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律師的效率,高得可怕。
他只用了一個星期,就扭轉了整個局面。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拿到了對方公司內部的會議錄音。錄音里,清晰地記錄了對方高層,如何策劃這場“合同詐騙”的全過程。
這份錄音,成了最致命的證據。
法庭上,對方公司的律師,在證據面前,一敗涂地。
最后,不僅那一百五十萬的預付款被追回,對方公司,還因為商業(yè)欺詐,被處以巨額罰款。
俞家的危機,解除了。
俞建國出院后,拉著俞箏的手,老淚縱橫。
“箏箏啊,我們家,是遇到貴人了!”
俞箏卻沒有任何喜悅。
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貴人。
那個陳律師,分明是賀停派來的。
可賀停,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不是已經和她,和這個家,劃清界限了嗎?
他不是說,她只是一個替代品嗎?
無數的疑問,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
她決定,她要去尋找答案。
她要去尋找,那個叫“林霜”的女人的,一切。
她沒有告訴家人。
她一個人,訂了一張去往青海的機票。
因為,她查到,三年前,那場恐怖襲擊中遇難的醫(yī)療志愿者團隊,出發(fā)的地點,就是青海。
林霜的墓,也在那里。
……
高原的天,藍得像一塊純凈的寶石。
陵園里,松柏靜立。
俞箏穿著一身黑衣,捧著一束白色的菊花,站在一塊墓碑前。
墓碑上,貼著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靨如花。
林霜。
俞箏把花,輕輕放下。
她看著那張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臉,心里五味雜陳。
有嫉妒,有好奇,也有一絲,她自己都說不清的,同病相憐。
“你也是來看霜霜的嗎?”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
俞箏回頭,看到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正拄著拐杖,慢慢走來。
老人是這座陵園的守墓人。
“是?!庇峁~低聲回答。
“唉,真是個好姑娘啊。”老人嘆了口氣,眼神渾濁,“我守了這陵園三十年,見過那么多墓。只有這個姑娘的墓前,從來沒斷過人?!?/p>
俞箏心里一動。
“除了我,還有誰會來?”
“多啦?!崩先苏f,“她那些隊友,每年都會來。還有個小伙子,以前,也總來?!?/p>
“小伙子?”
“對。一個不愛說話的小伙子。每次來,也不哭,也不說話,就在這碑前,一坐就是一天?!崩先讼萑肓嘶貞洠昂髞?,大概三年前吧,他就再也沒來過了?!?/p>
三年前。
正是賀停,出現在她所在的那個城市的時間。
俞箏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大爺,”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那個小伙子……他叫什么,長什么樣?”
老人想了很久,搖了搖頭。
“名字我不知道。長相嘛……也記不清了,就記得,他看這塊碑的眼神,唉……”
老人又嘆了?氣,沒有再說下去。
他只是從懷里,掏出了一樣東西。
是一本已經翻得很舊的,日記。
“這是霜霜姑娘留下來的?!崩先苏f,“她的隊友整理遺物時,發(fā)現的。他們說,誰來祭拜她,有緣,就可以看看?;蛟S,能讓更多人,記住她的好?!?/p>
俞箏接過那本日記。
日記本的封面上,寫著一行娟秀的字。
“贈吾友,阿停。”
俞箏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
她翻開日記。
熟悉的字跡,撲面而來。
里面的內容,記錄了一個醫(yī)療志愿者,在遙遠的、貧瘠的、充滿了戰(zhàn)亂的異國他鄉(xiāng),所看到的一切。
記錄了當地孩子的笑臉,記錄了物資的匱乏,也記錄了,無處不在的,危險。
而在這些記錄里,有一個名字,反復出現。
“阿?!?。
“今天,阿停又救了我們。一個自殺式炸彈,沖進了營地。是他,在最后一秒,把那個人撲倒,拖進了防爆坑里。我只聽到一聲巨響,感覺整個地都在抖。后來我才知道,如果不是他,我們整個醫(yī)療站,都會被炸平。可他自己,后背卻被彈片劃開了好大一道口子,血流了一地。我給他縫針的時候,他一聲都沒吭,還開玩笑說,我的手藝,比不上他以前遇到的軍醫(yī)。這個男人,真是個怪物?!?/p>
“阿??偸遣恍ΑKf,他這種人,不配笑。我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但我知道,他的心,比誰都軟。他會偷偷把自己的壓縮餅干,分給那些孤兒。他會在晚上,一個人,擦拭他那些隊友的墓碑。我跟他說,阿停,你不是殺人機器,你是個英雄。他聽了,只是搖搖頭,走開了?!?/p>
“今天,我跟阿停說,等任務結束了,我?guī)タ春?。他愣了很久,問我,海是什么樣的。我才想起來,他從小在西北的戈壁里長大,從來沒見過海。我說,海啊,是藍色的,無邊無際,可以洗掉所有的悲傷。他聽了,眼睛里,好像有了一點點光。他說,好。”
日記,翻到了最后一頁。
字跡,變得潦草,甚至有些地方,被水漬暈開。
“……他們來了。目標,是我們保護的那個部落首領。阿停帶著他的人,去前面頂著了。槍聲,好響。”
“……阿?;貋砹?。他受傷了,很重。他說,對方人太多,頂不住了。他讓我,帶著孩子們,從后山走。他說,他來斷后?!?/p>
“……我不想走。我跟他說,要走一起走。他看了我很久,突然,把我打暈了。等我醒來,我已經在一架直升機上。我看到,他一個人,拿著槍,向著追兵的方向,沖了回去?!?/p>
“……阿停,你這個騙子。你答應過我,要一起去看海的。”
“……阿停,活下去?!?/p>
日記,到這里,就結束了。
俞箏合上日記本,淚水,早已決堤。
她終于明白了。
她什么都明白了。
賀停,不是不愛。
是不能愛,也是不敢愛。
林霜的死,不是他的錯,卻是他的罪。是他心里,一道永遠也無法越過的,血色的深淵。
他把所有的溫柔,所有的愛,都和那個叫林霜的女孩一起,埋在了這座高原的墓碑下。
然后,他用冷漠和暴力,給自己,造了一副厚厚的,隔絕世界的鎧甲。
而她,俞箏。
只是一個,讓他這副冰冷的鎧甲,在午夜夢回時,能感受到一絲虛幻溫度的,倒影。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塊墓碑。
她對著照片上的女孩,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轉身,離去。
她不知道,就在陵園外,一棵高大的白楊樹后。
賀停站在那里,已經站了很久。
他的手里,也捧著一束,一樣的,白色的菊花。
他看著俞箏遠去的背影,眼神里,是無盡的,翻涌的痛苦。
他終究,還是沒能忍住,跟了過來。
他終究,還是,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