄水泥廠很偏僻,車子開不進去,兩人只能下車步行。廠區(qū)里雜草叢生,空氣里彌漫著灰塵的味道。
“我朋友說他在那邊的倉庫里?!绷忠爸噶酥覆贿h處一棟破敗的建筑。
兩人走過去,果然在倉庫角落看到一個蜷縮著的身影,衣衫襤褸,頭發(fā)像鳥窩一樣亂。
“是他嗎?”林野問。
段鈺拿出手機,對比著之前存的照片:“對,就是他!”
她走過去,盡量放柔聲音:“大爺,您好,我是律師段鈺,想問問您關于老陳的事……”
流浪漢警惕地抬起頭,看到段鈺,突然往后縮了縮,含糊地嘟囔著:“我不知道……別問我……”
“大爺,老陳是被冤枉的,只有您能幫他了?!倍吴暷托膭裾f,可流浪漢像是受了驚嚇,一個勁地搖頭,甚至想往外跑。
林野上前一步,擋住他的去路,卻沒像對待趙峰那樣強硬,只是蹲下身,從口袋里摸出一包沒開封的餅干和一瓶水,遞過去。
“先吃點東西?!彼曇舴诺煤艿停瑤еN奇異的安撫力,“我們不是來逼你,就想知道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看到老陳在工地門口,沒進倉庫?”
流浪漢盯著餅干看了幾秒,最終接了過去,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林野沒再說話,就那么靜靜地等著。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又問:“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這次,流浪漢沒再抗拒,含糊不清地說:“我……我看到老陳在門口抽煙……沒進去……后來……后來有個穿黑衣服的人,鬼鬼祟祟進了倉庫……”
“穿黑衣服的人長什么樣?”段鈺趕緊追問。
“看不清……戴帽子……”
雖然信息不多,但至少能證明老陳不是獨自作案,有了翻案的突破口。段鈺激動地拿出紙筆:“大爺,您能跟我去趟法院,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嗎?”
流浪漢又開始猶豫,眼神躲閃。
“去了能領到一筆證人補貼,夠你買好幾天的吃的?!绷忠斑m時開口,“而且我們保證,沒人能欺負你?!?/p>
他的話像是有魔力,流浪漢最終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段鈺看著窗外,心里一陣輕松。她側頭看向林野,他正在開車,側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那道小臂上的疤痕若隱隱若現。
“林野,”她輕聲說,“謝謝你?!?/p>
“又跟我客氣?!绷忠靶α诵?,“說了是小事?!?/p>
“對你來說是小事,對老陳來說是一輩子的事。”段鈺看著他,“我以前總覺得,你做事太隨心所欲,不守規(guī)矩……”
“現在呢?”林野挑眉。
“現在覺得……”段鈺頓了頓,認真地說,“你的方式,有時候很有用。”
林野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沒說話,只是把車開得更穩(wěn)了。
把流浪漢送到法院做筆錄后,已經是下午。林野把段鈺送回律所,臨走前,段鈺突然說:“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這次一定?!?/p>
林野愣了一下,隨即笑開了:“有空,當然有空。”
晚上,段鈺選了家環(huán)境安靜的日料店。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華燈初上。
“老陳的案子有了轉機,多虧了你?!倍吴暸e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你一杯?!?/p>
林野和她碰了一下:“該敬你,你才是真心想幫他的人。”
他看著她,眼神認真:“段鈺,你好像總是在幫別人,就沒想過自己?”
段鈺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垂下眼簾:“習慣了?!?/p>
她從小在重男輕女的家里長大,父母眼里只有弟弟,她早就學會了自己扛事,幫別人爭取權益的時候,好像也在變相地補償那個從沒被疼過的自己。
這些話,她從沒對別人說過,可面對林野,卻莫名想說出口。
“習慣不是好事。”林野的聲音很輕,“你也可以偶爾依賴別人的?!?/p>
段鈺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同情,沒有嘲諷,只有一種淡淡的、讓人心安的溫柔。
心里那道堅硬的防線,像是突然裂開了一道縫。
她別過臉,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吃菜吧,要涼了?!?/p>
這頓飯吃得很慢,兩人沒再說太多沉重的話題,只是隨意地聊著天。段鈺發(fā)現,自己越來越放松,甚至會因為林野的一句玩笑話而笑出聲。
吃完飯走出店門,林野送她回家。到了小區(qū)門口,段鈺解開安全帶,剛想道謝,林野突然開口:
“段鈺,我好像……有點喜歡你。”
夜色突然變得很靜,連風都停了。
段鈺猛地抬頭,看著他,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住了,跳得飛快。
路燈的光落在林野臉上,他的眼神很亮,帶著點緊張,又帶著點不容錯辨的認真,完全沒有了平時的痞氣。
“我知道你不相信感情,”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干澀,卻異常清晰,“但我是認真的。給我個機會,行不行?”
段鈺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該拒絕的。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像林野這樣看起來就不穩(wěn)定的人。
可心里那道剛裂開的縫,卻在他這句話里,徹底崩塌了。
那些他一次次的出手相助,那些不經意的關心,那些藏在“野”性下的溫柔……原來都不是她的錯覺。
段鈺看著林野緊張又期待的眼神,最終,輕輕搖了搖頭。
林野眼里的光瞬間暗了下去,像被潑了盆冷水。
“對不起?!倍吴暤穆曇艉茌p,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我……還沒準備好?!?/p>
不是拒絕,是還沒準備好。
林野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眼底重新燃起一絲光亮。他笑了笑,語氣恢復了些輕松:“沒事,我可以等。”
“多久都等?”段鈺下意識地問。
“等到你準備好為止?!绷忠翱粗凵駡远?,“我林野看上的人,跑不了?!?/p>
他的霸道里帶著點笨拙的真誠,段鈺的心跳又開始亂了。
她推開車門:“我上去了?!?/p>
“嗯?!?/p>
段鈺快步走進樓道,直到進了家門,靠在門后,才敢大口喘氣。
手心全是汗。
她抬手撫上胸口,那里跳得又快又急。
有點喜歡……
林野說,他有點喜歡她。
這個認知,讓她心慌,卻又帶著一絲隱秘的甜。
段鈺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輛黑色越野慢慢駛離,心里亂成一團麻。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世界只有黑白兩色,規(guī)矩而冰冷??闪忠暗某霈F,卻像一道突如其來的光,帶著耀眼的色彩,闖了進來。
或許,她真的可以試著,相信一次?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