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張德發(fā)那聲嘶力竭、充滿絕望和怨毒的哭嚎,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在死寂的客廳里反復(fù)拉扯。
"孽障!......你要我們老張家斷子絕孫?。?!"
他咳得撕心裂肺,枯瘦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仿佛隨時(shí)會散架,渾濁的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淌下來,混合著鼻涕,狼狽不堪。
癱坐在玄關(guān)的我媽,被這凄厲的哭嚎猛地驚醒。
她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打,連滾帶爬地沖進(jìn)客廳,撲到外公身邊,手忙腳亂地給他拍背順氣,眼淚再次洶涌而出,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爸!爸您別生氣!別氣壞了身子!爸......小峰他......他不是有心的......爸您消消氣......"
她語無倫次,一邊哀求著外公,一邊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我,充滿了痛苦和哀傷。
我爸也跟了進(jìn)來,臉色鐵青,看著眼前混亂的一幕,看著痛哭流涕的老父親和驚慌失措的妻子,再看看門口站著的、面無表情的我。
他嘴唇哆嗦著,最終只是頹然地靠在了門框上,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這個夾在中間、被撕扯了大半輩子的老實(shí)男人,此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無力。
"消氣?......咳咳......我消得了嗎?!"外公一把推開我媽給他順氣的手,力氣大得驚人,我媽被他推得一個趔趄。
他赤紅著眼睛,死死瞪著我,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我兒子......我兒子被警察銬走了!......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老張家的臉......丟盡了!丟盡了?。?.....都是你!都是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早知道......早知道生下來就該掐死你!......"
他越罵越激動,胸口劇烈起伏,像是拉破的風(fēng)箱,發(fā)出可怕的嗬嗬聲。
怨毒的詛咒和絕望的哭嚎混雜在一起,在狹小的客廳里回蕩。
我站在原地,像一塊冰冷的礁石,任憑那怨毒的浪潮如何拍打,巋然不動。
直到他罵得有些脫力,咳嗽聲暫時(shí)壓過了哭嚎,我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所有的嘈雜:
"丟臉的是誰?"
我的目光掃過外公那張?zhí)闇I橫流、因怨毒而扭曲的老臉,掃過我媽那驚惶失措、淚流滿面的樣子,最后落在我爸那疲憊絕望的臉上。
"是強(qiáng)占親侄兒房產(chǎn)、被警察當(dāng)眾帶走的張建軍?"
"還是......"我的目光重新定格在外公臉上,冰冷銳利,"教唆兒子犯罪、倚老賣老、把女兒一家當(dāng)牛做馬、把外孫當(dāng)仇人的......張德發(fā)?"
"你......你!"外公被我直呼其名,還如此尖銳的質(zhì)問,氣得渾身篩糠,手指顫抖地指著我,眼珠子都要瞪出眶來,一口氣憋在胸口,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要背過氣去。
"小峰!你閉嘴!別說了!媽求你了!"我媽尖叫起來,撲過來想捂我的嘴,眼淚洶涌,"他是你外公啊!你怎么能這么說話!你要逼死他嗎?!"
我側(cè)身避開她的手,眼神沒有絲毫動搖:"媽,是他要逼死我們。逼死我爸,逼死你,現(xiàn)在,還想用親情綁架逼死我。"
我看向外公,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警察抓張建軍,是因?yàn)樗噶朔?!非法侵入住宅,意圖侵占他人財(cái)產(chǎn)!證據(jù)確鑿!誰也救不了他!至于教唆犯罪的責(zé)任......外公,您最好祈禱,舅舅在里面扛得住,別把您也供出來!"
"你......你這個......"外公被我最后那句"供出來"徹底擊垮了心理防線,他臉上怨毒和憤怒交織,最終被一種巨大的恐懼淹沒。
他死死盯著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除了怨毒之外的、更深沉的東西------一種對法律、對冰冷現(xiàn)實(shí)的、真切的恐懼。
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絲力氣,身體一軟,癱坐回沙發(f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只剩下絕望的嗚咽。
我不再看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周銘和民警還在外面等著。
"小峰!你去哪?!"我媽驚恐地喊。
我腳步頓住,沒有回頭,聲音冰冷而決絕:"去公安局。配合調(diào)查。讓該付出代價(jià)的人,付出代價(jià)。"
說完,我大步走出這個充滿了哭嚎、怨毒和絕望的家門,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身后,傳來外公更加凄厲絕望的嚎哭和我媽崩潰的呼喚。
冰冷的空氣涌入肺腑,帶著自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