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在敘利亞戰(zhàn)地跳芭蕾時,被炸彈奪去雙腿。江臨放棄戰(zhàn)地攝影事業(yè),陪她熬過黑暗歲月。
復健三年后,她穿著紅舞裙重返舞臺。謝幕時掌聲雷動,她卻在第一排看見他垂下的頭。
救護車上,她摸到他口袋里的診斷書:晚期塵肺病。“你咳血那么久…為什么不告訴我?
他最后的笑容凝在嘴角:“晚晚…你的謝幕…我趕上了…”---冰冷的掌聲像無形的暖流,
第一次漫過蘇晚的腳踝。不是幻覺。她穿著那雙特制的舞鞋,
能清晰地“聽”到觀眾席上涌來的聲音,順著支撐她身體的鈦合金和碳纖維骨架,一路向上,
敲擊著她麻木已久的神經(jīng)末梢。那是一種奇異的、帶著金屬回響的震顫,仿佛電流,
微弱卻真實地宣告著某種連接的重建。三年了,
自敘利亞阿勒頗那場裹挾著塵土和硝煙的爆炸之后,這是她第一次重新“感知”到舞臺。
她微微側(cè)過頭,視線穿過腳燈刺目的光暈,投向臺下。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那個身影清晰得如同刀刻——江臨。他坐得筆直,像一尊沉默的礁石,
在洶涌的掌聲浪潮里巋然不動。他仰著臉,目光牢牢鎖在她身上,
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這一方舞臺,只剩下舞臺中央,穿著猩紅舞裙的她。那目光,
沉甸甸的,像盛夏里飽含雨水的云層,無聲地包裹著她。蘇晚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抵在冰涼的金屬義肢關(guān)節(jié)上。那抹猩紅,是她的戰(zhàn)袍,也是她靈魂深處不肯熄滅的火焰。
江臨的目光,則是這火焰得以燃燒至今唯一的、無言的燃料。
莫斯科大劇院的穹頂恢弘而遙遠,金碧輝煌的壁畫在燈光下流淌著永恒的光澤。
蘇晚卻恍惚了一瞬。眼前璀璨的枝形吊燈,仿佛被蒙上了一層嗆人的黃沙,光暈扭曲、彌散,
耳邊那雷鳴般的掌聲,
也隱隱夾雜進了另一種更尖銳、更令人心悸的喧囂——那是遙遠記憶深處,來自戰(zhàn)地的呼嘯。
***記憶的碎片帶著灼熱的溫度和嗆人的塵土,猛地撞進腦海。阿勒頗,廢墟之城。
斷壁殘垣像大地猙獰的傷疤,裸露的鋼筋扭曲著刺向鉛灰色的天空。
空氣里永遠浮動著一種混雜了硝煙、血腥和廢墟塵埃的、令人窒息的苦澀味道。
幾堵尚未完全倒塌的墻壁,勉強圍出一個不規(guī)則的、布滿碎石瓦礫的空間,權(quán)當舞臺。
沒有追光燈,只有慘淡的天光吝嗇地漏下來,
勾勒出幾個瑟縮在角落里的身影——是當?shù)毓聝涸旱暮⒆觽儯?/p>
深陷的眼窩里盛滿了過早降臨的恐懼和茫然。一個瘦小的女孩,裹著一條臟污的頭巾,
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沒有眼睛的布娃娃?!疤粋€吧,蘇晚,”一個溫和而疲憊的聲音響起,
帶著鼓勵,“給他們看看,看看光的樣子?!闭f話的是江臨。他靠在半堵斷墻邊,
高大的身影在廢墟的背景里顯得格外孤峭,沾滿塵土的戰(zhàn)地夾克敞開著。
他肩上掛著沉重的相機包,手里卻拿著一小塊干癟的面包,正小心翼翼地掰開,
分給一個緊挨著他褲腿的小男孩。他側(cè)著臉,輪廓在廢墟的陰影里顯得堅硬,
可望向那群孩子的眼神,卻有著不可思議的柔軟和溫度。陽光恰好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
染上一層疲憊卻溫暖的金色。蘇晚吸了一口氣,
那混雜著硝煙和死亡氣息的空氣刺得肺部微微發(fā)疼。她脫下笨重的軍靴,
露出里面磨損的芭蕾軟鞋。鞋尖早已磨破,沾滿了這片土地的灰黃。她站直身體,
對著那群孩子,努力彎起嘴角,模仿著記憶里大劇院海報上舞者的姿態(tài),展開手臂。
沒有音樂,只有遠處零星傳來的槍聲,如同惡意的鼓點。她的身體開始移動,
足尖在粗糙的碎石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旋轉(zhuǎn)、跳躍。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笨拙,
卻又有著一種穿透絕望的奇異力量。汗水很快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fā),呼吸變得急促。旋轉(zhuǎn)中,
她瞥見江臨放下了相機。他不再分發(fā)食物,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緊緊追隨著她,
像一道沉默的、堅固的堤壩,試圖為她擋住身后廢墟的荒涼。就在一個重心轉(zhuǎn)換的瞬間,
她腳下的一塊石頭突然松動。身體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摔倒。驚呼還卡在喉嚨里,
一只溫熱、沾著泥土氣息的大手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托住了她的手臂,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拉回平衡。
“小心!”江臨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的手心滾燙,
透過薄薄的衣袖烙在她的皮膚上。蘇晚站穩(wěn),抬起頭,撞進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里。那里面,
除了廢墟的倒影,清晰地映著一個小小的、跳著蹩腳芭蕾的她,
還有一層深不見底的、沉甸甸的擔憂。“我沒事。”她喘著氣說,聲音有些啞,試圖抽回手。
江臨卻握得更緊了些,沒有立刻放開。那短暫的幾秒鐘,在槍聲的背景音里,
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他掌心的溫度,他身上塵土和汗水混合的氣息,
還有他眼中那片沉靜的、只映著她倒影的?!环N陌生的悸動,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在她心底漾開一圈圈漣漪。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上粗糙的繭,
輕輕擦過她手臂內(nèi)側(cè)敏感的皮膚?!班拧!彼K于松開手,聲音恢復了一貫的低沉平靜,
只是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瞬,才緩緩移開,重新投向那片斷壁殘垣的深處,
恢復了戰(zhàn)地攝影師特有的那種警覺和疏離。仿佛剛才那一瞬的靠近和溫度,
只是廢墟里一場轉(zhuǎn)瞬即逝的幻夢??商K晚手臂上被他握過的地方,卻像被烙印過一樣,
久久殘留著那份灼熱和力量。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灰塵的舞鞋尖,心口的位置,
有什么東西悄然破土而出,在戰(zhàn)地的硝煙里,發(fā)出微弱的、卻無法忽視的聲響。突然,
一聲尖嘯撕裂了短暫的平靜!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毀滅一切的狂暴,
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臟!“趴下——!”江臨的嘶吼像炸雷般響起,幾乎在同一秒,
他那股強大的力量再次爆發(fā),不是拉住她,而是用整個身體猛地將她撲倒,死死地護在身下!
轟?。?!世界在蘇晚眼前炸開一片刺目的白光,緊接著是無邊的黑暗和震耳欲聾的轟鳴。
巨大的沖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她的下半身。劇痛!
無法形容、瞬間吞噬一切的劇痛!仿佛整個身體被活生生撕裂、碾碎。
骨頭碎裂的脆響清晰地傳入她自己耳中,淹沒在爆炸的余音里。
溫熱的液體瞬間浸透了她腿部的衣料,濃重的血腥味嗆入鼻腔。意識像斷線的風箏,
在劇痛的深淵邊緣瘋狂下墜。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
她最后的感知是覆蓋在她身上的沉重軀體——江臨的身體。他像一塊沉默的巨石,
用全部的力量和重量為她隔絕了那毀滅性的沖擊。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胸腔深處傳來的、被爆炸震得紊亂而壓抑的心跳,一下,一下,
沉重地敲打著她的脊背。還有他喉嚨深處溢出的一聲悶哼,痛苦而壓抑,
隨即被更猛烈的爆炸氣浪徹底吞沒。那份沉重和那聲悶哼,成了她墜入無邊黑暗前,
唯一抓住的、帶著血和溫度的錨點。***“呃啊——!”劇痛像淬毒的鋼針,
猛地刺穿蘇晚的神經(jīng),將她從混沌的夢境邊緣狠狠拽回現(xiàn)實。冷汗瞬間浸透了薄薄的病號服,
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她猛地睜開眼,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
眼前不再是阿勒頗的斷壁殘垣和刺目的爆炸火光,而是慘白的天花板,冰冷的燈光,
還有彌漫在空氣里、揮之不去的消毒水氣味。是醫(yī)院。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未來得及升起,
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虛空感便攫住了她。她下意識地想要挪動身體,
想要蜷縮起來抵御那刺骨的寒冷和恐懼。然而,腰部以下,一片死寂。
沒有熟悉的肌肉牽拉感,沒有神經(jīng)末梢傳遞來的任何信號,
只有一片沉重的、不屬于她的麻木。仿佛她的身體,從腰部那里被硬生生地切割開,
下半部分消失了,只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疼痛難忍的傷口??只湃缤涞某彼?,
瞬間淹沒了她。她掙扎著,不顧一切地想要抬起腿,
想要證明那可怕的感知只是噩夢殘留的錯覺。肌肉在意識瘋狂的驅(qū)使下繃緊,然而,
視線所及,被雪白被子覆蓋的下半身,紋絲不動。只有左腿的位置,
被子下似乎有個不自然的、僵硬的凸起輪廓。
“腿…我的腿…” 嘶啞的聲音從她干裂的嘴唇里艱難地擠出來,
帶著自己都不敢辨認的顫抖和絕望。她猛地伸手,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
狠狠掀開了蓋在腿部的被子!視野里出現(xiàn)的,
不是她記憶中修長、曾經(jīng)能輕盈托起整個身體的腿。左腿膝蓋以下,
包裹著厚厚的、浸著暗紅色血漬的紗布,形狀古怪地終止在空氣中。而右腿…右腿的位置,
只有一片刺眼的白布覆蓋在病床上,平坦得令人窒息。那個位置,空了?!鞍 。。?/p>
”凄厲的尖叫不受控制地沖出喉嚨,尖銳得能刺破耳膜。那不是痛苦,
那是靈魂被生生撕裂時發(fā)出的、最原始的悲鳴。整個世界在她眼前瘋狂旋轉(zhuǎn)、崩塌。
她揮舞著手臂,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什么,卻只打翻了床頭柜上的水杯。
玻璃碎裂的聲音清脆刺耳,水漬在地板上迅速蔓延開來。門被猛地撞開?!巴硗恚?/p>
” 熟悉的身影帶著一陣風沖了進來。是江臨。他身上的戰(zhàn)地夾克還沒來得及換下,
沾滿了塵土和深褐色的、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那些暗色深深淺淺地印在磨損的布料上,
像一塊塊丑陋的傷疤。他的臉頰上還帶著新鮮的擦傷,額角貼著紗布,滲出一點暗紅。
整個人疲憊得像是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眼底布滿了駭人的血絲,嘴唇干裂蒼白,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顯得異常憔悴。唯有那雙眼睛,在看到病床上崩潰尖叫的蘇晚時,
瞬間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燃燒的、帶著痛楚的亮光。他幾步?jīng)_到床邊,
無視地上的玻璃碎片和水漬,毫不猶豫地伸出雙臂,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近乎禁錮的力量,
將失控尖叫、拼命捶打自己的蘇晚死死抱進懷里!
“沒事了…晚晚…沒事了…我在這里…我在這里…” 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帶著長途跋涉后的極度疲憊和一種強行壓抑的哽咽,一遍遍重復著,
滾燙的氣息噴在她汗?jié)竦念i側(cè)。他抱得那么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
用自己的身體去填補她失去的那部分。蘇晚的掙扎在他鋼鐵般的臂膀里顯得如此徒勞,
拳頭砸在他沾滿血污的夾克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胺砰_我!我的腿!我的腿沒了!放開!
”她嘶喊著,眼淚和汗水糊了滿臉,絕望像毒蛇般噬咬著她的心臟,
“跳不了了…我跳不了了!讓我死!讓我死啊!”江臨的身體猛地一震,
抱著她的手臂卻收得更緊,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他沒有反駁,沒有說那些空洞的安慰,
只是將臉深深埋進她凌亂的發(fā)絲里。蘇晚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
那是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無聲的劇痛。還有頸窩處傳來的、溫熱的濕意——那是他的眼淚,
無聲地、滾燙地滴落在她的皮膚上,灼燒著她絕望的靈魂。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種類似受傷野獸般的、低沉壓抑的嗚咽,沉重地敲打著她的耳膜。
“不…晚晚…”他的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撕裂著擠出來,
“活著…求你…活著就好…” 他的手臂箍緊她,仿佛她是狂風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哪怕這浮木本身也已支離破碎。那份絕望中的依戀和痛楚,透過滾燙的眼淚和顫抖的擁抱,
沉重地傳遞過來,像冰冷的鐵鏈,將她的尖叫和掙扎一點點鎖住,
最終只剩下渾身脫力的、無聲的劇烈顫抖,和斷斷續(xù)續(xù)、撕心裂肺的抽泣。她不再捶打,
只是像個被抽掉所有骨頭的布偶,癱軟在他同樣傷痕累累卻異常堅固的懷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