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落定的瞬間,陳扶生首先“撞”進(jìn)一片潮濕的暖意里。
不是仙宮玉床的絲滑,也不是靈泉浸泡的虛無,而是帶著顆粒感的柔軟——他后來才知道,那是鋪在巖洞地面的干草,混著經(jīng)年累月的煙火氣,被無數(shù)人躺過,壓出了貼合身體的弧度。
“醒了?”
一個聲音砸過來,像塊溫?zé)岬氖^落在空地上。陳扶生猛地繃緊脊背,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捕捉”到清晰的聲響,粗糲,沙啞,帶著未散的疲憊,卻奇異地沒有攻擊性。
他費(fèi)力地轉(zhuǎn)動脖頸,視線所及仍是模糊的色塊,只能勉強(qiáng)辨出眼前有個高大的輪廓。那人蹲在幾步外的火堆旁,火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巖壁上,忽明忽暗,像某種神秘的圖騰。
“昨夜在河灣撈著你的?!蹦锹曇粲猪懫?,這次更近了些,陳扶生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說話時帶起的風(fēng),拂過他的臉頰,“像塊被水泡透的木頭,一動也不動?!?/p>
一只手伸過來,指尖帶著薄繭,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陳扶生沒有躲,他感覺不到“碰”的力度,卻從那聲音的起伏里,聽出了一絲謹(jǐn)慎的關(guān)切。
“巫說你是山神送來的?!蹦侨耸栈厥?,轉(zhuǎn)身從火堆旁拿起一根東西。陳扶生聽見“咔噠”一聲,像是骨頭摩擦的輕響,“部落里好久沒來過外人了?!?/p>
火光中,那東西的輪廓漸漸清晰——是一根打磨光滑的獸骨,約莫半臂長,一端被鑿出了幾個小孔,邊緣還刻著歪歪扭扭的紋路,像某種符號。
“這是骨笛?!蹦侨苏f著,將骨笛湊到唇邊。
下一秒,嗚咽的調(diào)子淌了出來。
不是仙宮宴會上仙樂的縹緲(他雖聽不見,卻從仙人們的神情里猜過),而是像山澗的水流過碎石,磕磕絆絆,卻帶著一股韌勁;又像風(fēng)穿過密林,卷著落葉的沙沙聲,混著遠(yuǎn)處野獸的低嚎,粗野,卻鮮活。
陳扶生的耳鼓微微發(fā)麻,那聲音像有實質(zhì),順著耳道往里鉆,撞在某個沉寂了太久的地方。他忽然想起在仙宮時,三皇兄總愛對著他比劃“音樂”二字,那時他只當(dāng)是無謂的動作,此刻卻莫名覺得,這骨笛聲里,藏著比“音樂”更重的東西。
“這是喚魂調(diào)?!惫堑逊畔聲r,那人的聲音里多了些悠遠(yuǎn),“去年秋獵,阿木的小兒子丟在林子里,我吹著這個找了三天,最后在狼窩邊把他抱了回來。”
他用指尖劃過骨笛上的紋路:“每道痕,都是一次找到族人的路?!?/p>
陳扶生望著那根骨笛,聽著火堆里柴木爆裂的“噼啪”聲,聽著洞外偶爾傳來的蟲鳴,還有那人低沉的呼吸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張粗糙的網(wǎng),輕輕罩住了他。
“我叫阿炎。”那人忽然說,聲音里帶著一種宣告般的鄭重,“以后,你就跟著我?!?/p>
陳扶生沒有回應(yīng),他還不會用聲音表達(dá)。但當(dāng)阿炎把一塊烤得溫?zé)岬墨F肉遞到他手里時,他第一次沒有松開——不是因為“餓”(他從未感受過),而是因為那肉上沾著的煙火氣,和阿炎說話時的調(diào)子,竟有幾分相似的溫度。
巖洞外,天漸漸亮了。晨露滴落的“滴答”聲,遠(yuǎn)處鳥雀的啼鳴,還有部落里漸漸響起的動靜,像潮水般漫進(jìn)來。陳扶生坐在干草上,握著那塊溫?zé)岬墨F肉,忽然覺得,這或許就是“醒來”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