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西破廟往夜巡司跑的路上,李狗蛋的腿肚子就沒停過打顫。身后的廝殺聲、火光和那詭異的綠色信號彈,像鞭子似的抽著他的腳后跟,讓他恨不得爹媽多給生兩條腿。
“趙大哥,咱……咱跑快點成不?”李狗蛋喘得像頭老黃牛,嗓子眼冒著火,“那綠煙花看著就邪門,別是招了什么妖魔鬼怪來吧?”
趙猛比他強點,但也跑得滿頭大汗,玄色勁裝的后背濕了一大片。他回頭瞥了眼火光沖天的破廟方向,沉聲道:“閉嘴!越喊跑得越慢!那是江湖門派的信號彈,不是妖怪!”
“江湖門派?”李狗蛋咋舌,“就是說書先生嘴里那種飛檐走壁、動不動就殺人的主兒?”
“不然你以為呢?”趙猛拽了他一把,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尋常劫匪哪敢動鎮(zhèn)南王府的親衛(wèi)?還敢在城里放信號彈?”
倆人一路七拐八繞,專挑沒人的胡同鉆,直到看見夜巡司北坊所門口那兩尊油光锃亮的石獅子,李狗蛋才敢大口喘氣,扶著墻直吐酸水——剛才跑得太急,晚飯那兩串烤雞屁股差點沒消化。
“進去再說。”趙猛推了他一把,率先跨進大門。
夜巡司的院子里還亮著燈,幾個值夜的弟兄正圍著桌子擦兵器,見趙猛帶著李狗蛋一臉狼狽地沖進來,都愣了一下。
“頭兒,咋了這是?”一個小個子巡夜衛(wèi)連忙站起來,手里還攥著塊擦刀布。
“別擦了,去叫陳推官!”趙猛扯掉腰間的令牌往桌上一拍,“出事了,天大的事!”
小個子不敢怠慢,連滾帶爬地往后院跑。趙猛則拉著李狗蛋沖進值班室,抓起桌上的涼茶“咕咚咕咚”灌了半壺,這才抹了把嘴,臉色依舊難看。
李狗蛋也搶過個茶壺,對著嘴猛灌,茶水順著嘴角流進脖子,涼絲絲的,總算壓下了心頭的慌勁兒。
“趙大哥,剛才那伙人……真能是江湖門派?”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聽人說,江湖門派都特講究‘規(guī)矩’,殺人也得選地方,哪能在城里這么明火執(zhí)仗地打?”
“規(guī)矩?”趙猛冷笑一聲,“真要是講規(guī)矩的門派,能半夜截殺王府親衛(wèi)、割人腦袋?能在破廟里動刀火?我看這伙人要么是亡命徒,要么是……壓根不怕官府的硬茬?!?/p>
他頓了頓,指節(jié)敲著桌子:“尤其是那綠色信號彈,我在夜巡司待了五年,從沒見過這種信號——既不是官府的,也不是道上常見的。還有那女子掉的絲帕,上面的蘭花繡得邪性,不像是正經(jīng)繡娘的手藝?!?/p>
李狗蛋想起那蒙面女子的身手,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那娘們打架跟一陣風(fēng)似的,手指頭快得能抓蒼蠅,咱夜巡司的弟兄,有幾個能打得過她?”
“你以為夜巡司是吃干飯的?”趙猛瞪他一眼,“尋常弟兄確實夠嗆,但咱司里的‘煉體境’好手,收拾她不在話下。怕就怕……她背后的勢力不止這點人?!?/p>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陳推官搖著扇子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個拎著刀的護衛(wèi)——看來趙猛剛才的話,已經(jīng)讓值班室的人察覺到了不對勁。
“出什么事了?”陳推官收起扇子,臉色凝重地看向趙猛,“城西方向火光沖天,還放了信號彈,巡街的弟兄來報,說是土地廟那邊打起來了?!?/p>
趙猛趕緊把破廟里的見聞?wù)f了一遍,從蒙面女子和黑衣人混戰(zhàn),到綠色信號彈,再到那方繡著蘭花的絲帕,連李狗蛋瞅見的“飛鳥閣”標(biāo)記殘片也沒落下。
陳推官聽完,眉頭擰成了疙瘩,在屋里踱了兩圈:“蘭花標(biāo)記……飛鳥閣……綠色信號彈……這幾樣湊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p>
他突然停住腳步,看向趙猛:“你確定那絲帕上的蘭花,和南疆‘蘭花教’的標(biāo)記像?”
“屬下不敢肯定,但七八分相似。”趙猛沉聲道,“前幾年南疆動亂,我跟著老旗官去平過叛,見過蘭花教的旗子——那花瓣繡得特別尖,像刀子似的,和今天那絲帕上的一模一樣?!?/p>
“蘭花教……”陳推官的臉色更難看了,“那可是朝廷欽定的邪教,十幾年前就被打散了,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上雍城?”
李狗蛋在一旁聽得直咋舌:“邪教?就那搶我玉佩的娘們?她看著不像害人的啊……”
“不像?”陳推官瞥了他一眼,“當(dāng)年蘭花教在南疆,用活人煉藥、用孩童獻祭,手段狠辣得很。真要是他們的人,別說搶你塊玉佩,就是把你抓去煉丹,也不稀奇。”
李狗蛋嚇得一哆嗦,趕緊摸了摸懷里——還好,剛才跑太急,沒把那枚豹形玉佩帶在身上,不然今晚說不定真得被當(dāng)成“藥引子”。
“推官,現(xiàn)在怎么辦?”趙猛問道,“要不要調(diào)動弟兄,去把土地廟那邊圍起來?”
“不行?!标愅乒贁[手,“火都燒起來了,人肯定早就跑了,現(xiàn)在去就是撲空。再說,對方敢在城里動手,說不定就等著官府往套里鉆。”
他思索片刻,對趙猛道:“你帶一隊人,悄悄去土地廟附近查探,別驚動任何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些遺漏的線索——比如血跡、兵器碎片,哪怕是塊布角也行。記住,天亮前必須回來?!?/p>
“是!”趙猛抱拳應(yīng)下。
“至于你……”陳推官看向李狗蛋,眼神里帶著審視,“你小子雖然慫,但眼睛還算尖。剛才在破廟外,除了打斗和信號彈,還看見什么了?”
李狗蛋趕緊回憶:“呃……我看見那伙黑衣人里,有個高個子的左手缺了根小指;還有,他們用的刀特別短,不像咱們用的長刀,倒像是……像是廚子切菜的刀,就是比菜刀鋒利。”
“斷指?短刀?”陳推官眼睛一亮,“這倒是個特征。還有嗎?”
“還有那蒙面女子,被砍中肩膀后,好像往北邊跑了?!崩罟返把a充道,“她跑的時候腳步有點晃,估計傷得不輕,地上肯定滴了血?!?/p>
陳推官點點頭,對旁邊的護衛(wèi)道:“去,讓北坊所有藥鋪、醫(yī)館注意,今晚要是有女子去買金瘡藥、止血散,尤其是肩膀受傷的,立刻來報——就說是夜巡司查案,誰敢隱瞞,按通匪論處?!?/p>
“是!”護衛(wèi)領(lǐng)命而去。
趙猛也帶著人準(zhǔn)備出發(fā),臨走前拍了拍李狗蛋的肩膀:“你小子今晚機靈點,在司里待著別亂跑,我回來再找你?!?/p>
李狗蛋趕緊點頭:“放心吧趙大哥,我就在這兒等著,保證不添亂。”
等趙猛和護衛(wèi)都走了,陳推官才重新看向李狗蛋,慢悠悠道:“你小子,倒是比我想象的鎮(zhèn)定。換成一般老百姓,見了這陣仗,早就嚇癱了?!?/p>
“嗨,這不是有陳推官和趙大哥在嘛?!崩罟返版移ばδ樀?,“再說了,小的常年在鬼市混,什么三教九流沒見過?打架見得多了,就是沒見過這么狠的。”
他這話半真半假——嚇是真嚇,但多年混市井練出的生存本能,讓他知道這時候該裝傻還是該賣乖。
陳推官笑了笑,沒戳破他,反而從懷里掏出個小瓷瓶:“這個給你?!?/p>
李狗蛋接過來一看,里面裝著些黑褐色的藥膏,聞著有點苦:“這是啥?”
“解毒膏?!标愅乒俚?,“今晚那破廟里的煙味不對勁,說不定摻了迷藥或毒煙。你剛才離得近,抹點這個在鼻孔里,防著點?!?/p>
李狗蛋心里一暖,連忙道:“謝謝推官!您真是菩薩心腸!”
“少拍馬屁。”陳推官擺擺手,“你現(xiàn)在也算半個當(dāng)事人,真要是中了招,耽誤了查案,我可饒不了你?!?/p>
他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停下:“對了,那枚豹形玉佩,你最好別帶在身上。鎮(zhèn)南王府的東西,沾了血光,煞氣重得很?!?/p>
李狗蛋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把玉佩藏在臭水溝胡同破屋的瓦罐里,連忙點頭:“小的明白!回頭就給官爺送過來!”
陳推官沒再說什么,搖著扇子走了。值班室里只剩下李狗蛋一個人,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倒比剛才冷清了不少。
李狗蛋坐在椅子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按說他一個撿破爛的,摻和到這種案子里,早就該嚇得卷鋪蓋跑路了,可不知怎么的,心里除了怕,還有點莫名的興奮——就像小時候偷偷爬上城墻看花燈,明知被抓到要挨揍,卻還是忍不住想往前湊。
“媽的,李狗蛋啊李狗蛋,你是窮瘋了還是活膩了?”他扇了自己一巴掌,“等這案子結(jié)了,拿到那十串烤雞屁股,立馬卷鋪蓋走人,這輩子再也不沾夜巡司和王府的邊!”
正給自己打氣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還夾雜著瓷器碎裂的聲音。李狗蛋嚇了一跳,趕緊躲到門后,扒著門縫往外看。
只見院子里站著十幾個穿鎧甲的衛(wèi)兵,為首的正是鎮(zhèn)南王世子慕容銳。他手里的玉扳指摔在地上,碎成了兩半,顯然是氣壞了,指著夜巡司的弟兄罵道:“廢物!一群廢物!本世子讓你們查案,你們查成了什么樣子?我父王的親衛(wèi)死在北坊,你們不僅抓不到兇手,還讓人家在城里放火燒廟、大打出手!夜巡司是擺設(shè)嗎?!”
幾個夜巡司的小旗官站在旁邊,臉色鐵青卻不敢頂嘴——誰讓對方是王爺?shù)膬鹤樱瑒e說摔個玉扳指,就是拆了值班室,他們也只能忍著。
陳推官匆匆從外面跑進來,對著慕容銳拱手道:“世子息怒,事情出了意外,屬下正全力追查……”
“意外?”慕容銳冷笑一聲,指著城西的方向,“火光都燒到天上去了,信號彈放得比過年還熱鬧,這叫意外?我看是有人故意打鎮(zhèn)南王府的臉!”
他往前一步,逼近陳推官:“三天!本世子只給你們?nèi)?!三天之?nèi)抓不到兇手,查不出玉佩的秘密,我就上奏朝廷,彈劾你們夜巡司通匪!”
陳推官的臉色變了變,卻依舊保持鎮(zhèn)定:“世子放心,屬下一定盡力。但查案講究證據(jù),還請世子多給些時間……”
“沒時間!”慕容銳打斷他,“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知道那蒙面女子的下落,要知道破廟里到底藏了什么!否則,就別怪本世子不客氣!”
說完,他一甩袖子,帶著衛(wèi)兵轉(zhuǎn)身就走,留下滿院子狼藉和夜巡司弟兄們難看的臉色。
陳推官看著他們的背影,眉頭皺得更緊了,對著身邊的護衛(wèi)低聲吩咐了幾句,護衛(wèi)點點頭,快步往后院跑去。
李狗蛋縮在門后,心里把慕容銳罵了千百遍:這小王八蛋,脾氣比驢還倔,查案又不是抓兔子,哪能說抓到就抓到?真當(dāng)夜巡司是他王府的護衛(wèi)隊?
可罵歸罵,他也知道,慕容銳這番話,等于給夜巡司下了死命令。天亮之前要是沒進展,別說陳推官和趙猛,就連他這個“編外探員”,恐怕也得跟著倒霉。
正急得抓耳撓腮,趙猛回來了,身上沾著不少塵土和血漬,顯然是在破廟里沒少折騰。他一進門就看到李狗蛋,沉聲道:“跟我來,有發(fā)現(xiàn)?!?/p>
李狗蛋趕緊跟上,倆人穿過院子,往后面的庫房走。路上,趙猛低聲道:“剛才慕容銳來鬧事了?”
“嗯,把玉扳指都摔了,說天亮前要知道蒙面女子的下落。”李狗蛋道,“推官答應(yīng)了?”
“不答應(yīng)能行嗎?”趙猛嘆了口氣,“鎮(zhèn)南王手握兵權(quán),連陛下都得讓三分,他兒子發(fā)話,咱們哪敢不聽?”
他推開庫房的門,里面堆著些雜物,角落里放著個木板,上面擺著些從破廟里撿來的東西:半截染血的黑衣、一枚生銹的鐵環(huán)、幾塊燒焦的布料,還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這是啥?”李狗蛋指著那粉末問道。
“不知道,但聞著有股藥味?!壁w猛拿起一根小棍,挑了點粉末,“破廟的火堆里找到的,不像是燒木頭剩下的灰?!?/p>
李狗蛋湊近聞了聞,突然一拍大腿:“這味兒我熟!”
“你熟?”趙猛眼睛一亮,“快說,是什么味兒?”
“是‘回春堂’的藥味兒!”李狗蛋肯定道,“上雍城就西坊那家回春堂,賣的金瘡藥里摻了這個味兒——好像叫什么‘龍血草’,貴得很,一般人買不起?!?/p>
他頓了頓,補充道:“前陣子我在回春堂門口撿破爛,看到掌柜的給一個受傷的鏢師抓藥,當(dāng)時就聞過這味兒,錯不了!”
趙猛和剛走進來的陳推官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亮光。
“回春堂……”陳推官喃喃道,“那家藥鋪開了十幾年,老板是個姓胡的老頭,看著挺和善,從沒聽說過和江湖人有牽扯?!?/p>
“會不會是巧合?”趙猛皺眉,“龍血草雖然貴,但城里的藥鋪也不止回春堂有賣?!?/p>
“是不是巧合,去看看就知道了?!标愅乒倌闷鹉谴榉勰?,眼神銳利起來,“慕容世子要蒙面女子的下落,要破廟的線索——說不定,這回春堂就是突破口。”
他看向趙猛:“帶上兩個人,跟我去回春堂。記住,別驚動任何人,先摸摸情況?!?/p>
“那我呢?”李狗蛋趕緊問道,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天亮前出結(jié)果”的死命令,生怕自己被落下。
陳推官看了他一眼:“你也跟著。那藥鋪的老板精得很,趙猛這副兇神惡煞的樣子,怕是問不出什么。你去,裝成買藥的,探探口風(fēng)?!?/p>
李狗蛋心里咯噔一下:又是我?這深更半夜去藥鋪探口風(fēng),要是被認出來,不得被胡掌柜的亂棍打出來?
可看著陳推官和趙猛嚴(yán)肅的眼神,他又不敢說不去,只能硬著頭皮點頭:“行……行吧!不過我先說好了,真要是遇到危險,我可不管你們,先跑為敬!”
趙猛踹了他一腳:“少廢話,趕緊走!”一行四人,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往西坊回春堂的方向走去。李狗蛋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總覺得,這趟藥鋪之行,怕是比破廟的混戰(zhàn)還要兇險。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誰知道那和善的胡掌柜,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