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鋤與泥土碰撞發(fā)出細(xì)微聲響,溫言半跪在藥園中,晨露沾濕了他玄色的衣擺。白發(fā)如雪垂落肩頭,在晨光中泛著銀光。他伸手撥開一株月見草周圍的雜草,冰藍色的眼眸專注而沉靜。
"二師兄!二師兄!"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小道士慌慌張張沖進藥園,道冠都歪了半邊。
"掌門師尊又帶回來一個孩子,說是新收的弟子,讓您過去看看。"
溫言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這已是今年第三個。掌門師尊云游四方,見到有資質(zhì)的孤兒就往回帶,卻從不負(fù)責(zé)教養(yǎng)。大師兄尋奕常年在外執(zhí)掌宗門隱秘事務(wù),這教養(yǎng)之責(zé)自然落在了他這個二師兄頭上。
"知道了。"他起身拂去衣上塵土,眉目如畫卻籠著一層寒霜。
玄霄宗大殿內(nèi),一群弟子圍成半圓,中間站著個瘦小身影。溫言踏入殿門時,正聽見一聲痛呼——一名女弟子捂著手后退,指縫間滲出鮮血。
"這孩子咬人!"女弟子又驚又怒。
人群中央,約莫十歲的男孩衣衫襤褸,渾身是傷,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像只被逼入絕境的小獸。他嘴角還帶著血跡,更添幾分猙獰。
(這小狼崽子還挺兇)
施亦寒腦中自動浮現(xiàn)那女弟子心中所想,不由冷笑。所有人都一樣,表面裝得溫柔可親,心里卻罵他"小畜生"、"狼崽子"。
"都退下。"一個清冷聲音響起。
弟子們?nèi)缑纱笊?,紛紛離開。施亦寒抬頭,看見個身著玄色長袍的白發(fā)男子緩步走來,在距他三尺處停下,蹲下身與他平視。
男子生得極好,白發(fā)如雪,藍眸似冰,整個人像一尊冰雕玉琢的像??僧?dāng)施亦寒下意識讀取他心思時,卻愣住了。
(今天藥園的月見草該澆水了...晚上要給師弟們準(zhǔn)備蜜餞...這孩子的眼睛倒是漂亮得像琥珀...)
表面冷若冰霜,心里卻在想這些?
"叫什么名字?"男子問,聲音也冷冰冰的。
施亦寒不答,反而突然撲上去咬他手腕。男子不躲不閃,任由他咬住,另一只手卻從袖中摸出個小包,打開來是幾枚晶瑩剔透的蜜餞。
"松口,這個給你。"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狻?/p>
施亦寒牙齒還嵌在對方手腕上,眼睛卻直勾勾盯著蜜餞。最終食欲戰(zhàn)勝敵意,他松開嘴,一把搶過蜜餞塞進口中。甜味在舌尖炸開的瞬間,他睜大了眼睛。
"施亦寒。"他含糊不清地說,"我叫施亦寒。"
(蜜餞里加了安神的藥材...這孩子至少三天沒好好吃東西了...傷口需要處理...)
施亦寒一邊咀嚼一邊震驚。這個冷面人心里想的全是關(guān)心他的話?而且為什么他只能讀取到一些片段,而不是像往常一樣完全看透?
男子——溫言,取出手帕輕輕擦去男孩臉上的污漬和血跡。施亦寒下意識要躲,卻在看到溫言眼睛時僵住了。
"你..."施亦寒瞇起眼,"你真是人嗎?"
溫言手上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不許罵人。"
"你..."施亦寒猶豫了。他不能暴露讀心能力,這是他在之前幾個門派被驅(qū)逐的原因,"你手腕被我咬出血了,卻一點都不疼的樣子。"
溫言低頭看了眼滲血的手腕,輕輕拉下袖子遮住:"習(xí)慣了。跟我來,你需要洗個澡,換身衣服。"
施亦寒沒動。他悄悄讀取殿外弟子的心思,聽到一片"二師兄又要收拾爛攤子"、"這孩子一看就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之類的想法。唯獨溫言的心思像隔了層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為什么幫我?"施亦寒質(zhì)問。
溫言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伸手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黑發(fā):"因為你現(xiàn)在是我的責(zé)任了。"
(這小狼崽子般的眼神,倒是挺可愛。)
施亦寒猛地后退一步,耳尖發(fā)燙。誰、誰可愛了!這個面癱臉居然在心里這么想!
"別碰我!"他惡狠狠地說,卻不再提咬人的事。
溫言不以為意,轉(zhuǎn)身向殿外走去:"跟上來,或者留在原地挨餓,隨你。"
施亦寒盯著溫言的背影,猶豫片刻,終究跟了上去。他刻意保持三步距離,像只警惕的幼獸。
(今晚要準(zhǔn)備安神湯...這孩子身上的傷像是鞭傷...誰會對個孩子下這種手...)
溫言的心思斷斷續(xù)續(xù)飄進施亦寒腦中。他咬了咬唇,加快腳步縮短到兩步距離。
玄霄宗依山而建,亭臺樓閣掩映在云霧間。溫言帶施亦寒穿過曲折回廊,來到一處僻靜小院。院中一株老梅樹,樹下石桌石凳,簡樸干凈。
"以后你住這里。"溫言推開廂房門,"隔壁是我住處,有事可以敲門。"
施亦寒站在門口不肯進:"你就不怕我半夜捅你一刀?"
溫言從柜子里取出干凈衣物放在床上:"你會嗎?"
(他要是敢來,正好讓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么紅。)
施亦寒嘴角抽了抽。這人表面一副"隨你便"的樣子,心里居然在盤算怎么教訓(xùn)他?
"熱水在屏風(fēng)后。"溫言指了指屋內(nèi),"換好衣服出來吃飯。"
等溫言離開,施亦寒才慢慢走進屋子。屋內(nèi)陳設(shè)簡單,但處處精致。屏風(fēng)上繡著山水,床帳是上好的云紗,書案上甚至擺著個小小的青銅香爐。
施亦寒繞到屏風(fēng)后,果然看見個冒著熱氣的大木桶。他伸手試了試水溫,剛好。猶豫片刻,他脫掉破爛衣衫爬進桶里。
熱水包裹全身的瞬間,施亦寒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嘆息。他已經(jīng)記不清上次洗熱水澡是什么時候了。前幾個收養(yǎng)他的門派,不是嫌他性格乖戾,就是怕他天賦太高威脅到自己弟子地位,最后都找借口把他趕走了。
(不知道這個溫言能忍我多久...)
施亦寒沉入水中,直到肺里空氣耗盡才猛地抬頭。水珠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洗澡水還是別的什么。
洗完澡,他換上床邊那套青色衣袍。料子柔軟舒適,大小也合適,像是專門為他準(zhǔn)備的。施亦寒皺了皺眉,這不合常理。溫言怎么可能提前知道他的尺寸?
帶著疑惑,他推門走出屋子。院中石桌上已擺好幾樣小菜和兩碗米飯。溫言坐在梅樹下,正在沏茶。
"坐。"溫言頭也不抬。
施亦寒警惕地坐下,眼睛盯著飯菜不動。
"沒下毒。"溫言推過一碗米飯,"吃吧。"
施亦寒還是不動。他悄悄讀取溫言心思,卻只捕捉到一些零碎片段:(...桂花糕...新弟子名單...劍法演示...)
這人腦子里怎么什么都想?
"不餓?"溫言夾了塊魚肉放進自己碗里。
施亦寒肚子適時地咕嚕一聲。他紅著臉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來。飯菜入口的瞬間,他差點咬到舌頭——太好吃了!比他在任何門派吃過的都好!
溫言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繼續(xù)慢條斯理地吃飯。
飯后,溫言取出藥箱:"手伸出來。"
施亦寒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有一道舊傷潰爛了。他下意識要把手藏到背后,卻被溫言一把抓住。
"別動。"
溫言的聲音依然冷淡,手上動作卻輕柔得像對待什么珍寶。他先用溫水清洗傷口,再涂上一層清涼藥膏,最后用干凈紗布包扎好。
施亦寒盯著溫言低垂的白睫毛,忽然發(fā)現(xiàn)他眼尾有一顆極小的淚痣,給這張冷若冰霜的臉添了幾分生動。
"身上還有其他傷嗎?"溫言問。
施亦寒搖頭,隨即又點點頭。
溫言嘆了口氣:"脫衣服。"
"什么?!"
"給你上藥。"溫言已經(jīng)取出另一罐藥膏,"還是你想讓傷口繼續(xù)潰爛?"
施亦寒咬了咬唇,慢慢解開衣帶。隨著衣衫滑落,他身上縱橫交錯的鞭痕和淤青暴露在空氣中。有些是舊傷,有些還泛著新鮮的紫紅色。
溫言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誰干的?"
施亦寒不答。
(該死...這些傷至少來自三個不同時期...最近的是三天內(nèi)...)
溫言的心思清晰地傳入施亦寒腦中。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當(dāng)溫言情緒波動強烈時,讀心反而變得容易。
"前幾個門派的人?"溫言一邊上藥一邊問。
施亦寒默認(rèn)。
溫言的手指在傷口周圍輕輕按壓,藥膏帶來絲絲涼意,緩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施亦寒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
"為什么被趕出來?"溫言又問。
這次施亦寒回答了:"他們說我是怪物。"
溫言手上動作不停:"因為你能看透人心?"
施亦寒渾身一僵,瞳孔驟縮。這個秘密他從未告訴任何人!那些門派趕他走只是覺得他性格古怪,沒人知道真正原因!
"你...你怎么..."
溫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觀察。有人靠近時你會先看對方眼睛,然后表情會有微妙變化——滿意或失望,取決于你'看'到了什么。"
施亦寒啞口無言。這個溫言...太可怕了。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溫言收起藥箱,"但在玄霄宗,這項能力最好少用。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樣...表里不一。"
他說最后四個字時,嘴角微微上揚,那顆淚痣也跟著生動起來。
施亦寒愣愣地看著他,忽然發(fā)現(xiàn)溫言右耳垂上有個小小的耳洞,但沒戴任何飾物。
"為什么幫我保密?"施亦寒問,"你不怕我窺探你的秘密?"
溫言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第一,你剛才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的能力對我不完全有效;第二,我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第三..."
他忽然彎腰,湊到施亦寒耳邊輕聲道:"如果你敢用這能力做壞事,我有的是辦法治你。"
溫?zé)岷粑鼑娫诙?,施亦寒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等他回過神,溫言已經(jīng)走到院門口。
"休息吧,明日辰時我來帶你認(rèn)識宗門。"
望著溫言離去的背影,施亦寒摸了摸仍在發(fā)燙的耳朵,心跳快得不像話。
這個二師兄...到底是什么人?
夜深人靜,施亦寒躺在陌生卻舒適的床上,輾轉(zhuǎn)難眠。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畫出格子花紋。他盯著那些光斑,思緒萬千。
忽然,一陣輕柔的琴聲飄進屋子。施亦寒坐起身,循聲來到窗前。琴聲來自隔壁院子,是溫言的住處。
那旋律舒緩安寧,像一只無形的手輕撫過他緊繃的神經(jīng)。施亦寒不知不覺放松下來,靠在窗邊靜靜聆聽。
琴聲中,他似乎看到春日山澗、夏日荷塘、秋日楓林、冬日雪原...四季輪轉(zhuǎn),生生不息。
(...安神曲果然有效...明天得給他熬點補氣血的湯...)
溫言的心思斷斷續(xù)續(xù)飄來。施亦寒這才意識到,琴聲是專門為他彈奏的。一股暖流涌上心頭,他輕輕合上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琴聲停了。施亦寒聽見極輕的腳步聲靠近他的房門,停留片刻又離去。他躡手躡腳走到門邊,透過門縫看見溫言離去的背影,月光下,那襲玄衣與白發(fā)仿佛融入了夜色。
回到床上,施亦寒很快沉入夢鄉(xiāng)。這一次,沒有噩夢侵?jǐn)_。
次日清晨,他是被敲門聲驚醒的。
"施亦寒,起床。"溫言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
施亦寒揉著眼睛打開門,只見溫言已經(jīng)穿戴整齊站在門外,手里端著個食盒。
"早課時間到了,吃完帶你去見其他師兄師姐。"
食盒里是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粥、幾樣小菜和——施亦寒眼睛一亮——三塊晶瑩剔透的蜜餞。
"先喝粥。"溫言把蜜餞挪到遠處,"甜食飯后吃。"
施亦寒撇撇嘴,乖乖喝粥。粥里加了藥材,有股淡淡的苦味,但回味甘甜。小菜爽脆可口,他很快就風(fēng)卷殘云般吃光了。
"蜜餞。"他伸手去拿,卻被溫言拍開手。
"漱口后再吃。"
施亦寒瞪他,溫言不為所動。兩人僵持片刻,施亦寒?dāng)∠玛噥恚厝ナ凇?/p>
等他回來,三塊蜜餞已經(jīng)擺在干凈的小碟子里。施亦寒抓起一塊塞進嘴里,幸福地瞇起眼。
"出息。"溫言輕哼一聲,卻從袖中又摸出個小紙包,"省著點吃,一天最多三塊。"
施亦寒接過紙包,里面是十幾塊同樣的蜜餞。他抬頭看溫言,后者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院門。
"跟上。"
晨光中,施亦寒看著溫言挺拔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表面冷若冰霜的二師兄,或許和蜜餞一樣——外殼堅硬,內(nèi)里甜軟。
他小心翼翼地把紙包塞進懷里,快步跟了上去。這一次,他只落后半步。
………………
施亦寒在玄霄宗度過了整整一個月的時光。
這日清晨,他站在院中梅樹下,按照溫言教他的方法練習(xí)吐納。黑發(fā)高高束起,青色弟子服整潔干凈,與初來時判若兩人。
"手腕再抬高三分。"
溫言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同時一柄木劍遞到他手中。施亦寒下意識接住,差點被劍的重量帶得踉蹌。
"太沉了!"他抱怨道。
溫言不為所動:"玄霄宗劍法講究沉穩(wěn)有力,輕飄飄的劍練不出真功夫。"
施亦寒撇撇嘴,勉強擺好姿勢。溫言繞著他走了一圈,不時用手中戒尺調(diào)整他的動作。
"肩膀放松。"
"腰背挺直。"
"目光隨劍尖走。"
戒尺拍在施亦寒后腰,他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
"專心。"溫言淡淡道,"今日練滿兩個時辰才能吃飯。"
施亦寒瞪大眼睛:"兩個時辰?!"
"嫌少?那就三個時辰。"
"你——"施亦寒氣得咬牙,卻在看到溫言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時愣住了。
(這小狼崽子炸毛的樣子真有趣...)
溫言的心思飄進施亦寒腦中。他這才明白溫言是在逗他,頓時氣得臉頰鼓鼓,卻又莫名覺得...溫暖?
"練就練!"他賭氣似的揮動木劍,動作卻比之前標(biāo)準(zhǔn)了許多。
溫言微微頷首,走到石桌旁坐下,取出本書看了起來,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施亦寒的進度。
日頭漸高,施亦寒的額頭滲出細(xì)密汗珠,手臂也開始發(fā)抖。但他咬著牙不肯停下,倔強地一遍遍重復(fù)著基礎(chǔ)劍招。
(毅力倒是不錯...)
溫言的心思傳來,施亦寒不知為何感到一陣雀躍。他偷偷瞥了眼石桌方向,發(fā)現(xiàn)溫言正看著他,連忙收回視線,假裝專心練劍。
"休息吧。"一個時辰后,溫言突然合上書,"去洗把臉,準(zhǔn)備吃飯。"
施亦寒如蒙大赦,丟下木劍就往屋里跑。身后傳來溫言的輕嘆:"劍要輕拿輕放..."
午飯比往常豐盛,多了幾道葷菜。施亦寒狼吞虎咽,溫言則慢條斯理地夾菜,時不時把肉往他那邊推。
"下午師尊要見你。"溫言突然道。
施亦寒筷子一頓:"見我?為什么?"
"例行考校。"溫言給他盛了碗湯
施亦寒頓時沒了胃口。他想起之前幾個門派,那些所謂的"考校"不過是變相刁難。
"我不去。"他放下碗筷。
溫言抬眸看他:"理由?"
"我...我頭疼。"施亦寒隨口編了個借口。
(撒謊。)
溫言的心思清晰地傳來,施亦寒心頭一跳。但溫言并未拆穿他,只是淡淡道:"頭疼就喝藥,喝完去見師尊。"
施亦寒盯著碗里的湯,突然問:"如果...如果師尊覺得我不適合留在玄霄宗呢?"
溫言放下筷子,直視他的眼睛:"那就證明他看走眼了。"
這句話像一顆定心丸,施亦寒緊繃的肩膀稍稍放松。他重新拿起筷子,默默吃飯。
午后,溫言帶施亦寒來到掌門居所"清微閣"。閣前一片竹林,風(fēng)吹過發(fā)出沙沙聲響,頗有幾分出塵意境。
"弟子溫言,攜師弟施亦寒拜見師尊。"溫言在門外行禮。
"進來吧。"里面?zhèn)鱽韨€溫和的聲音。
清微閣內(nèi)陳設(shè)簡樸,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在案前寫字。見他們進來,放下毛筆,笑瞇瞇地看向施亦寒。
"這是我之前新收的小徒弟?過來讓我看看。"
施亦寒站在原地不動,溫言輕輕推了他一把,他才不情不愿地走上前。
掌門師尊——清微真人仔細(xì)打量施亦寒,目光慈祥卻隱含銳利。施亦寒感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看到靈魂深處,不由繃緊了身體。
(這個小家伙變化還挺大,看來溫言費了不少心思,待會兒得從其他老頭那里忽悠點好東西給他倆……)
清微真人的心思斷斷續(xù)續(xù)傳來,施亦寒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連這種高人的想法都能讀?。?/p>
"聽說你之前在其他門派待過?"清微真人問。
施亦寒點頭。
"為何離開?"
施亦寒抿唇不答。溫言在一旁輕聲道:"師弟年幼,往事不堪回首,還請師尊體諒。"
清微真人捋須微笑:"也罷。溫言,這孩子就交給你教導(dǎo)了。他性子烈,需多加耐心。"
"弟子明白。"
離開清微閣,施亦寒長舒一口氣。溫言瞥了他一眼:"緊張什么?師尊又不會吃人。"
施亦寒不答,心里卻想:因為那些門派的長老都道貌岸然,表面和善,心里卻...
他突然意識到,清微真人的心思雖然能讀到,卻沒有任何惡意。這在他經(jīng)歷過的門派中,還是頭一遭。
"師尊...好像不討厭我?"他小聲問。
溫言腳步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師尊從不輕易收徒,既然帶你回來,自然是看重你。"
施亦寒低頭走路,不知在想什么?;氐叫≡?,溫言取出一套新衣服遞給他。
"換上,今晚宗門有宴會,歡迎新弟子。"
施亦寒接過衣服,是比弟子服更精致的深藍色長袍,袖口繡著銀色云紋。他摸了摸柔軟的布料,突然問:"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溫言正在整理書案,頭也不抬:"我是你師兄。"
"只是因為這個?"
"不然呢?"
施亦寒張了張嘴,最終沒再追問。他回到自己房間,換上那套新衣。衣服出奇地合身,仿佛量身定制。
傍晚時分,玄霄宗大殿張燈結(jié)彩,為新入門的幾名弟子舉行歡迎宴。施亦寒跟在溫言身后,引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那就是掌門新收的弟子?"
"聽說性格古怪,咬傷了好幾個師姐..."
"噓,小聲點,二師兄在看這邊..."
竊竊私語不斷傳入耳中,施亦寒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忽然,一只微涼的手覆上他的手背,輕輕掰開他緊握的手指。
"不必在意。"溫言低聲道,"坐下吃飯。"
宴席上,施亦寒埋頭吃飯,對周圍探究的目光視而不見。溫言不時給他夾菜,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次。
"二師兄對這個新師弟可真上心。"對面一位師姐笑道。
溫言淡淡一笑:"分內(nèi)之事。"
(二師兄對誰都這么溫柔...)
(要是二師兄只對我一個人好就好了...)
(那小子憑什么...)
周圍弟子的心思如潮水般涌來,施亦寒突然沒了胃口。他放下筷子,低聲道:"我吃飽了。"
溫言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覺了什么:"我送你回去。"
離席時,施亦寒感覺背后有無數(shù)道目光盯著他,如芒在背。直到走出大殿,夜風(fēng)拂面,他才長出一口氣。
"能力失控了?"溫言突然問。
施亦寒心頭一跳,沒有說話。
溫言沒有追問,只是道:"人多時容易這樣。以后覺得不適,就默念清心咒。"
他輕聲念了段口訣,施亦寒默默記下?;氐叫≡?,溫言取出一只香囊遞給他。
"戴著它,能幫你穩(wěn)定心神。"
施亦寒接過香囊,聞到一股淡淡的草藥香。他猶豫片刻,低聲道:"謝謝...師兄。"
這是他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稱呼溫言為"師兄"。
夜深人靜,施亦寒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浸透衣衫。月光被窗紗篩成霜白的霧,在他劇烈起伏的胸膛上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喉間殘留著半聲未能溢出的嗚咽,齒間還咬著夢里的血腥氣。
那些刻意封存的記憶此刻正從骨縫里滲出——檀木戒尺落在掌心的脆響、地牢里霉變的稻草氣味、銅鎖鏈磨破腕骨的鈍痛。
他無意識地摩挲左腕舊傷,指尖觸到凹凸的疤痕組織時突然蜷縮,仿佛碰到燒紅的烙鐵。更漏滴水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每一聲都像往脊椎里敲釘子。
他蜷縮在床上,抱緊雙膝,牙齒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就在這時,熟悉的琴聲從隔壁傳來,輕柔如流水,撫平他緊繃的神經(jīng)。
施亦寒慢慢放松下來,赤腳下床,輕手輕腳地來到溫言房前。門虛掩著,透過縫隙,他看到溫言背對門口坐在琴前,白發(fā)如瀑垂落,修長手指在琴弦上翻飛。
月光透過窗欞,為那身影鍍上一層銀邊。施亦寒看得入神,沒注意腳下發(fā)出"吱呀"一聲。
琴聲戛然而止。
"進來吧。"溫言頭也不回地說。
施亦寒猶豫片刻,推門而入。溫言轉(zhuǎn)過身,月光下,他的藍眸如同兩泓冰泉,卻帶著淡淡的溫度。
"做噩夢了?"
施亦寒點點頭,突然注意到溫言只穿著單薄的中衣,袖口挽起,露出手腕上一道奇異的赤色紋路。
"這是什么?"他指著那紋路問。
溫言迅速拉下袖子:"舊傷。"
施亦寒能感覺到他在撒謊,但溫言的表情沒有絲毫破綻。兩人沉默片刻,溫言突然拍了拍身邊的墊子。
"坐這兒。"
施亦寒乖乖坐下。溫言重新?lián)崆?,這次是一首更為舒緩的曲子。琴聲中,施亦寒不知不覺靠在了溫言肩上,沉沉睡去。
朦朧中,他感覺有人輕輕抱起他,送回床上,又細(xì)心地掖好被角。
"晚安,小狼崽子。"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施亦寒在睡夢中勾起嘴角。這一夜,再無噩夢侵?jǐn)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