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fēng)卷著招魂幡掃過門檻，云逸塵的身影早已沒入長街盡頭。他腳下未停，掌心貼著胸口，那枚玉佩仍在發(fā)燙，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嵌進(jìn)皮肉。方才地窖里滲出的青煙如蛇游走，此刻竟在前方三丈外凝成一線，貼地蜿蜒，似在引路。
他冷笑一聲，低語：“想我入局？那便看看是誰釣誰?！?/p>
北邙山陰脈匯聚，義莊孤懸半山，四周無樹無草，唯有一排排歪斜的棺槨立在荒土上，漆皮剝落，刻著“無名”二字。子時剛過，風(fēng)向突轉(zhuǎn)，玉佩猛地一震，竟自行離體半寸，直指最深處那口黑漆棺。
云逸塵不再猶豫，指尖凝勁，劃破符紙貼于棺蓋四角。符火燃起，幽藍(lán)跳動，棺上鐵鏈應(yīng)聲崩斷。他一腳踹開棺蓋，腐氣撲面，卻見棺中空無尸身，唯有一縷青煙盤旋而起，繞玉佩三匝，忽地凝成一道殘影——指向山腹裂隙。
“果然有鬼?！彼栈赜衽?，袖口忽覺灼痛。低頭一看，方才撬棺時被枯手抓破的傷口竟泛出焦黑，血絲逆流回脈。他咬牙封住三處穴道，冷汗滑落額角。
青煙散去前，地面浮出“血?！倍?，轉(zhuǎn)瞬化灰。玉佩裂紋中滲出一滴血珠，落地即蒸，霧氣繚繞間，隱約顯出半幅星圖。
他盯著那圖，瞳孔微縮。這星軌走勢，竟與《九曜真經(jīng)》中記載的“葬仙步”暗合。當(dāng)年在谷底石壁上見過的星宿排列，此刻竟在此地重現(xiàn)。
“不是巧合?！彼吐暤溃笆氰€匙，也是鎖?！?/p>
山腹裂隙僅容一人側(cè)身而入。他拔劍在前，劍身輕顫，感應(yīng)著地底靈壓。越往里走，空氣越沉，仿佛有無形之力壓在肩頭，靈力運(yùn)轉(zhuǎn)滯澀三成。他察覺玉佩對地底靈壓似乎有特殊反應(yīng)，時而發(fā)亮?xí)r而暗淡，如同在感應(yīng)著某種未知的力量，心中暗凜：這玉，怕不止是信物那么簡單。
忽然，腳下石板微陷。他反應(yīng)極快，后躍三尺，只見方才立足之處裂開方洞，數(shù)十根骨刺破地而出，尖端泛著幽綠——是“蝕魂釘”，觸之即腐筋爛骨。
“老祖宗設(shè)的局，還挺狠?！彼湫?，從懷中取出半塊殘玉——這是當(dāng)年從父親遺物中搶出的信物，從未示人。如今兩玉相距不足三尺，竟同時嗡鳴，共鳴如鐘。
他不再藏私，將殘玉貼于壁上。剎那間，石壁星圖亮起，九星連珠，一道暗門緩緩開啟。
門后是條狹長墓道，兩壁刻滿符文。他一眼認(rèn)出，那是云家祖祠地底才有的“禁言咒”，專防外人竊聽秘辛。可這些符文殘缺不全，像是被人刻意抹去關(guān)鍵筆畫。
“有人來過?！彼夹囊惶?，“而且，不想讓后人看全?！?/p>
他腦海中忽地閃過兒時聽聞的只言片語——云家曾有一場血夜之變，族中長輩提及便神色凝重，而青蓮紋，似乎與那夜的災(zāi)禍有著隱秘關(guān)聯(lián)。
墓道盡頭是風(fēng)刃回廊。機(jī)關(guān)未啟時靜如死水，他剛踏進(jìn)一步，四壁驟然開縫，千百道氣刃交錯橫掃，石屑紛飛。舊劍擋在身前，劍身震顫，裂紋又深三分。
“再斷一寸，你就成燒火棍了。”他調(diào)侃一句，腳下卻不停。《九曜真經(jīng)》中“星移斗轉(zhuǎn)”步法展開，錯步踏生門，借風(fēng)勢滑行，衣角擦著刃鋒掠過，發(fā)出“嗤啦”一聲。
穿廊而過，劍身已裂至劍格。他隨手將劍插回背后，反正也沒指望它能砍人，能擋就不錯了。
主墓室門前立著一座祭壇，形如雙魚環(huán)抱。中央凹槽正好容納雙玉。云逸塵深吸一口氣，將兩塊玉并排放入。
咔。
裂紋彌合，金光乍起。
剎那間，天地失聲。
他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不在墓室。
——夜雨傾盆，祠堂火光沖天。
一個黑袍人背對而立，手中長劍滴血。祠堂梁柱斷裂，牌位碎裂滿地。角落里，一名婦人抱著幼童縮在墻角，口中喃喃：“別殺他……他是云家最后的血脈……”
黑袍人轉(zhuǎn)身，袖口掠過一道青蓮紋。
孩童抬頭，滿臉淚痕，正是五歲的自己。
畫面戛然而止。
云逸塵猛然回神，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冷汗浸透后背，呼吸急促如風(fēng)箱。那畫面不過數(shù)息，卻像被抽去三魂七魄。
“青蓮……林家的標(biāo)記?！彼а?，掌心發(fā)燙。低頭一看，雙玉已嵌入皮肉，化作一道云紋烙印，深深烙在掌心，三日難褪。
祭壇四周，心魔鏡陣悄然啟動。鏡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幻象：父親臨終托玉、母親葬身火海、師門長老冷眼逐他出門……每一道都是他心底最痛的刀。
他閉上眼，試圖默念《九曜真經(jīng)》守一訣，可幻象卻如附骨之疽般纏繞，每一道幻象都如尖針般刺痛他的腦海，他額頭青筋暴起，牙關(guān)緊咬，在痛苦的掙扎中艱難地運(yùn)轉(zhuǎn)靈力，才終于讓幻象扭曲，終歸沉寂。
他緩緩起身，目光落在祭壇后方石壁上。那里刻著一行小字，幾乎被塵土掩盡：
“血夜非終局，青蓮藏玄機(jī)。若尋真相，當(dāng)赴葬仙谷深處?！?/p>
他盯著那字，冷笑出聲：“原來你們早就知道會有人來?！?/p>
正欲細(xì)看，忽覺掌心烙印劇痛，如同有火在燒。玉佩殘影在識海中閃現(xiàn)，竟是方才畫面中那名婦人臨死前塞入他懷中的東西——一塊半圓形玉符，刻著“天穹”二字。
“天穹……？”他皺眉，“那不是傳說中開啟上古劍冢的令符嗎？”
話音未落，墓道深處傳來石板移動的悶響。
他猛然回頭。
來路已被巨石封死，塵灰簌簌落下。而前方祭壇下方，地磚緩緩下沉，露出一道暗格。格中無物，唯有一張泛黃紙片靜靜躺著。
他走過去，拾起紙片。
上面寫著一行小字：
“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你記得的，未必是事實。”
字跡娟秀，卻不屬于任何他認(rèn)識的人。
他盯著那行字，掌心烙印突然再次發(fā)燙，玉佩殘影在識海中劇烈閃動，那名婦人的嘴唇微微開合，似乎在說什么。
他凝神去看。
婦人說的，是三個字——
“別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