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密室。寂靜。死一樣的寂靜籠罩著逼仄陰暗的密室,唯有藥爐的爐膛里,
微弱柴火發(fā)出的“噼啪”聲在空氣里爆響。
混合著焦糊味的刺鼻腥澀、草木的暴烈苦澀與最后那一絲星辰清暉般的余韻,
在悶熱的空氣中浮動、凝結(jié)、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守在床邊的人心上。
謝無咎安靜地躺在榻上,玄色的寢衣襯得他臉色如同金紙般灰敗,唇色泛著詭異的紫。
身體不再劇烈抽搐,卻也冰冷得像一塊深埋地底的寒鐵。
每一次幾近于無的、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牽動著床邊兩道焦灼絕望的目光。
年逾古稀、發(fā)須皆白的孫老御醫(yī)捻著僅剩的幾根胡須,手指都在發(fā)顫。
旁邊的小藥童端著的水盆里,紗布裹著的布浸滿了褐色的藥汁,
散發(fā)著濃郁的、專為吊命而熬煮、幾乎令人作嘔的氣息,卻換不來一絲回音。
“針石……灌下參命湯吊著的這一口氣……眼看也要……”孫老布滿深壑皺紋的臉上,
絕望滿溢,聲音嘶啞,“這‘蝕心散’發(fā)作一次烈過一次,
這一次……真的已是到了鬼門關(guān)口……”“家主……”他身后的謝家護(hù)衛(wèi)首領(lǐng)蒼梧眼眶通紅,
單膝跪地,“屬下無能!”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和悲愴。
份令人窒息的死寂與絕望即將徹底埋葬所有人的剎那—— 蘇錦婳猛地撞開了緊閉的密室門!
她像是從水里撈出來一般,渾身濕透,
冰冷的水珠順著額前的碎發(fā)、沿著毫無血色的臉頰不斷滑落,打濕了她半舊的衣襟。
臉色慘白如雪,呼吸急促得像是跑過了千山萬水,甚至微微佝僂著身體,
每一步都走得踉蹌不穩(wěn),仿佛下一刻就會一頭栽倒?!局魅?!痛痛!
】袖中的元寶虛弱的意念幾乎快要散掉了。 唯有那雙漆黑如同寒潭的眼睛,亮得驚人!
那是一種燃燒了自己所有作為燃料而點燃的火焰,穿透濃重的絕望,
死死盯住了床頭那盞用來續(xù)命、似乎隨時會熄滅的微弱命燈。“滾開!
”她嘶啞的聲音破碎不堪,卻帶著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鋒利!不等任何人反應(yīng),
或者她根本沒有力氣等待任何反應(yīng)!蘇錦婳已經(jīng)踉蹌著撲到了床邊,全然不顧謝無咎的體面。
她用冰涼顫抖的手掌,狠狠地、粗暴地掰開他緊閉的、失了溫度的薄唇!另一只手里,
那枚散發(fā)著柔和碧綠光暈、如同凝固了所有生命本源的藥丸——“涅槃丹”,
被她用盡了最后的力氣,不顧一切地塞了進(jìn)去!丹藥入口,卻毫無動靜。
謝無咎甚至連吞咽的微弱本能都已喪失。蘇錦婳死死盯著那冰冷蒼白的唇齒,
一股無法言喻的巨大恐懼如同冰冷的深淵之手攫住了她!“吞下去!給我吞下去!
”如同野獸般嘶啞絕望的咆哮從她喉嚨里擠壓出來,帶著哭腔,帶著摧毀一切的瘋狂!
她的指尖帶起微弱的空間殘存之力的熒光,狠狠壓住謝無咎下頜要害死穴!
如同油盡燈枯的火堆投入了一簇新火苗。 謝無咎沉寂的身體猛然一震!
喉間發(fā)出極其艱澀的“嗬……”的咽下聲。 成功了!“水!
”蘇錦婳的聲音已經(jīng)破得不成樣子。旁邊的蒼梧像被驚雷擊中驟然回神,猛地跳起來,
動作迅疾卻小心得不可思議,將溫?zé)岬膮⑺H手捧到蘇錦婳手邊,手指都在微不可查地顫抖。
蘇錦婳顫抖的手舀了一小勺溫?zé)釁?,用盡所有意志力穩(wěn)住,小心地用銀勺撬開一點縫隙,
一點點喂入。丹藥融化,參水浸潤。一滴,一滴,又一滴。
時間像是在粘稠冰冷的油脂中凝固、膠著。每一息都漫長如一個世紀(jì)。
除了參湯浸潤的細(xì)微聲響和蘇錦婳自己粗重幾近撕裂的喘息聲,
整個密室陷入了令人崩潰的、屏息凝神的死寂。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
死死地盯著床榻上那人灰敗的面孔。突然間!
極其微弱、卻如同晨鼓般重重敲在每個人心尖的一下跳動,隔著單薄寢衣,隱約震顫!
緊接著,第二下! 有力了許多! 仿佛一頭沉睡了萬古的遠(yuǎn)古荒獸,
在無邊黑暗中猛地被驚醒,開始緩慢地、卻又無可阻擋地蘇醒了它那掌控生滅的心臟!
謝無咎緊闔的眼睫猛然顫動了一下! 如同冰封千里的極寒深淵驟然掀開了萬丈裂痕,
一點墨色的光芒從濃密羽睫的縫隙中驟然透出!雖微弱,卻帶著劃破一切黑暗的森然與銳利!
那冰冷的目光首先鎖住的,
便是近在咫尺那張蒼白得像個瓷人、唯有眼燃燒著灼熱火焰、帶著失而復(fù)得后空茫悸動的臉。
“蘇……”他的唇微動,只發(fā)出一個破碎模糊的氣音?!皠e說話!
”蘇錦婳的聲音顫抖得像寒風(fēng)中的枯葉,滾燙的淚水卻如同斷了線的珠子,
砸在他胸前冰冷錦緞上,“閉眼……運氣!”命令卻不容置疑。
她顧不上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微弱的空間感知力被她拼命壓榨出來,
緊盯著他體內(nèi)那股沉凝如同死水、此刻正被奔騰煥發(fā)的涅槃生機(jī)一點點擊退撕裂的灰色死氣!
丹藥生效了!那屬于前世生物武器核心的復(fù)雜毒性,
在耗盡空間本源力量換來的“涅槃歸元散”面前,節(jié)節(jié)敗退!
磅礴的生機(jī)如同決堤的山洪海嘯,呼嘯著沖刷重塑著謝無咎幾乎被劇毒腐朽一空的肺腑百??!
筋脈中干涸的力量開始復(fù)蘇,冰冷的身體漸漸騰起驚人的熱量!那緊閉已久的丹田內(nèi)府,
如同被烈陽重新點燃的山核,龐大雄渾的內(nèi)力如同蟄伏的巨龍般咆哮、奔流!
一股難以言喻的、足以撕裂他身體的劇痛與新生重建的澎湃力量混雜肆虐!
饒是謝無咎意志堅韌如同鋼鐵,猝不及防之下,
刮骨髓的劇痛也讓他難以自抑地從齒縫間溢出了一聲極其壓抑、壓抑到變了調(diào)子的低喘悶哼!
額角脖頸,瞬間暴起猙獰交錯的青筋!渾身都在這痛苦與新生拉扯的酷刑中猛然緊繃震顫!
“忍著!”蘇錦婳在他劇痛繃起的那一刻,
冰涼濕透的手已經(jīng)覆上他同樣汗?jié)癜l(fā)燙、青筋暴突的手腕處大脈!沒有絲毫猶豫,
凝聚了空間殘余力量和自身最后的精神力,不顧一切地壓了過去!
精準(zhǔn)地導(dǎo)引、梳理那如同野馬狂奔暴沖的內(nèi)息洪流!
“噗——” 狂躁奔涌的氣息仿佛找到了傾瀉的缺口!
謝無咎猛地噴出一大口黑紅的、散發(fā)著濃重腥惡氣息的毒血!“家主!”蒼梧目眥欲裂,
上前半步,卻被謝無咎抬手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的手勢死死攔住。噴出這口毒血,
謝無咎如同卸下萬鈞枷鎖。周身緊繃如弓弦的肌理猛地松弛下來,
臉上那股猙獰漲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現(xiàn)出的雖是深重的疲憊虛弱,
卻是一種煥然新生的、蘊藏著磅礴生機(jī)的虛弱!
“繼續(xù)……”他低沉沙啞得仿佛被砂石碾過無數(shù)遍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甚至沒有擦拭唇角的血跡,只深邃如同淵海的黑眸,
靜靜地看著因全力導(dǎo)氣幾乎耗光了最后一絲氣力、虛脫軟倒在榻邊的蘇錦婳,
眼神深處涌動著極其暗晦復(fù)雜的波濤——震動、疑惑,
還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沉重如山又滾燙如火的東西!蘇錦婳耗盡氣力倒在他床邊,
卻像是耗空了意志力的堤壩,再也支撐不住早已油盡燈枯的身體。
纖瘦的身體一陣劇烈地抽搐,小口小口的、深紅色的血沫難以控制地從她唇邊溢了出來,
那是神念本源崩毀溢流的征兆!如同被玩壞后被遺棄的破舊布娃娃。唯獨那雙眼睛,
在昏迷前的最后瞬間,與他對視著,那里面有疲憊,有安心,
還有一絲淡淡的、塵埃落定的空茫。唇無聲地動了動,像是在說——別死。
在意識沉入無盡冰冷的黑暗混沌深淵的那一刻,她恍惚中感覺到一絲溫?zé)釄皂g的支撐,
似乎是他的臂彎,又似乎只是瀕死前的幻覺。
冰冷的地獄與溫暖的氣息只隔著薄薄一層模糊的邊界。蘇錦婳在混沌中飄浮了很久很久。
沒有時間,沒有方向。只有一陣陣冰冷刺骨的疲憊不斷拖著她沉淪,
像要將她永遠(yuǎn)凝固在這片意識的虛空。
直到……一點點如同螢火般微弱、卻持續(xù)不斷傳遞而來的奇異暖流,
堅韌而溫柔地包裹住她即將熄滅的意識本源。【主人……暖暖……元寶在……】 是元寶!
是它那微弱純粹的本命靈力! 但這暖流極其微弱,像風(fēng)中隨時會熄滅的燭火。不行!
不能再吸!小家伙會傷到根基! 蘇錦婳焦急地想要阻止,卻連念頭都難以凝聚。陡然間!
另一股截然不同、更加雄渾如浩瀚星河、卻又帶著無比熟悉的氣息的暖流轟然涌來!
霸道決絕!如同九天降落的灼熱天漿,蠻橫不講理地瞬間沖垮了那阻隔生死的冰冷隔膜,
霸道無比地融入了她瀕臨潰散的意志神念之中!
這股力量帶著浩瀚星辰旋轉(zhuǎn)生生不息的龐沛生機(jī),
更帶著一種同源的、涅槃重生后獨特的氣息波動!謝無咎的內(nèi)力本源!
如同墜入最嚴(yán)寒深淵的身體浸泡在了熾熱的溫泉中。這股力量在強(qiáng)行接續(xù)她斷裂的識海經(jīng)脈,
修復(fù)著本源! “唔……”一聲極輕的、如同幼獸呻吟般的悶哼逸出蘇錦婳緊咬失血的唇瓣。
寂靜了許久的宮殿深處,暖爐燒得很足,炭火在赤銅爐膛里嗶剝作響,
窗外大雪如鵝毛般靜悄悄覆蓋著沉寂的帝宮。一只冰涼但觸感柔和的手帕,
異常小心地拭去了她眼角不知何時滑落的一滴冷汗。動作很輕,
帶著一種蘇錦婳從未感受過的、近乎生疏的克制溫柔。
蘇錦婳卷翹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緩緩撐開了沉重的眼簾。視線先是模糊一片,
只看到朦朧的朱紅帳頂。漸漸清晰。視野聚焦,映出了一張被燭火染上暖色的俊顏,
線條依舊是冷的,深邃如同冷玉雕琢。
唯獨那雙深不見底、此刻正一瞬不瞬俯視著她的眼睛深處,沒有了萬古不化的冰棱,
而像是融化了一角露出下方深蘊的灼灼暗火,翻涌著太多難以解析的情緒——緊繃的后怕,
失而復(fù)得的震動,深入骨髓的探詢……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
她從未在謝無咎眼中見過的……驚痛?那是錯覺嗎?她有些茫然。是謝無咎。
他的唇色依舊蒼白,但那抹妖孽的慘淡金紙色已經(jīng)褪去,只余下傷損之后的虛弱白,
卻擋不住那種如同浴血再生后神劍展露的深沉寒洌光華的迫人氣息。
他一身素白的玄暗龍紋常服襯著他蒼白的面色,正用一種蘇錦婳完全不認(rèn)識的眼神緊盯著她,
手臂橫在榻邊將她半環(huán)固在胸膛籠罩下,支撐的身體遮住了窗外光線,
在她身上投下了沉穩(wěn)厚重的、足以隔絕所有凜冬的暖意陰影?!澳悖怂奶?。
”謝無咎的聲音低沉得不像話,帶著大病初愈的微弱暗啞,
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入蘇錦婳的意識深海,“空間封印波動了九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