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靈谷,花金與李玄真在西漠分道揚(yáng)鑣。李玄真需回玄清觀復(fù)命,將血煞潰敗之事稟明掌門,而花金則決定東返,前往當(dāng)年啟蒙他佛法的“枯榮寺”——那座藏在青山深處的小廟,曾是他作為沙彌修行的地方,如今想來,或許能在故寺中找到關(guān)于自身宿命的線索。
行至枯榮寺山腳下的“青溪鎮(zhèn)”,已是深秋。鎮(zhèn)口的老槐樹落盡了葉,光禿禿的枝椏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幾個(gè)孩童在樹下?lián)焓盎倍?,見了花金的僧袍,怯生生地圍上來,仰著臉問:“大師,山上的老和尚還在敲鐘嗎?”
花金心中一動(dòng)。他離寺那年,枯榮寺只有一位智空長老,每日清晨敲鐘,鐘聲能傳到三里外的鎮(zhèn)上。“許久沒回,不知長老近況如何?!彼麥芈晳?yīng)著,摸出幾顆菩提子分給孩童,“你們常去山上?”
“前陣子去過,”一個(gè)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搶著說,“寺里的鐘壞了,老和尚也不出來化緣,我們送的米糧都放在山門外,第二天就不見了,像是被什么東西叼走了……”
花金眉頭微蹙,加快腳步上山。山路兩旁的野菊開得正盛,金黃一片,卻掩不住空氣中淡淡的妖氣。行至半山腰,見往年供香客歇腳的茶亭塌了半邊,亭柱上留著深深的爪痕,像是被猛獸抓過。他運(yùn)轉(zhuǎn)神識(shí)探查,察覺妖氣來自枯榮寺方向,且?guī)е还墒煜さ男忍稹c當(dāng)年繁花谷的噬魂影氣息相似,卻更微弱,像是某種低階妖物。
枯榮寺的山門虛掩著,朱漆剝落的門板上,“枯榮”二字被蛛網(wǎng)蒙住,透著幾分蕭索。推開山門,院內(nèi)的青石板縫里長滿了雜草,香爐倒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唯獨(dú)大殿前的銅鐘還懸在梁上,鐘身布滿裂紋,顯然是被外力震碎的。
“智空師父?”花金輕喚,聲音在空蕩的院子里回蕩,卻無人應(yīng)答。他踏入大殿,見佛像前的蒲團(tuán)上落著件褪色的僧衣,衣擺上繡著的“卍”字已模糊不清,正是智空長老常穿的那件。佛像供桌上,擺著半塊吃剩的麥餅,上面沾著幾根灰色的獸毛。
“看來長老并未走遠(yuǎn)?!被ń鹬讣夥鬟^僧衣,感受到殘留的微弱佛光,“這獸毛帶著山林精怪的氣息,卻無惡意,倒像是……在守護(hù)什么?!彼D(zhuǎn)身欲尋,卻見殿后閃過一道灰影,速度極快,撞在墻角的柴堆上,發(fā)出“嗷嗚”一聲輕叫。
花金走上前,見柴堆后縮著只半大的灰狼,毛色雜亂,一條后腿流著血,正用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盯著他,嘴里卻叼著個(gè)褪色的木魚——那是智空長老每日敲打的法器?;依且娀ń鹱呓?,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卻因腿傷站不穩(wěn),踉蹌著后退,不小心松了口,木魚掉在地上,滾到花金腳邊。
“你是在守護(hù)長老的東西?”花金蹲下身子,指尖凝起一縷佛光,緩緩伸向灰狼的傷腿?;依瞧鸪觚b牙咧嘴,見佛光落在傷口上并無灼痛感,反而傳來暖意,漸漸放松了警惕,嗚咽著蹭了蹭他的衣袖。
就在這時(shí),殿外傳來咳嗽聲,一個(gè)佝僂的身影拄著拐杖走進(jìn)來,正是智空長老。他比十年前蒼老了許多,頭發(fā)全白了,背駝得厲害,見了花金,渾濁的眼睛亮了亮:“是……是小金?”
“師父!”花金起身行禮,眼眶微熱,“弟子回來了。”智空長老拄著拐杖上前,顫抖著抓住他的手,又看了看柴堆后的灰狼,嘆了口氣:“這孽畜,倒是比人忠心?!?/p>
原來,三個(gè)月前,一群路過的散修看中了枯榮寺的銅鐘——那鐘是用百年古銅鑄造,內(nèi)藏微弱靈韻,能安神定魂。散修欲強(qiáng)行拆鐘,智空長老上前阻攔,被打成重傷。危急關(guān)頭,這頭在山林中被獵人打傷的灰狼闖了進(jìn)來,不知為何竟護(hù)著長老,對著散修齜牙咧嘴,雖被打得遍體鱗傷,卻死死咬住散修的褲腿不放,最終逼退了他們。
“它本是通人性的山靈,卻被獵人傷了靈智,忘了自己是誰?!敝强臻L老摸著灰狼的頭,“我每日喂它些摻了佛光的米粥,它倒也懂報(bào)恩,守著寺里不肯走,連我化緣都跟著。”
花金看著灰狼琥珀色的眼睛,忽然想起當(dāng)年自己初入枯榮寺,也是這般怯生生的,是智空長老用一碗熱粥、幾句佛偈,讓他在亂世中尋到了安身之處。他運(yùn)轉(zhuǎn)佛光,徹底治愈了灰狼的腿傷,又取出從靈谷帶回的靈泉之水,灑在破碎的銅鐘上。
金光流轉(zhuǎn)間,銅鐘的裂紋漸漸愈合,雖仍有痕跡,卻已能發(fā)出聲音?;ń疠p輕敲響銅鐘,“咚——”的一聲,鐘聲渾厚悠遠(yuǎn),穿透云層,傳到山下的青溪鎮(zhèn),連空氣中的妖氣都消散了幾分。灰狼興奮地圍著銅鐘轉(zhuǎn)圈,喉嚨里發(fā)出歡快的嗚咽。
智空長老看著這一幕,渾濁的眼睛里泛起淚光:“好孩子,你比師父強(qiáng)。當(dāng)年我總教你‘佛法需守清規(guī)’,卻忘了,真正的慈悲,是能容萬物,能渡異類?!彼麖膽阎刑统鰝€(gè)布包,層層打開,里面是半卷《枯榮經(jīng)》,“這是寺里的鎮(zhèn)寺之寶,說的是‘枯榮相生,善惡同源’,你且拿去,或許對你參透宿命有用?!?/p>
花金接過經(jīng)卷,指尖觸到泛黃的紙頁,忽然想起年少時(shí),智空長老總在月下對他說:“小金你看,這花開花落,就像人心起伏,今日枯了,明日或許就榮了,不必執(zhí)著?!蹦菚r(shí)他不懂,如今看著故寺的斷壁殘?jiān)g鉆出的青草,看著灰狼眼中的澄澈,終于明白了——所謂枯榮,從不是終結(jié),而是輪回的開始。
在枯榮寺住了三日,花金每日幫智空長老打掃院落,修復(fù)佛像,與灰狼一同去后山采野果。長老雖不再講高深佛理,卻總在他劈柴時(shí)說:“慢些,斧頭要順著木紋走,就像佛法,要順著人心走。”
離寺那日,智空長老沒有送遠(yuǎn),只站在山門口,敲著修好的銅鐘。鐘聲里,花金仿佛聽到了年少時(shí)的自己,聽到了清溪村的風(fēng)雨,聽到了繁花谷的花開,聽到了這一路行來的梵音與劍鳴。他回頭望去,見灰狼蹲在長老腳邊,對著他的方向輕輕搖尾,故寺的輪廓在夕陽中染上金邊,竟有種說不清的安寧。
下山時(shí),青溪鎮(zhèn)的孩童們又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大師,鐘聲修好了嗎?”花金笑著點(diǎn)頭,指了指山上:“不僅修好了,還多了個(gè)守護(hù)鐘聲的朋友?!焙⑼瘋兯贫嵌?,卻都拍手笑起來。
花金繼續(xù)東行,衣擺上的繁花繡紋與懷中的《枯榮經(jīng)》隱隱共鳴。他知道,故寺的鐘聲不僅是告別,更是提醒——無論走多遠(yuǎn),都別忘了出發(fā)時(shí)的初心。而那些藏在枯榮輪回里的宿命,或許就藏在每一聲晚鐘、每一片落葉、每一雙期待光明的眼睛里,等著他在接下來的路途中,慢慢領(lǐng)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