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窗戶黑洞洞的，像一個冰冷的窟窿，冷漠地鑲嵌在雨幕之中。
該結(jié)束了。真的，早該結(jié)束了。
上樓。沒有用鑰匙開門。從濕透的西裝內(nèi)袋里摸出那張皺巴巴、邊緣泡得發(fā)軟的復印件——那幾張象征我所有努力和掙扎、最終又被狠狠踐踏的廢紙——升職報告的殘骸。
摸索出打火機。咔噠?；鹈鐠暝?，在潮濕冰冷的空氣中微弱地搖曳了一下，好不容易才穩(wěn)定下來。
我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幾張軟趴趴的紙湊近火苗。
嗤啦——
紙張邊緣迅速卷曲、焦黑、吞噬火苗的微弱橘光在黑暗的樓道里跳躍，映亮了我一片死寂的臉?；鹕嘭澙返靥蝮轮厦娴淖舟E，“陸野”、“項目負責人”、“核心貢獻”……那些字眼在燃燒中痛苦地扭曲、化為飛灰。
黑暗樓道里，只有這點微光和一個沉默的人影。
火光照耀下，我看見自己攤開的左手掌心。剛才砸在門框上的地方，指骨關節(jié)那里已經(jīng)紅腫起來，擦破了皮，幾縷暗紅的血絲混著雨水慢慢滲出來，滴落在腳邊的水泥地上。
燒完最后一點殘余的焦黑紙屑，火苗掙扎著熄滅。樓道里重新陷入一片徹底的、潮濕的黑暗。
我抬起手，按下了門鈴。
門內(nèi)傳來拖鞋踢踢踏踏的急促腳步聲。門被猛地拉開一道縫，暖黃的光線和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撲面涌出。沈聽藍裹著一件薄薄的睡袍，頭發(fā)還濕漉漉的，顯然剛洗過澡。她皺著眉，臉上帶著被打擾的不耐和一絲尚未完全消散的、會議廳里殘留的余怒。
“誰……” 她的聲音在看到門外我的瞬間，卡在了喉嚨里。那雙漂亮的眼睛里瞬間閃過強烈的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恐？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我。從頭到腳，濕透的泥濘西裝，還在往下滴水的頭發(fā)，臉上未干的痕跡，以及那片觸目驚心的紅腫破皮的手骨關節(jié)。
她張了張嘴，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那句盤桓在她舌尖的、或許是“這么晚才回來？你瘋了嗎弄成這樣”之類的慣常問話，終究沒有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沉默。那眼神里有審視，有疑慮，甚至好像還夾雜著一丁點……看到狼狽不堪的我時本能流露出的、連她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的細微動搖？
但那瞬間的復雜波動很快被一種更強的冰冷外殼凍結(jié)、覆蓋。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抓緊了睡袍的領口，往門內(nèi)陰影里退了極小的一步，隔出一段帶著防御性質(zhì)的距離。眉頭鎖得更緊，里面翻騰著濃濃的煩躁和猜忌。嘴唇抿成一條緊繃的線，像一把冰冷小巧的鎖。
她似乎在等一個解釋。等我像個戰(zhàn)敗的逃兵一樣痛哭流涕地辯解，或者像我過去無數(shù)次爭執(zhí)后那樣，眼神發(fā)紅地梗著脖子去質(zhì)問她為什么不信我。
樓道里的聲控燈滅了。只有她門廊透出的那點光，斜斜地打在我側(cè)臉上，一半明一半暗，像一個被遺棄在荒原上的破損雕塑。
我看著她臉上變幻的神色最終凝固在冰冷的猜忌和厭惡上。胸腔里最后一點溫熱的余燼，徹底灰飛煙滅。連帶著那些想撕開自己胸口讓她看看里面是否藏著新銳機密的瘋狂念頭，都變得無比可笑、無比愚蠢。
解釋？還有意義嗎？
剛才那點因火苗而產(chǎn)生的微弱暖意早已散去，身上濕透的衣服緊貼著皮膚，冰冷刺骨，身體在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被砸破的手指關節(jié)，在冷空氣的刺激下一跳一跳地疼。
疼點好。疼就對了。
我用那只沒受傷的右手，慢慢地、極其吃力地伸進同樣濕透的西褲口袋深處。冰冷的手指在布料間摸索，碰到幾枚硬質(zhì)金屬的棱角。
鑰匙。家門的鑰匙。車鑰匙。還有一枚小小的、刻著字母“L&S”的、她曾經(jīng)說過丑死了的辦公室紀念鑰匙扣。
手指在冰涼的金屬表面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