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市立醫(yī)院出來時，手里那張寫著“終身不孕”的診斷報告，已經(jīng)被我捏得皺成一團。
江南小城的雨，細密得像針，斜斜織在青石板路上。我沒打傘，
任由冰冷的雨絲順著發(fā)梢滑進脖頸，冷得我一個激靈。三個月前，我就是在這里，
因為連續(xù)多日通宵為林驍?shù)摹独C娘傳》美術(shù)設定稿查閱資料，過度勞累導致了第三次流產(chǎn)。
那時醫(yī)生只是嘆氣，說我底子太薄，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山裉?，
那個白發(fā)的老專家看著我的檢查結(jié)果，用一種近乎宣判的語氣告訴我，
因為黃體功能嚴重衰竭，加上之前幾次流產(chǎn)對身體的摧殘，我這輩子，
都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我腦子里嗡嗡作響，反反復復回蕩著林驍?shù)脑?。我們剛結(jié)婚時，
我滿心歡喜地規(guī)劃著未來，他卻溫柔地按住我的手說：“晚晚，孩子不急，
你先把你的‘晚照繡坊’做大，那才是你的心血?！焙髞?，繡坊有了起色，我催他，
他又說：“等我這個項目拿下，我們就安心備孕?！痹俸髞恚?/p>
他成了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的美術(shù)總監(jiān)，我卻一次次躺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他握著我的手，
眼里滿是心疼：“晚晚，對不起，都怪我。我們以后不要了，有你，就夠了。”那時我信了，
我以為他是真的心疼我，愛我勝過一切?？涩F(xiàn)在，連“不急”這兩個字，
都成了對我最大的諷刺。雨越下越大，視線模糊不清。我像個游魂一樣往家的方向走，
卻在巷口，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林驍?shù)能囃Ｔ诼愤?，車窗半開。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傘，
大半個身子都探出車外，將傘牢牢地舉在一個女人的頭頂。他自己的左邊肩膀，
已經(jīng)被雨水淋得濕透。那個女人蜷坐在副駕駛上，側(cè)臉蒼白，小腹微微隆起，
正低頭喝著林驍遞過去的熱水。我的腳步像被釘在了原地，血液瞬間涼透。是沈知夏。
林驍?shù)陌自鹿?，五年前一聲不吭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句告別都沒留下的前女友。
我死死盯著她，又看看林驍那副緊張又溫柔的模樣，只覺得心臟像是被人用鈍刀子來回拉扯。
我沖了過去，雨水打在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傲烛敚 蔽业穆曇艏怃J得不像自己的。
他猛地回頭，看到我時，臉上的慌亂一閃而過，隨即是掩飾不住的局促?！巴硗恚?/p>
你怎么在這里？下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傘？”他想把傘移到我頭頂，
可他身后的沈知夏卻弱弱地咳嗽了一聲。他的手頓住了。我沒有看他，目光像淬了毒的箭，
直直射向車里的女人：“她是誰？”“我……晚晚，你聽我解釋，”林驍?shù)穆曇舾蓾?/p>
“我路過這里，看到她暈倒在路邊，我……我只是順手救個人?！表樖志葌€人，
需要把人安置在你的副駕，需要你冒著大雨為她撐傘，需要你用那種失而復得的眼神看著她？
我冷笑一聲，目光重新回到林驍臉上，一字一頓地問：“她回來了，是不是就意味著，
你要走了？”林驍?shù)难凵穸汩W著，嘴唇囁嚅了幾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沉默了。
那把黑色的傘，依舊堅定地，偏向沈知夏的方向。那一刻，
我感覺比診斷報告上那幾個冰冷的鉛字，更冷，更絕望。回到“晚照繡坊”，我沒有開大燈，
只留了繡繃前那盞昏黃的臺燈。燈光下，針線和絲綢都泛著柔和的光，可我的世界，
已經(jīng)碎得拼不起來了。我從柜子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xié)議，一式兩份，
推到深夜歸來的林驍面前。我的手穩(wěn)得不像一個剛被命運徹底撕碎過的人?！昂炞职伞?/p>
”我說，聲音平靜無波。林驍紅著眼睛看著我，臉上寫滿了疲憊和愧疚。“晚晚，
我們這么多年的感情……”“沒了?！蔽掖驍嗨?，“在你為了她，任由我站在大雨里的時候，
就沒了。”他終于不再說話，拿起筆，在協(xié)議末尾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龍飛鳳舞的字跡，
我曾經(jīng)那么迷戀，此刻卻覺得無比刺眼。從始至終，他沒有說一句挽留。
我將簽好字的協(xié)議收進抽屜，鎖上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也就在這時，
一個毫無感情的機械音，突兀地在我腦海中響起。【檢測到宿主人生遭遇重大轉(zhuǎn)折，
符合激活條件。】【逆襲/復仇系統(tǒng)，正式激活?！俊拘率秩蝿瞻l(fā)布：在一個月內(nèi)，
獨立完成一幅不低于一米規(guī)格的蘇繡作品‘寒梅傲雪’。
】【任務獎勵：國家級非遺刺繡大賽參賽資格，及三位評委的聯(lián)合推薦信一封。
】我猛地一怔，以為是自己悲傷過度出現(xiàn)了幻覺。我下意識地伸出手，
指尖撫過繡繃上那幅尚未完成的《殘荷圖》。那是我為紀念我第三個沒能出世的孩子繡的。
荷葉枯敗，蓮蓬低垂，滿是凋零和死寂。我曾以為，這就是我下半生的寫照。
可現(xiàn)在……寒梅傲雪？我的指尖在粗糙的麻布上微微顫抖。我忽然想起，
我那位被譽為“江南神針”的祖母，一生最擅長的，便是繡梅。她總說，蘇繡的魂，
不在于模仿，而在于創(chuàng)造。尤其是繡梅花，不能只求形似，更要求神韻。
那股子頂著風雪、凌寒獨自開的傲骨，才是最難的。祖母曾告訴我，她壓箱底的絕活，
是一種幾近失傳的針法，能將一根蠶絲劈成六十四分之一，細如塵埃，繡出的寒霜薄霧，
幾可亂真。只是那樣的針法，對眼力、心力、手腕的穩(wěn)定度要求都太高了。她說我心性不定，
還不到學的時候。如今，我的心，大概是前所未有地靜了。
我翻出了祖母壓在箱底的《寒梅圖譜》，那本泛黃的冊子，紙頁邊緣都已起毛，
卻散發(fā)著歲月沉淀下的墨香和樟木氣。圖譜里沒有繁復的理論，
只有一幅幅姿態(tài)各異的梅花圖樣，旁邊用蠅頭小楷標注著針法心得?！芭z如霧，
針腳藏風”，這八個字像是有魔力，瞬間攫住了我的全部心神。所謂劈絲如霧，
是要將一根桑蠶絲線，用特制的細針，劈成十六分之一，甚至三十二分之一，
細到幾乎肉眼難辨，輕若云霧。而針腳藏風，則要求落針之處不留痕跡，
繡出的紋理卻能自帶風動之感。這早已不是單純的技藝，而是近乎于道的境界。
我把自己關進了繡坊，像一個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士兵，打磨自己最鋒利的武器。連續(xù)三天，
我每天只睡四個小時，醒著的時間，眼里心里就只有那根細如發(fā)絲的線和繃架上的素娟。
為了繡出雪地在寒日下那種微妙的反光，我選用了最頂級的銀白色蠶絲線，
混著極細的淡藍色絲線。這種嘗試前所未有，圖譜上也沒有記載，
全憑我自己對著院子里的一角殘雪，一點點琢磨光影的變幻。指尖被針扎出細密的血珠，
又被我用嘴抿掉，血腥味和著茶水的苦澀一同咽下。一旁的蘇曉都快看不下去了，
她默默地幫我把一團團纏繞的絲線理順，打成一個個方便取用的小結(jié)，
嘴里忍不住地嘀咕：“晚晚，你這是要把自己繡進畫里嗎？再這么下去，人都要熬干了。
”我頭也沒抬，視線死死鎖住針尖，從繃架下穿針引線，聲音有些?。骸拔乙屗腥酥?，
我蘇晚，就算沒孩子，被夫家掃地出門，也能活得比誰都亮。”話是這么說，
可當最后一針落下，剪斷線頭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還是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倒在椅子上。
第四天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正好打在那幅剛剛完成的“寒梅傲雪”上。
我?guī)缀跏瞧磷『粑鼫愡^去看。只見一枝嶙峋的老梅斜斜地探出雪崖，枝干蒼勁有力，
仿佛凝聚了整個冬天的隱忍。最絕的是那些花瓣，我用了劈成三十二分之一的細絲，
以亂針法繡出，層層疊疊，輕盈得仿佛下一秒就有風拂過，會隨之顫動。而那片雪地，
在陽光的照射下，真的泛起了幽微的藍調(diào)冷光，帶著一種逼人的寒氣，讓人隔著畫，
仿佛都能聽見曠野里呼嘯的寒風。成功了。我壓抑住心底的狂喜，
用手機從最好的角度拍下照片，點開了市非遺辦的官網(wǎng)報名通道。將圖片上傳，
填好所有資料，我深吸一口氣，按下了提交鍵。
頁面卻彈出一個冰冷的提示框：報名通道已于昨日十八時關閉。我的心，
瞬間從沸點降到了冰點。蘇曉在一旁也看到了，氣得一拍桌子，
震得桌上的線軸都跳了起來：“什么意思？就晚了這么幾個小時！這幫官僚，
就知道卡著點關門，一點人情味都沒有！”我捏著手機，指節(jié)泛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種耗盡心血卻被一扇冰冷大門擋在外面的無力感，幾乎要將我吞噬。就在這時，
一片只有我能看見的藍色光幕在眼前展開?！救蝿胀瓿?。獎勵發(fā)放：周婉如主任私信邀請函，
附非遺大賽補錄資格。】幾乎是同一時間，我的手機“嗡”地一聲震動，
屏幕上方彈出的微信通知，讓我瞬間睜大了眼睛。發(fā)信人是周婉如，市非遺辦的一把手。
“蘇晚老師，我們后臺技術(shù)人員無意間看到了您上傳失敗的作品，非常驚艷。
經(jīng)主任辦公會臨時討論，我們一致決定，特邀您作為本次非遺大賽的特邀選手參賽，
望您能接受邀請?！蔽叶⒅菐仔凶?，一遍又一遍地看，仿佛要把每個字都刻進腦子里。
幾秒后，一股熱流直沖眼眶，視線瞬間模糊了。我沒有立刻回復，而是放下手機，
踉蹌地站起身，走到繡坊的后院。那里有一個廢棄的石槽，前幾日下雨積了半槽水，
水面倒映著灰藍色的天空。我從口袋里摸出那張被我捏得起了毛邊的離婚協(xié)議，小心翼翼地，
把它折成了一只小小的紙船。我把它輕輕放進水里。
那只承載著我過去所有屈辱和不甘的紙船，晃晃悠悠地，卻堅定地浮在了水面上。它沒有沉，
像我那艘終于不再沉底的人生小船。蘇曉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我身后，聲音很輕，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晚晚，你要贏。不僅要贏比賽，還要贏回你自己?！蔽尹c了點頭，
轉(zhuǎn)身回到屋里，拿起手機，鄭重地回復了“接受邀請”四個字。
對方很快發(fā)來了參賽須知和一份本屆大賽所有正式選手的名單。我的指尖在屏幕上劃過，
掃過一個個業(yè)內(nèi)早已成名的前輩。直到，一個名字毫無征兆地撞進我的瞳孔。
沈知夏冰冷的機械音在我腦海中響起，仿佛是對我剛剛狠心掛斷電話的嘉獎。
【新任務已觸發(fā)：調(diào)查沈知夏真實背景?！俊救蝿摘剟睿汉⒆由干矸菥€索。
】我看著手機屏幕上林驍未曾掛斷的通話界面，心中沒有半分波瀾。線索？
我或許已經(jīng)掌握了。腦中靈光一閃，我想起了那天在醫(yī)院門口，沈知夏被林驍扶上車時，
無意間從袖口滑落的手腕。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手腕內(nèi)側(cè)，紋著一朵已經(jīng)有些褪色的黑玫瑰。
那圖案的風格，我有點眼熟。我工作的蘇繡工作室附近，有一家叫做“夜嶼”的酒吧，
兼做文身，主理人的風格就以這種暗黑凋零系的玫瑰聞名。我立刻撥通了妹妹蘇曉的電話。
蘇曉比我小五歲，性子活潑，路子也野，對這些地方門兒清?！敖?，啥事？”“幫我個忙，
去‘夜嶼’酒吧，找他們的文身師，就說你想和男朋友文個情侶款，
拿一張黑玫瑰的圖樣給他看，問問他記不記得一個叫沈知夏的女人。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一說，蘇曉那邊立刻炸了?！拔铱?！這女的是個老手??！
姐你等著，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保證給你查個底兒掉！”蘇曉的效率高得驚人，
甚至沒等到第二天，當晚十一點，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語氣里滿是壓抑不住的興奮?！敖?，
你猜怎么著？成了！”蘇曉說，她一進去就找到了那個文身師，對方看了圖，
立刻就想起來了，說這圖案是他半年前的風格，印象很深。因為那個叫沈知夏的客人，
是店里調(diào)酒師李哲帶來的。蘇曉立刻轉(zhuǎn)戰(zhàn)吧臺，點了一杯最貴的酒，裝作失戀買醉的樣子，
跟那個叫李哲的調(diào)酒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幾杯酒下肚，話匣子就打開了。據(jù)李哲的同事，
也就是另一個酒保透露，大概半年前，沈知夏確實是“夜嶼”的?？?，幾乎每晚都來找李哲，
兩人關系好得就差捅破那層窗戶紙了。但后來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崩了。最關鍵的證據(jù)，
是蘇曉從一個酒吧老顧客那里套出來的。那位大哥說，
他親眼見過沈知夏和李哲在酒吧門口大吵。沈知夏當時情緒很激動，拽著李哲的胳膊，
當著好幾個人的面，哭著喊：“孩子是你的，你憑什么不認！”掛了電話，我坐在黑暗里，
久久沒有動彈。一個大膽的猜測在我心中成型，但我還需要更直接的證據(jù)。第二天，
我聯(lián)系了我們蘇繡協(xié)會的周婉如主任。周主任很欣賞我的繡工，一直把我當半個女兒看待。
我沒有說實話，只說想找一些關于“江南非遺市集”的活動素材，
問她認不認識文化局管宣傳的朋友。周主任很爽快，直接給了我一位攝影師的聯(lián)系方式。
我以工作室采風為名，請那位攝影師大哥幫忙，調(diào)取了三個月前那場非遺市集的監(jiān)控截圖。
我特意叮囑，想要一些游客與攤位互動的自然抓拍。半天后，一個加密文件發(fā)到了我的郵箱。
我一張張翻看著，心跳得越來越快。終于，在幾百張照片的末尾，我找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畫面有些模糊，但足以看清。沈知夏正和一個男人并肩走在市集的石板路上，那個男人，
正是蘇曉發(fā)給我的、調(diào)酒師李哲的照片。照片里，沈知夏笑得一臉甜蜜，
一只手親昵地挽著李哲的胳膊，另一只手則輕輕地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攝影師甚至貼心地用軟件放大了她的口型，配上了一行小字注釋：“等孩子生下來，
你就得負責了。”照片的右下角，清晰地印著拍攝日期。我清楚地記得，那段時間，
林驍正在鄰市出差，為了一筆大訂單，足足待了半個月。所以，時間線完美閉環(huán)。
我盯著那張照片，指尖一陣陣發(fā)冷。原來從頭到尾，我所以為的深情、愧疚、不得已，
全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我和林驍，不過是沈知夏為她那個不被承認的孩子，
尋找備胎接盤俠的劇本里，兩個可笑的配角。而林驍，那個自以為是的“負責任”的好男人，
更是蠢得可悲。我沒有絲毫猶豫，將蘇曉套來的話、酒吧的消費記錄截圖，
以及這張關鍵性的照片，全部整理成了一個匿名文檔。然后，我登錄了本地最火的生活論壇，
用一個新注冊的賬號，將文檔上傳，并配上了一個極具煽動性的標題——《一個男人的愧疚，
不該成為另一個女人的提款機》。帖子里，我隱去了所有人的真實姓名，
只用“S女士”、“L先生”和“我”來代稱，詳細又冷靜地敘述了整個事件的經(jīng)過。
這篇帖子，像一顆深水炸彈，瞬間在論壇里炸開了鍋。評論區(qū)在短短一個小時內(nèi)蓋了上千樓，
同情、憤怒、謾罵，將S女士和L先生推上了風口浪尖。而就在當晚，
就在我的帖子被加精置頂?shù)臅r候，林驍?shù)碾娫挘僖淮未蛄诉^來。這一次，
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和恐慌，“晚晚，我……我想見你?！蔽易叩酱斑叄?/p>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空氣里彌漫著泥土的清新。我看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
平靜得不像話。我輕聲說：“林驍，我的傘，已經(jīng)修好了?！闭f完，我便掛斷了電話，
將他的號碼拖進了黑名單。手機屏幕暗下的瞬間，
熟悉的機械音再次響起：【恭喜宿主完成中級任務，撕開渣男賤女虛偽面具。
】【任務獎勵發(fā)放：國家級媒體專訪機會一次，沈知夏偽造孕檢病歷證據(jù)一份。
】【高級任務已解鎖：在非遺傳承大賽中奪冠。】看著系統(tǒng)面板上浮現(xiàn)的新任務，
我的嘴角微微勾起。國家級媒體專訪，這對我推廣蘇繡，對我的事業(yè)，是千金難求的機會。
距離非遺大賽只剩下十天，我必須全力以赴。然而，就在我準備收起手機，
全身心投入到最后的備賽沖刺時，手機屏幕又一次亮了起來。是周婉如主任的電話。
我接起電話，笑著問候：“周主任，這么晚了還沒休息？
”電話那頭的周主任卻沒像往常一樣和我寒暄，她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凝重。“晚晚，
你先別忙著準備了，有個臨時通知?！彼D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大賽的評審團，
臨時增評了?！敝芡袢绲碾娫挻騺頃r，距離非遺大賽決賽僅剩最后十天?！巴硗?，出事了。
”她的聲音一貫沉穩(wěn)，此刻卻透著壓不住的焦急，“評審團那邊臨時通知，
增評一項‘傳統(tǒng)技法還原度’的權(quán)重。你那幅《寒梅傲雪》，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質(zhì)疑你用的‘霧劈針’是代工，甚至是AI輔助生成的?！蔽椅罩娫挼氖种杆查g收緊，
指節(jié)泛白。AI輔助？他們可真敢想。“霧劈針”是蘇繡失傳已久的頂尖技法，連我?guī)煾担?/p>
我的親祖母，也只堪堪摸索出了半套心法，臨終前才傳給了我。這世上，除了我，
再無人能完整復現(xiàn)。若是在決賽上被認定為技法造假，別說金獎，我和我蘇家繡坊百年清譽，
都將毀于一旦。“我知道了，周姐，謝謝你?！睊斓綦娫?，我把自己關進了繡房。當晚，
我?guī)缀醴榱俗婺噶粝碌乃惺衷?，終于在一個夾層里，找到了一張泛黃的殘頁。
那是祖母關于“霧劈針”的唯一筆錄，上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心緒極靜，呼吸如絲，方為引。
一念劈絲，細可穿風?！毙木w極靜，呼吸如絲。這八個字，說來容易，卻是刺繡的至高心境。
我從第二天起，天不亮就起床，在院中打坐調(diào)息，將自己放空，
只感受清晨第一縷風拂過皮膚的觸感。然后，便是長達十幾個小時的練習。
我不敢在成品上動針，只能用廢棄的布頭，一遍遍地嘗試劈線。那絲線本就細如發(fā)絲，
要憑一口氣、一念間，將其均勻劈成更細的三股，難度堪比登天。起初，
絲線總是在中途斷裂，或是粗細不均，根本無法使用。我的指尖被磨出一道道血痕，
針眼周圍的皮膚紅腫不堪，可我不能停，也不敢停。身后是萬丈懸崖，我沒有退路。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在又一次刺破指尖，血珠沁上絲線時，我腦中忽然一片空明。那一刻，
世界仿佛靜止了，只剩下我和手中的針線。我屏住呼吸，依著殘頁上的心法，輕輕一捻。
成了。那根絲線，在我的指尖下，柔順地分成了三股，每一股都細若游絲，
在燈下幾乎看不見。決賽那天，展館內(nèi)人頭攢動，鎂光燈閃爍不停。
我的《寒梅傲雪》被放置在了最顯眼的C位，引來無數(shù)驚嘆與審視。
畫中寒梅傲立于風雪之間，那積雪并非死白，而是泛著淡淡的青光，仿佛能反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