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錘子,轉身走進后屋,藥箱里的銀針在陰影里泛著光,像是無數(shù)雙窺伺的眼睛。第二章 帶倒鉤的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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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偏西時,回春堂的木門又被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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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是踹的,是被人用肩膀頂開的,力道狠得讓門框都晃了晃。四個穿著短褂的精壯漢子簇擁著個錦袍掌柜闖進來,為首的漢子左肩上插著支箭,箭頭沒入半尺,箭桿還在微微發(fā)顫,傷口周圍的衣料已被黑紅的血浸透,像朵爛開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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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郎中!”錦袍掌柜摘下遮陽帽,露出張油光锃亮的臉,他往堂屋里掃了眼,眉頭皺得像打了個結,“聽說你是黑沙峪最能耐的?趕緊把我這兄弟的箭取出來,耽誤了行程,我拆了你這破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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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九剛把修好的門板釘牢,正用布擦手上的木屑。他抬眼瞥了眼那中箭的漢子,漢子臉色發(fā)青,嘴唇泛白,額頭上全是冷汗,顯然疼得不輕,卻梗著脖子站得筆直,手按在腰間的刀上,一副隨時要拼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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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昌隆的人?”蘇九認出了掌柜腰間的玉佩——那是南邊最大的商隊才有的標記,據(jù)說專做官鹽和絲綢的買賣,護衛(wèi)都是從鏢局里挑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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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你有眼光!”錦袍掌柜從懷里掏出個小銀錠,“啪”地拍在桌上,“這是定金,治好我這兄弟,十兩黃金!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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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不好,我這鋪子給你拆?!碧K九打斷他的話,走過去捏住那漢子的胳膊,手指在箭桿周圍按了按。漢子疼得悶哼一聲,肩膀猛地一縮,蘇九的手指卻像鐵鉗似的沒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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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頭帶倒鉤,”蘇九的指尖觸到傷口邊緣,能摸到皮下凸起的硬物,“扎穿了肩胛骨,倒鉤卡在骨縫里,拔得不好,就得卸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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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來的幾個護衛(wèi)臉色都變了。中箭的漢子咬著牙道:“少廢話,要拔就拔,老子這條胳膊早就跟閻王爺打過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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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袍掌柜卻往后退了半步,臉上露出些猶豫:“蘇郎中,就沒……沒別的法子?比如用麻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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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九瞥了他一眼:“麻藥要等半個時辰才起效,他這箭頭卡在動脈附近,多等一刻就多一分風險。要么現(xiàn)在動手,要么我給你指條路,往南走三十里有個鎮(zhèn),那里的郎中或許敢用麻藥——前提是他能撐到那時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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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箭的漢子額頭的冷汗順著下巴往下滴,滴在衣襟上暈開深色的痕跡。他忽然抓住蘇九的手腕,掌心燙得嚇人:“動手!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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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九沒說話,轉身從藥箱里翻出個布包,打開來,里面是十幾把大小不一的細鉗,鉗口都磨得發(fā)亮,最細的那把只有繡花針粗細。他拿起那把細鉗,在火上燎了燎,火星子濺在青磚地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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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住。”蘇九遞過去塊干凈的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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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接過木片咬在嘴里,雙手死死抓住長凳的邊緣,指節(jié)都捏白了。錦袍掌柜和幾個護衛(wèi)往后退了兩步,臉上帶著些不忍,卻又忍不住盯著蘇九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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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九的手指懸在箭桿上方,忽然按住漢子的肩膀,另一只手抓起細鉗,猛地探進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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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漢子的身體瞬間繃緊,木片在嘴里被咬得咯吱響,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像要裂開似的。錦袍掌柜看得眼皮直跳,剛想開口,就見蘇九的手腕輕輕一抖,細鉗的鉗口精準地卡住了箭頭的倒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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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著?!碧K九的聲音沒什么起伏,手腕猛地往上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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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漢子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痛呼,整個人從長凳上彈起來半寸,又被蘇九按了回去。細鉗帶著點猩紅拔了出來,倒鉤上還掛著絲血肉,在光線下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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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眾人喘口氣,蘇九抓起另一把稍粗的鉗子,夾住露在外面的箭桿,手腕一旋一拔,整支箭“噗”地被抽了出來,帶起一串血珠,濺在蘇九的粗布褂子上,像開出幾朵暗紅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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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止不住!”一個護衛(wèi)驚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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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處的血確實涌得厲害,染紅了半邊衣襟。蘇九卻不慌不忙,從藥箱里抓出一把黑色的粉末,往傷口上一撒,又取過塊白紗布按住。不過片刻,紗布下的滲血就慢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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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止血散’,摻了龍骨和三七,比你們帶的金瘡藥管用?!碧K九說著,手指在漢子的肩膀上快速游走,時而按壓,時而輕捏,像是在摸什么寶貝。忽然,他的手指停在肩胛骨的位置,猛地往下一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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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漢子的慘叫聲差點掀翻屋頂,整個人疼得蜷縮起來,眼淚都流了出來。錦袍掌柜嚇了一跳,剛要上前,卻見蘇九松開手,道:“試試抬胳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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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愣了愣,咬著牙,慢慢抬起左胳膊。雖然還有些僵硬,卻真的能抬到胸口了,剛才那種鉆心的疼也去了大半,只剩下些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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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這是……”錦袍掌柜驚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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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肩胛骨被箭頭撞得錯位了,”蘇九用紗布把傷口纏好,動作麻利得像在打包貨物,“剛才那一下是歸位,疼是疼了點,但能省掉三個月的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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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活動了下胳膊,眼里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隨即對著蘇九抱了抱拳,聲音還有些發(fā)顫:“多謝蘇先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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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九沒理他,轉身看向錦袍掌柜:“診金,十兩黃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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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袍掌柜臉上的驚訝淡了些,掏出個小匣子打開,里面果然是十兩黃金,金錠子上還印著官造的印記。他把匣子往桌上一推,語氣卻還是帶著點倨傲:“蘇郎中好手段,只是這價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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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取箭頭,用了我特制的細鉗,這鉗子是用西域的玄鐵打的,一把夠尋常人家吃半年。”蘇九拿起那把沾了血的細鉗,在火上擦了擦,“還有止血散里的龍骨,是從三百年的老墳里挖出來的,你說值不值十兩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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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袍掌柜的臉僵了僵,他走南闖北多年,自然知道蘇九是在胡扯,卻偏偏挑不出錯來——畢竟人家確實把人治好了,而且治得又快又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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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自然值?!卞\袍掌柜干笑兩聲,“只是不知蘇郎中有沒有興趣跟我們走一趟?我們商隊還有幾十號弟兄,難保路上不生意外,有你在,也能讓大家安心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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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九收拾藥箱的手頓了頓,抬頭看了眼門外的黃沙。黑沙峪往南的路確實不太平,尤其是最近,沙狼幫和黑風寨打得厲害,商隊遇襲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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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在回春堂看病。”蘇九把黃金塞進錢袋,聲音冷得像結了冰,“至于你的弟兄,要是再中箭,記得讓射箭的準點,別總用帶倒鉤的——清理起來麻煩,我收費也更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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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袍掌柜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沒想到這小小的郎中竟敢如此不給面子。但看著中箭漢子活動自如的胳膊,又實在不敢發(fā)作,只能狠狠瞪了蘇九一眼,帶著人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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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衛(wèi)們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蘇九才走到門口,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夕陽把商隊的影子拉得很長,隊伍中間有幾輛蓋著黑布的馬車,車輪陷在沙里很深,顯然裝著不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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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了摸腰間的錢袋,黃金的重量沉得很實在。轉身回屋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墻角的陰影里,有個瘦小的身影一閃而過,像是只受驚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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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九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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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沙峪的風,不光帶刀子,還帶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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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藥箱里拿出那支帶倒鉤的箭,箭桿是普通的樺木,箭頭卻淬過東西,剛才沒細看,此刻在燈下才發(fā)現(xiàn),箭頭的凹槽里藏著點暗綠色的粉末,散發(fā)著極淡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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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蛇毒,也不是蝎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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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九用銀針挑了點粉末,放在鼻尖聞了聞,眼神忽然變得銳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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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牽機引”,一種南疆的毒藥,不會立刻致命,卻能讓人筋骨發(fā)軟,力氣盡失——用來對付護衛(wèi),再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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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裕昌隆商隊遇到的,恐怕不只是普通的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