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紋錦被上的金線硌得我骨頭生疼，指尖掐進掌心的剎那，
刺骨的痛感瞬間擊潰了和親路上漫天風(fēng)雪的記憶。我猛地坐起身，
銅鏡里映出一張朱唇翠袖的臉龐，
鬢邊斜插的珍珠步搖還在微微晃動 —— 這是大順永徽十七年的霜降，
我竟重生回了嫁給歲寧的第三日。殿外傳來宮娥細碎的腳步聲，我攥著錦被的指節(jié)泛白。
前世就是在今夜，養(yǎng)母劉氏會帶著我那 “病弱” 的弟弟唐瑾來討要皇后璽印，
那枚象征著東宮實權(quán)的玉印，最終成了他們送我上路的催命符。“公主醒了？
” 貼身宮女畫春端著銅盆進來，看見我怔忡的模樣，怯生生道，“千歲爺在偏殿候著，
說要陪您用早膳?！蔽业男拿偷匾怀?。歲寧，那個權(quán)傾朝野的九千歲，前世我恨他陰鷙狠戾，
恨他將我困在金絲籠中，直到他死后，我才在和親路上從北疆密探口中得知，他為護我周全，
早已將半數(shù)家產(chǎn)換成糧草堵住了敵軍的進攻路線。正怔忡間，偏殿突然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我踉蹌著推開雕花槅扇，撞入眼簾的景象讓我呼吸一滯 —— 歲寧斜倚在紫檀木榻上，
月白錦袍的袖口被暗紅的血浸染，他正用指腹碾著一片鋒利的碎瓷，
蒼白的手腕上蜿蜒的血珠正緩緩滴落。聽到動靜，他抬眸看來。那雙總是覆著寒冰的眸子，
此刻竟像淬了火的刀鋒，倒映著我的驚惶失措，比前世他咽下最后一口氣時還要冷冽三分。
“公主有何指教？” 他的聲音帶著慣有的疏離，指尖卻不自覺地將碎瓷往袖中藏了藏。
我盯著他滲血的傷口，喉嚨發(fā)緊。前世我總嫌他碰過的東西都帶著晦氣，
此刻卻只想撲過去按住那不斷流血的傷口。
記憶突然翻涌而上 —— 和親隊伍行至雁門關(guān)時，護送我的老太監(jiān)臨終前說，
千歲爺在獄中被灌了三日鶴頂紅，卻硬是撐到聽聞我平安出塞的消息才閉眼。
“你的手……” 我往前走了半步，看見他榻邊散落的藥碗，里面的黑色藥汁還冒著熱氣，
分明是用來止血的金瘡藥。他突然將手縮進袖中，
翻身坐起時動作間帶著不易察覺的滯澀：“老毛病罷了，公主不必掛懷?！?他起身時，
腰間玉佩撞在榻沿發(fā)出輕響，那是我三日前親手繡的并蒂蓮香囊系著的羊脂玉，
此刻卻被他漫不經(jīng)心地纏在指節(jié)。我忽然想起前世在北疆王帳中見過的那枚玉佩，
紋路竟與他這枚分毫不差。正欲追問，殿外傳來畫春的通報：“公主，劉太妃和瑾殿下到了。
”歲寧的眼神驟然變冷，將染血的碎瓷攏進袖中，語氣恢復(fù)了平日的陰柔：“既然貴客來了，
奴才先行告退?！?他轉(zhuǎn)身時，我分明看見他后頸的衣領(lǐng)下，露出一小片青紫色的瘀傷，
像是被人用硬物狠狠砸過。養(yǎng)母扶著唐瑾走進來時，
臉上堆著虛偽的笑：“心兒昨夜睡得好嗎？你弟弟惦記著你，特意燉了燕窩來。
”唐瑾倚在養(yǎng)母懷里咳嗽兩聲，蒼白的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陰鷙：“皇姐，
聽說父皇將皇后璽印暫交給你保管了？” 他的目光掃過我的梳妝臺，“兒臣近日總做噩夢，
聽聞璽印能鎮(zhèn)邪，想借來看看?！蔽叶似鸩璞K的手微微一顫。前世我就是這樣被他們哄騙，
親手將璽印交了出去，換來的卻是三日后被他們以 “和親保國” 為名，
塞進了前往北疆的囚車?！暗艿苷f笑了。” 我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寒意，
“璽印乃國之重器，豈是能隨便借看的？”養(yǎng)母的笑容僵在臉上，
指甲暗暗掐進唐瑾的掌心：“心兒這是說的哪里話？你我母子連心，難道還信不過我們？
”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太監(jiān)尖細的唱喏：“千歲爺回 ——”歲寧掀簾而入，
袖口的血跡已被遮掩妥當(dāng)，只是臉色愈發(fā)蒼白。他目光掃過桌上的燕窩，
突然輕笑一聲：“太妃娘娘真是疼公主，只是這燕窩里摻了鶴頂紅，怕是鎮(zhèn)不住邪，
反倒能送命呢?！别B(yǎng)母的臉?biāo)查g血色盡失，唐瑾猛地攥緊了拳頭。我望著歲寧沉靜的側(cè)臉，
突然明白過來 —— 前世他那些看似陰狠的舉動，或許都是在不動聲色地護我。
五更的梆子聲敲碎了殘夢，我披衣坐起時，身側(cè)的錦被早已冰涼。歲寧總是這樣，
天不亮就起身入宮，仿佛這永寧宮只是他偶爾歇腳的客棧。我推開他書房的門，
借著月光看見案上攤著一幅未完成的《寒江獨釣圖》。畫中老翁身披蓑衣，
魚竿垂在結(jié)冰的江面上，筆觸間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蕭索。更讓我心驚的是，
畫軸邊緣竟繡著與我昨夜所見相同的吞天蟒紋，只是被墨色巧妙地遮掩了。
“公主對奴才的拙作感興趣？” 身后突然傳來他的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
我轉(zhuǎn)身時撞進他懷里，鼻尖觸到他朝服上的龍涎香。這香氣讓我想起前世北疆王帳中的熏香，
一模一樣的味道?！扒q的畫真好?！?我故作鎮(zhèn)定地后退半步，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玉佩上，
“只是這并蒂蓮，倒像是女子的手藝?！彼讣饽﹃衽澹畛粒骸斑@是故人所贈。
”“哦？” 我追問，“不知是哪位故人？”他突然湊近，
溫?zé)岬臍庀⒎鬟^我的耳畔：“公主忘了？當(dāng)年在冷宮，是您親手將這玉佩塞進奴才手里的。
”我的呼吸驟然停滯。冷宮？我從未去過冷宮。
除非…… 他說的是前世我被廢黜后居住的那間廢棄宮殿？正欲細問，
畫春匆匆進來稟報：“公主，劉太妃派人來說，瑾殿下突發(fā)惡疾，請您去長春宮看看。
”歲寧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這時候發(fā)病，倒是巧。”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銀針遞給我，
“公主若要去，不妨用這個試試。”長春宮的霉味中混著濃重的藥氣，
唐瑾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臉色青得像涂了靛藍。養(yǎng)母坐在床邊抹淚，
見我進來立刻撲過來：“心兒，你弟弟快不行了！太醫(yī)說只有北疆的還魂草能救他！
”“北疆？” 我挑眉，“那里正在打仗，如何去得？”“我聽說……” 養(yǎng)母哽咽著，
“歲寧千歲與北疆有些交情，你去求求他，讓他想想辦法?！蔽叶⒅鄣椎乃阌?，
突然將歲寧給的銀針扎進藥碗。針尖瞬間變黑，藥汁泛起詭異的泡沫。
“這藥……” 我故作驚訝，“弟弟喝了多久了？”養(yǎng)母的臉色瞬間慘白，
唐瑾突然從床上彈坐起來，指著我罵道：“賤人！你敢算計我！”就在這時，
歲寧帶著侍衛(wèi)闖入，手中舉著一封密信：“啟稟公主，屬下截獲瑾殿下與北疆?dāng)耻姷耐ㄐ牛?/p>
他竟要借還魂草之名，引北疆細作入宮！”唐瑾癱軟在地，養(yǎng)母尖叫著撲向我：“是你！
都是你算計我們！”歲寧擋在我身前，長劍抵住養(yǎng)母咽喉：“太妃娘娘還是安分些好。
” 他轉(zhuǎn)身看我，眸中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公主，該回宮了。”回去的路上，
我攥著那枚銀針，突然明白歲寧為何總是對我疏離。他早已知道唐瑾的陰謀，卻怕我不信，
只能用這種方式讓我看清真相。歲寧將唐瑾禁足后，長春宮就成了宮中禁地。
我借著探望養(yǎng)母的名義踏入這座陰森的宮殿時，墻角的蛛網(wǎng)沾著細碎的月光，
像極了前世我被囚禁時的景象。“你來做什么？” 養(yǎng)母坐在窗前，背影佝僂得像只老嫗。
她發(fā)髻上的金簪斜斜插著，那是父皇當(dāng)年賞賜的，如今卻沾滿了銅銹。
我盯著她手腕上的玉鐲，那鐲子與北疆王太后的遺物一模一樣。
前世我在和親途中見過那只鐲子，當(dāng)時只覺得眼熟，此刻才驚覺其中關(guān)竅。
“兒臣來送些御寒的衣物?！?我將錦盒放在桌上，目光掃過床底。那里的青磚比別處松動，
隱約能看到縫隙里露出的紙片。養(yǎng)母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指甲修剪得尖銳，
深深掐進我的皮肉：“心兒，你要相信母后，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我忍著痛笑道：“是嗎？就像當(dāng)年您給我喝的安神湯？”她的手猛地一顫，錦盒摔在地上，
里面的棉衣散落出來，露出夾層里的半卷殘稿。我眼疾手快地將殘稿塞進袖中，
指尖觸到粗糙的麻紙，上面用朱砂寫著 “北疆細作名錄”。“你看到了什么？
” 養(yǎng)母的聲音陡然尖銳，像被踩住尾巴的貓。我后退半步，撞在門框上。殘稿從袖中滑落，
最上面的名字赫然是 “唐瑾”。更讓我心驚的是，紙頁背面畫著的吞天蟒紋，
蛇首處點著的朱砂，正是江湖中神秘組織 “赤焰閣” 的標(biāo)記?！霸瓉砣绱?。
” 我撿起殘稿，“你們不僅勾結(jié)北疆，還與赤焰閣有關(guān)?！别B(yǎng)母突然從發(fā)髻中抽出金簪，
尖嘯著刺向我：“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去死吧！”我側(cè)身躲過，金簪深深扎進木門。
就在這時，歲寧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太妃娘娘好大的火氣。”他帶著侍衛(wèi)進來，
目光落在那枚金簪上，眸色驟沉：“這簪子，倒是與北疆王太后的遺物很像。
”養(yǎng)母癱坐在地，喃喃道：“你怎么會知道……”歲寧沒理會她，徑直走到我身邊，
指尖拂過我被掐紅的手腕：“受傷了？”我望著他眼底的關(guān)切，
突然想起前世他替我擋箭時的模樣。那支淬毒的弩箭穿透他的肩胛，
他卻笑著說：“公主別怕，奴才皮糙肉厚?！薄拔覜]事?！?我將殘稿遞給他，“你看這個。
”他翻看殘稿的手指微微顫抖，看到赤焰閣標(biāo)記時，突然抬頭看我：“公主可知赤焰閣？
”“略有耳聞。” 我撒謊道。其實我知道，前世赤焰閣曾派人來救我，
卻被唐瑾的人截殺在雁門關(guān)外。他沉默片刻，將殘稿收好：“此事非同小可，容我查明再稟。
”回去的路上，我望著歲寧挺拔的背影，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身上藏著的秘密，
遠比我想象的要多。歲寧查案的日子里，我翻遍了永寧宮的庫房。
在一個落滿灰塵的檀木匣里，我找到了十二只繡囊，每只上面都繡著不同的節(jié)氣紋樣。
雨水繡囊的夾層里，藏著一片薄如蟬翼的絹布。借著月光展開，
上面用朱砂寫著：“三月初三，西郊破廟，赤焰令現(xiàn)?！?落款處繡著一朵半開的雪梅，
那是我生母柳氏的閨中標(biāo)記。我捧著繡囊的手微微顫抖。生母在我滿月時就 “病逝” 了，
父皇只說她是江南來的美人，其余的便不肯多言。如今看來，她的死恐怕另有隱情。
“在看什么？” 歲寧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手里端著一碗姜湯。我慌忙將絹布藏進袖中，
卻被他眼尖地瞥見：“那是什么？”“沒什么。” 我故作鎮(zhèn)定地喝了口姜湯，
辛辣的暖意順著喉嚨往下滑，“只是些舊物?！彼⒅曳杭t的耳根，
突然輕笑：“公主的耳根，一撒謊就會紅。”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想起前世他總愛捏著我的耳垂說這話。那時我只當(dāng)他是輕薄，如今想來，那動作里藏著的，
或許是我從未讀懂的溫柔?！昂冒?。” 我取出絹布，“你認(rèn)識這個標(biāo)記嗎？
”他看到雪梅時，瞳孔驟然收縮：“這是…… 赤焰閣圣女的標(biāo)記。”“圣女？” 我追問，
“什么圣女？”他沉默片刻，
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泛黃的古籍：“赤焰閣每百年會選出一位圣女，
據(jù)說圣女的血能打開閣中禁地。而你的生母，正是這一代的圣女?！蔽业暮粑E然停滯。
生母是圣女？那她的死……“她不是病逝的，對不對？” 我的聲音發(fā)顫。歲寧合上古籍，
眸色深沉：“二十年前，赤焰閣內(nèi)亂，圣女為保閣中秘寶，假死脫身。如今看來，
她是想讓你去繼承她的位置?！薄澳俏鹘计茝R……”“是赤焰閣的秘密據(jù)點?！?他望著我，
“公主想去嗎？”我攥緊絹布，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我想知道真相?！彼蝗晃兆∥业氖郑?/p>
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三月初三，我陪你去。”那夜我睡得格外安穩(wěn)，
夢里又回到了前世的雁門關(guān)。漫天風(fēng)雪中，歲寧穿著單薄的囚衣，朝我所在的方向伸出手，
像是要抓住什么。我拼命想跑過去，卻被無形的墻擋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亂箭穿心。
“不要！” 我猛地坐起，額頭上全是冷汗。歲寧不知何時守在床邊，
正用帕子替我擦汗：“又做噩夢了？”我望著他眼底的紅血絲，
突然明白他昨夜定是徹夜未眠。“歲寧，” 我輕聲喚他的名字，這是我第一次直呼其名，
“前世…… 你為什么要救我？”他的動作僵住，
沉默良久才道：“因為…… 你是第一個給我溫暖的人?！比鲁跞那宄?，
薄霧籠罩著西郊。我和歲寧喬裝成普通百姓，騎馬來到破廟前。廟門虛掩著，
推開門時揚起一陣灰塵。供桌上擺著一個青銅香爐，里面插著三支未燃盡的香，
香氣與歲寧朝服上的龍涎香一模一樣?！坝腥藖磉^。” 歲寧拔出長劍，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我走到供桌前，發(fā)現(xiàn)香爐底下壓著一張紙條：“子時三刻，赤焰閣禁地見。
” 落款還是那朵半開的雪梅。“這是調(diào)虎離山計？” 我皺眉。
歲寧卻盯著供桌后的墻壁：“不對，這里有機關(guān)。” 他用劍鞘敲了敲墻面，
果然聽到空洞的回聲。我們合力推開石壁，露出一條幽深的密道。
壁上掛著的油燈在風(fēng)中搖曳，照亮了兩側(cè)的畫像 —— 上面畫著歷代赤焰閣閣主，
最后一幅竟是歲寧的畫像，只是上面的他穿著玄色勁裝，腰間掛著赤焰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