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蘇晚晚的手機收到一封陌生郵件。
附件里是一段清晰度極高的錄音文件。她點開，熟悉的聲音立刻刺穿耳膜——是那個曾用“研究生不如應屆生便宜”羞辱她的HR總監(jiān)。錄音里，他正和另一個油膩的聲音討論著如何騙取應屆生入職補貼、吃供應商回扣，言語間充滿了對公司和求職者的鄙夷與算計，甚至夾雜著對幾位女性求職者下流的品評。
郵件正文只有一行冰冷的字：
收好。愛發(fā)哪發(fā)哪。
落款是一個沈灼慣用的、囂張的火焰符號頭像。
蘇晚晚盯著那段錄音，指尖冰涼。這算什么？高高在上的施舍？她該感激涕零嗎？感激他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替她碾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蒼蠅？她甚至能想象沈灼操作這一切時的表情——嘴角噙著一絲冷酷又玩味的笑，像擺弄螻蟻般輕松。
她深吸一口氣，將那封郵件連同錄音一起拖進了垃圾箱。動作干脆利落，仿佛丟掉一塊燙手的贓物。
然而，幾天后，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打了進來。對方自稱是一家專注于文化遺產(chǎn)數(shù)字化保護的小型基金會負責人，語氣誠懇，說看到了她之前投遞的、石沉大海的某份冷門項目計劃書草稿（蘇晚晚甚至不記得自己曾向這個機構投遞過），對其中的某個切入點非常感興趣，希望能約她詳談。
機會微小，卻像黑暗里突然刺進的一縷光。蘇晚晚抓住了。她熬了幾個通宵，將那份粗糙的計劃書打磨成型。面試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對方欣賞她在宏大歷史敘事中捕捉微小個體痕跡的視角，項目經(jīng)費不高，但足以讓她暫時喘口氣。
簽完合同走出那棟不起眼的小樓，初夏的陽光有些刺眼。蘇晚晚站在街邊，看著手機銀行里剛收到的、微薄卻真實的項目預付款通知，指尖微微顫抖。她抬起頭，視線無意間掃過街角。
一輛囂張的啞光黑跑車靜靜蟄伏在那里，車窗降下一半，露出沈灼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唇。
他沒看她，只是側著頭，手指在方向盤上無意識地敲擊，眼神投向遠處的車流，仿佛只是恰巧路過。
蘇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又是他。
她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份帶著施舍意味的“機會”，像一根刺，扎進了她剛剛燃起一絲希望的心口。她快步離開，沒有回頭，將那輛跑車和車里的少年遠遠甩在身后。
暴雨又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蘇晚晚被困在公交站臺，公交遲遲不來，她渾身濕透，像一只落湯雞。
刺耳的引擎聲再次響起，那輛熟悉的跑車粗暴地停在公交站臺前。
副駕駛的車門被從里面猛地推開。
沈灼坐在駕駛座，光潔白皙的臉龐，桀驁不羈的金發(fā)，發(fā)棱角分明的冷俊，他的眼尾上挑，看向狼狽不堪的蘇晚晚。
“上車?！?/p>
兩個字，像命令，冰冷，強硬。
蘇晚晚沒動，只是用同樣冰冷的眼神回視他。
“聾了？” 沈灼的語氣帶著戲謔，波光流轉的眸子像逗貓一樣，玩味的看著眼前人?！斑€是想在這當一輩子落水狗？”
“落水狗？” 蘇晚晚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 “沈少爺?shù)母瘪{，我怕坐臟了。”
“少他媽廢話！”
沈灼猛地一拍方向盤，喇叭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蓋過了雨聲，
“要么滾上來，要么在這他站一夜！”
那尖嘯的喇叭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蘇晚晚所有的疲憊、屈辱、無處發(fā)泄的憤怒，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她不再猶豫，猛地拉開車門，重重地坐了進去。
車門“砰”地關上。
下一秒，跑車像離弦的箭，在暴雨滂沱的街道上狂飆起來！
沈灼將油門踩到底，方向盤在他手中如同失控的陀螺，跑車在車流中驚險地穿梭、漂移。
“啊——！” 極致的速度、失控的邊緣、死亡的擦肩感，讓蘇晚晚的尖叫終于破口而出。那不是恐懼，更像一種瀕臨爆炸的宣泄！
“想她媽叫就叫大聲點！” 沈灼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快意，眼底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荒蕪，“把那些狗屁的委屈！他媽的屈辱！都叫出來！讓這破城市聽聽！”
沈灼把油門踩得更深，車速跑得更快。黑色的跑車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將城市的規(guī)則、階層的壁壘、所有的憋屈和算計，都暫時拋在了身后瘋狂的雨水中。
跑車最終停在了蘇晚晚出租屋樓下那條臟亂的小巷口。
蘇晚晚靠在椅背上，胸口還在劇烈起伏，沈灼也沉默著，雙手依舊緊握著方向盤。
“到了。”沈灼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種完成任務般的疲憊和疏離。
蘇晚晚沒有看他，伸手解開安全帶。金屬扣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喂?！?/p>
沈灼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遲疑。
蘇晚晚頓住。
沈灼的目光落在她單薄的身影上。那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伶仃，像一株隨時會被風雨折斷的蘆葦。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出口的，依舊是那副帶著刺的腔調(diào)，只是少了些平日的刻薄，多了點……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別扭：
“以后……少他媽穿那身廉價西裝去給人當孫子?！?/p>
他頓了頓，語氣生硬地補充，“看著……礙眼。”
蘇晚晚扶著車門的手指微微收緊。她沒有回應，只是停頓了兩秒，然后，推開車門，走進樓道。
車門在她身后關上，原地停留了幾秒，隨即調(diào)轉車頭，消失在雨夜深處。
一周后的一個下午。
沈灼又一次帶著一身外面的燥熱和揮之不去的戾氣撞進出租屋。
他顯然剛經(jīng)歷過一場不愉快的沖突，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他煩躁地在屋里踱步，最后猛地一腳踹翻了墻角一個空置的紙箱。
“操！”一聲低咒，飽含著無處發(fā)泄的怒火。
他走到冰箱前，粗暴地拉開，拿出那盒他帶來的進口牛奶，看也不看，仰頭就灌。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邪火。他喝得太急，嗆了一下，乳白色的液體順著嘴角溢出些許，滴落在他昂貴的襯衫上。
他煩躁地低罵一聲，抬手就想把剩下的牛奶連同紙盒狠狠砸向墻壁！
“砸完了？”一個平靜得近乎漠然的聲音從桌邊響起。
蘇晚晚坐在那里，面前攤著幾份項目資料，頭也沒抬。 “賠錢?！?/p>
沈灼的動作猛地僵在半空。
他握著牛奶盒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手背上青筋隱隱跳動。他緩緩轉過頭，眸色陰蟄，狠狠射向蘇晚晚。
蘇晚晚終于抬起頭，迎上他那幾乎要殺人的視線。她的目光掃過他緊握牛奶盒的手，掃過他嘴角殘留的奶漬，掃過他襯衫上那點刺眼的污漬，最后落回他燃燒著怒火的眼睛。
“你表演給誰看？”
她輕輕開口，聲音不高，卻像一把解剖刀，精準地挑開了沈灼精心構筑的、名為“暴戾廢物”的偽裝，
“沈少爺?！彼D了頓：“這里沒有沈宏遠，沒有周雅雯，沒有沈熠，也沒有等著看你笑話的觀眾。只有這堆‘破紙殼子’?！?/p>
她微微偏了偏頭，目光落在被他踹翻的紙箱上。
“你的憤怒，”她繼續(xù)說，語氣里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砸爛的東西，喝掉的牛奶……除了證明你被他們操控得有多徹底，讓你的‘廢物’標簽貼得更牢一點，還有什么用？”
她重新低下頭，拿起筆在資料上劃了一下，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
“真要砸，砸點值錢的。砸完了，記得賠?！?/p>
沈灼僵在原地，手里的牛奶盒被捏得變形，冰涼的液體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地板上，留下幾滴刺眼的白色斑點。
夏夜，悶熱粘稠，出租屋像一個小小的蒸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