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最終在一片狼藉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散場。
舅舅舅媽趾高氣揚地走了,臨走前還故意把寶馬車按得震天響,像是在宣告他們的勝利。
外公臨走時重重地哼了一聲,看都沒再看我爸媽一眼。
親戚們也都匆匆離去,像是躲避瘟疫,只留下滿地狼藉和冰冷刺骨的絕望。
我媽像是被抽掉了骨頭,癱在椅子上,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雙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我爸沉默地收拾著桌上的殘羹冷炙,動作僵硬而遲緩,每一次彎腰都顯得無比沉重。
屋子里只剩下碗碟碰撞的單調(diào)聲響,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我默默地彎腰,蹲在地上,在一片狼藉中,仔細地、一片一片地撿拾那些被撕碎的合同紙片。
油污、菜湯、飯粒粘在上面,變得骯臟不堪。
我的指尖很穩(wěn),沒有一絲顫抖。
"小峰......"我媽終于有了點反應(yīng),聲音嘶啞得像破風(fēng)箱,帶著濃重的哭腔和深深的疲憊,"別撿了......沒用的......撕都撕了......認命吧......那是你親舅舅,親外公啊......胳膊擰不過大腿的......"
她的話語里充滿了認命的悲哀和對我"不懂事"的微弱責(zé)備。
我爸停下動作,直起腰,布滿血絲的眼睛復(fù)雜地看著我蹲在地上的背影。
嘴唇動了動,最終也只化作一聲沉重悠長的嘆息。
里面包含了太多東西------屈辱、無奈、痛苦,或許還有一絲對我這份"徒勞掙扎"的無力感。
認命?
我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沾著魚刺的紙片,上面還殘留著半個模糊的"合"字。
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卻奇異地讓我心頭最后一絲猶豫也消散了。
我站起身,將手里那捧骯臟的紙屑小心地攏好,放進一個干凈的塑料袋里。
然后,我走到客廳角落的舊電腦桌前,那里放著一個不起眼的黑色U盤。
"媽,爸,"我的聲音在死寂的屋子里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們早點休息。我出去一趟。"
"這么晚你去哪?"我媽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仿佛我要去做一件極其可怕的事情,"小峰!你可別做傻事!別去找你舅!算媽求你了!房子......房子沒了就沒了......咱認了......人沒事就好......媽求你了......"
她掙扎著想站起來拉住我,身體卻虛弱得晃了晃。
我爸也緊張地看著我,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小峰,聽你媽的......別沖動......"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們。
昏黃的燈光下,兩張臉都寫滿了驚惶、疲憊和深入骨髓的無力感。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穩(wěn)一些:
"放心,我不去找他。我去找個朋友。"
我沒說找誰,也沒說去干什么。
在他們驚疑不定、欲言又止的目光中,我拉開門,走進了外面冰冷的夜色里。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被打過的臉頰還在隱隱作痛。
我裹緊了羽絨服,將那袋紙屑和那個小小的U盤緊緊攥在手心,像握著最后的武器。
半個小時后,我敲開了市中心一棟高檔公寓的門。
開門的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穿著居家服的年輕男人,一臉精英范兒,看到我紅腫的臉頰和狼狽的樣子,他明顯愣了一下。
"峰子?大年三十的,你這......被誰打了?"
他是我的大學(xué)室友兼死黨,周銘,本市一家知名律所的精英律師。
我沒廢話,直接走進門,把手里那個裝著碎紙屑的塑料袋和那個黑色的U盤,"啪"地一聲放在他光潔如鏡的實木茶幾上。
"銘哥,幫我個忙。"我的聲音帶著一種豁出一切的嘶啞,指了指袋子,"這個,被撕毀的購房合同原件,我爸媽是賣方,我是買方,有銀行轉(zhuǎn)賬流水證明購房款是我多年積蓄加貸款。房管局有備案,能查到電子檔案。"
我又點了點那個U盤,眼神冰冷:"這里面,有一段錄音。我外公張德發(fā),親口承認他知道房子在我名下,并且教唆我舅舅張建軍,'不管用什么辦法'也要把房子'弄到手'。這算不算教唆侵占他人財產(chǎn)?甚至......偽造文書?"
周銘臉上的輕松瞬間消失,變得嚴肅無比。
他推了推金絲眼鏡,拿起那個U盤,又看了看袋子里那些慘不忍睹的紙屑,眉頭緊緊皺起:"你舅撕的?當(dāng)著全家人的面?"
"對。"我扯了扯嘴角,牽動傷處,疼得吸了口冷氣,"他還揚言明天就去換鎖強占房子。"
周銘沉默了幾秒鐘,鏡片后的眼神銳利如刀,快速分析著:"合同被撕毀,但電子備案和銀行流水是鐵證,房主身份無可爭議。關(guān)鍵是這份錄音......如果內(nèi)容清晰,指向明確,你外公教唆侵占他人財產(chǎn)的意圖明顯,再加上你舅即將實施的強占行為......這已經(jīng)夠得上刑事立案標準了!偽造文書這個,需要他具體實施,比如偽造授權(quán)委托書去交易中心,或者直接撬鎖換鎖侵占......"
他猛地抬頭看我,眼神亮得驚人:"峰子,你想怎么辦?民事起訴追討?還是......直接刑事報案?告他侵占?如果后續(xù)他真敢偽造文件,那罪名更重!"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感受著那寒意一絲絲滲入骨髓,也讓我混亂的頭腦更加清醒。
眼前閃過舅舅撕合同時那張囂張猙獰的臉,閃過外公扇我耳光時那冷酷無情的眼神,閃過我媽崩潰痛哭的絕望和我爸那無聲的屈辱......
"刑事報案。"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冰冷、堅硬,沒有一絲猶豫,"我要他張建軍,為他的無法無天,付出代價。"
周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再多問一句廢話。
他拿起手機,迅速撥通了一個號碼,語氣專業(yè)而冷靜:"喂?李隊?我周銘。對,有個緊急情況,可能涉及刑事侵占和教唆犯罪......當(dāng)事人現(xiàn)在就在我這里,證據(jù)鏈初步完整......對,情況比較緊急,嫌疑人可能明天就會實施強占行為......好,好,麻煩您了!我們馬上帶著證據(jù)過去!"
他掛斷電話,動作利落地開始收拾東西,拿起外套和車鑰匙:"走!去市局經(jīng)偵支隊!今晚就把材料遞上去!搶在他動手之前!"
窗外,零星的煙花還在寂寥地綻放,照亮了冰冷的夜空。
我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張建軍,你不是讓我告你嗎?
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