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光轉(zhuǎn)瞬即逝。
三日后清早，云逸塵把那張滴了血開出梅花的藥方小心收進貼身穿的布囊，外面套上一件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袖口鐵鏈輕輕響著，他悄悄把鏈頭塞進袖子里，只留一截銹跡斑斑的環(huán)扣露在外面，看著就跟落魄郎中隨身帶的藥箱搭扣一樣。
他沒走正街，繞著集市后巷走，腳踩在昨夜雨水積成的泥洼里，一路沒聲響。百草堂門口那張告示早被人撕掉了，只剩半截殘紙在風里晃，就像誰有話沒說完。
蘇府在鎮(zhèn)北，朱漆大門高高立著，門環(huán)是兩只銅獅子，眼珠黑黢黢的，張著嘴含著珠子。兩個守衛(wèi)站在兩邊，腰間佩刀刀柄朝前，閃著寒光。其中一個抬手攔住他，聲音不冷不熱問：“你是誰？”
“塵無道?！彼曇舴€(wěn)穩(wěn)的，從懷里掏出一封請柬，紙有點發(fā)黃，邊角還有焦痕——這是他昨夜用靈火烤過的，仿造舊紙的顏色，免得有人做記號調(diào)包。
守衛(wèi)接過一看，眉毛動了動。這請柬是管事親筆寫的，印鑒清楚，紫藤纏枝的紋路很明顯。他還請柬的時候，目光掃過云逸塵的衣袖，突然停?。骸澳氵@鏈子……哪兒來的？”
云逸塵眼皮都沒抬：“祖上傳下來的藥具，能鎮(zhèn)邪驅(qū)穢?！?/p>
守衛(wèi)沒再問，往旁邊讓了讓。可就在他踏上臺階的那一刻，眼角余光掃到守衛(wèi)的腰刀——刀鞘靠近刀柄的地方，有一道小刻痕，刻出個“林”字的樣子，要不是他在葬仙谷研究過百家兵刃的銘文，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他腳步?jīng)]停，心里卻冷笑起來。林家的人，都混進蘇府護衛(wèi)里了。
主堂里檀香味道飄著，六扇雕花木屏風圍出一塊安靜的地方。三個醫(yī)生分坐在兩邊，都穿著錦袍，袖口繡著不同門派的標志。一個拿著玉扇，慢悠悠地搖；一個閉著眼休息，呼吸很平穩(wěn)；還有一個正跟管事小聲說話，帶著嘲笑的意思：“一個沒名氣的人，能開出跟我們蘇家秘傳針理一樣的方子？怕是抄了誰的殘卷，裝神弄鬼吧。”
云逸塵站在堂中間，不辯解也不生氣，把副本藥方輕輕放在桌子上。
管事大概五十歲，眉心有顆痣，眼神像針一樣：“聽說你那原方被人冒名送來了，有證據(jù)嗎？”
“有?！彼?，從袖子里拿出那張血書藥方，打開一角——血還沒干，梅花花瓣還能看清，“這方子要是被別人拿到，照著抄就行?？蛇@血梅，不用活人指尖的血弄不出來，也沒法復制?！?/p>
堂里一下子安靜了。
拿玉扇的醫(yī)生哼了一聲：“故弄玄虛！病是真是假，哪能憑一張血紙就定了？”
云逸塵終于說話了，聲音不大，可每個字都像釘子一樣：“玄陰蝕脈，三年的病根，從雪夜受寒開始，毒進到肺和腎里，夜里咳黑血，寅時指尖發(fā)紫，脈搏像冰一樣冷，陽氣倒流。這病要是不用純陽靈力順著十二經(jīng)脈走，再加上北地雪蓮、千年茯苓、紫靈芝這三味主藥，還有七味引經(jīng)藥疏通經(jīng)絡(luò)，不出半年，心脈就得斷?！?/p>
他說完，角落里一個貼身丫鬟猛地抬頭，眼里全是驚訝。
管事慢慢站起來：“這……正是老夫人最近的癥狀，連我們蘇家醫(yī)書里都沒寫全。你怎么知道的？”
“醫(yī)生看病，不一定要見到病人。”他淡淡地說，“昨夜有人冒名送方子，少了七味輔藥，說明這人只懂點皮毛，不懂根本?！?/p>
拿玉扇的醫(yī)生臉色變了變，手里的扇子“啪”地合上了。
管事想了一會兒，點頭說：“既然這樣，請進內(nèi)室，給老夫人把脈?！?/p>
內(nèi)室里簾子一層又一層，藥爐輕輕沸騰著，一個老婦人躺在榻上，臉色青灰，呼吸很弱。兩個丫鬟站在兩邊，眼神很警惕。
云逸塵走到榻前，沒急著伸手，說：“拿三根銀針來，用干凈的火烤一下?！?/p>
丫鬟猶豫了，看看管事。管事輕輕點點頭，丫鬟才去拿銀針。
他接過針，指尖悄悄冒出一絲靈力，一下子就把針上的雜質(zhì)去掉了。然后輕輕撩起老夫人的衣袖，露出手腕。手腕上的皮膚發(fā)青，寒氣直逼過來。
他三根手指搭上去，表面看是正常把脈，其實靈力像細絲一樣鉆進經(jīng)絡(luò)里。一下子，陰毒的氣像黑霧一樣纏在肺俞、腎俞兩個穴位上，好像要往心脈蔓延。
“三年前臘月廿三，雪夜回家，馬車翻了，老夫人在寒潭邊待了半個時辰，對不？”
屋里的人都驚呆了。
管事大聲說：“這事只有貼身嬤嬤知道，你……”
“毒從寒水里進來，沿著足少陰腎經(jīng)往上走，三年都沒散，已經(jīng)傷到骨髓了。”他收回手，語氣很平靜，“要是再拖一個月，毒進到心包，就算有仙藥，也救不回來了?！?/p>
屋里安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一個丫鬟聲音發(fā)抖地問：“那……還有救嗎？”
“能救。”他拿出銀針，扎進老夫人手腕三寸的地方，“不過得每天扎針，連扎七天，再用藥浴把毒蒸出來，這期間不能見風、不能喝冷水、不能靠近陰寒的人。”
他話還沒說完，窗外竹影晃了一下，好像有衣角從窗紙前閃過。
云逸塵眼神一緊，手上動作沒停。他借著低頭調(diào)整針位的時候，眼角余光掃向窗外——竹枝在晃，一個人都沒有。可剛才那一下，他確實感覺到一股很淡的靈息波動，好像在哪兒見過。
這不是蘇家醫(yī)修的氣息，也不是普通護衛(wèi)有的。
他裝作沒事，接著扎針，靈力慢慢進到老夫人的經(jīng)絡(luò)里，把陰毒驅(qū)散。過了一會兒，老夫人眉頭松了松，呼吸慢慢平穩(wěn)了。
管事松了口氣，拱手說：“先生醫(yī)術(shù)太神了，真是我們蘇家的福氣?！?/p>
云逸塵把針收進袋子里，淡淡地說：“藥方我準備好了，三日后再來?！?/p>
“不用等三天?！惫苁纶s緊說，“要是先生不嫌棄，今天就住我們府里偏院，方便照顧老夫人。”
他想了一下，正準備說話，突然覺得袖子里的玉佩有點熱，好像被什么吸引著。
不是錯覺。
那熱度從左胸內(nèi)袋傳來，貼著皮膚，像被太陽曬過的玉石。
他悄悄按了按衣袋，心里警鈴響了——這玉佩從葬仙谷得來的，從來沒無緣無故熱過?，F(xiàn)在剛進蘇府，就有動靜，難道……
“塵先生？”管事看他不說話，又喊了一聲。
“偏院就不用了?！彼ь^，語氣很冷淡，“我習慣住在外面，清凈些。每天按時來看病就行。”
管事有點可惜，但也沒強求，讓人拿了一百兩黃金定金。
云逸塵只拿了一塊，其他的推回去：“等有效果了再拿不遲?！?/p>
出門的時候，太陽高高掛著。
他穿過垂花門，走過回廊，腳步穩(wěn)穩(wěn)的?？删驮谔こ鎏K府東門的那一刻，袖子里的玉佩又燙起來，比剛才還熱，好像有共鳴一樣。
他腳步頓了一下，眼睛掃向門旁邊一棵老梅樹。
樹皮裂了，樹枝彎彎曲曲的，看著很普通，可樹根石頭縫里，半塊青灰色石片隱隱約約能看見，上面的紋路跟他玉佩上的云紋有點像。
他沒停下，也沒彎腰。
只是袖子里的手指，慢慢握緊了。
玉佩的溫度，還在升高。
他往前走，身后朱門慢慢關(guān)上。
門縫快合上的時候，二樓窗戶后面，一道素色衣角悄悄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