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懸在劍宗頭頂，像一柄隨時會墜落的鍘刀，卻遲遲沒有落下。
靈力暴雨打濕了每一寸瓦脊，雨珠里混著淡淡的奶甜味，聞起來像剛蒸好的米釀。弟子們從夢里驚醒，赤足奔出長廊，伸手接雨，掌心立刻開出細小的金色曼陀羅——花開即謝，謝時化成一聲嬰啼，齊齊指向同一個方向：后山，劍冢。
我跪在那片被暴雨犁過的鐵森林里，懷里抱著貪光。它背殼上的琉璃紋已經(jīng)蔓延到我手腕，像一條會呼吸的鎖鏈，每一次跳動都把我的脈搏往它那邊拉。雨水落在我眉心，朱砂痣的灼痛漸漸變成冰涼，仿佛有人用雪線以下的山泉，替我澆滅一枚火印。
“娘親，”貪光的聲音在雨里脆生生的，“我要喝劍?！?/p>
不是“吃”，是“喝”。
它把劍意當成乳汁，把整座劍宗當成了巨大的奶瓶。
我抬頭，看見蕭無咎站在十步之外。雨水順著他垂落的劍尖滴成一條銀線，線尾懸著一粒將墜未墜的冰珠。他的目光先落在貪光身上，再落在我眉心，最后停在那棵從我丹田長出的“道紋樹”虛影——樹冠在雨里沙沙作響，枝條上掛著無數(shù)把迷你小劍，劍尖統(tǒng)一對準他。
“苗疆圣女，”他第一次用正式的稱呼，聲音低而平，“你懷里那位，是劍宗祖訓里要斬的‘界外天魔’?！?/p>
我抱緊貪光，笑了一聲。雨水沖淡了笑意，卻沖不走我舌尖的辛辣：“祖訓有沒有告訴你，它也是我兒子？”
蕭無咎沒笑。他抬手，劍尖指向我，卻在下一秒手腕微轉(zhuǎn)——劍鋒劃過雨幕，斬向自己左臂。血珠濺出，凝成一線赤紅劍意，懸在指尖。
“喂它?！彼f。
我愣住。
“它若真以劍意為食，”蕭無咎聲音淡淡，“就讓它嘗嘗我的。省得它惦記整個劍宗。”
貪光在我懷里扭動，鼻尖聳動，像聞到了絕頂美味。它尾巴上的金線亮起，幾乎要掙脫我手指。我卻收緊臂彎，搖頭。
“我怕它嘗了你的味道，”我輕聲說，“以后就再也不肯吃別人的?！?/p>
蕭無咎的眸色終于動了動，像冰面裂開細紋。他收劍，血線散成霧，被雨水沖走。
“阿蠻，”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你可知天道之眼為何不開雷？”
我抬眼，望見那道豎瞳般的裂縫仍在天上，金光吞吐，卻遲遲不落下。
“因為它在等?！笔挓o咎說，“等你自己把兒子交出去，換劍宗平安?！?/p>
話音未落，劍冢深處忽然傳來“咔啦”一聲裂響。那道原本只有一指寬的幽藍裂縫，猛地撕開丈余，藍得發(fā)黑的光像倒灌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腳踝。裂縫里浮出一物——半截劍胚，通體透明，劍脊上嵌著與貪光背殼同款的琉璃紋。
“天衍劍胚！”蕭無咎第一次失態(tài)，失聲低呼。
傳說中，劍宗鎮(zhèn)派之劍“天衍”在千年前與天道對斬，碎成三截，一截化道，一截化魔，一截不知所蹤。如今，這“不知所蹤”的一截，竟被貪光吞下的天道碎片引了出來。
劍胚浮空，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劍鳴，與貪光的奶音奇妙地同調(diào)。兩股聲波相撞，雨幕被震出一圈又一圈漣漪。我胸口一悶，吐出一口血，血珠落在貪光背殼，被琉璃紋瞬間吸收。
“娘親，”貪光舔了舔唇角，“那把劍，好像我丟的乳牙?！?/p>
我眼前發(fā)黑，卻死死抓住它尾巴：“你敢吃，我就把你爹叫來打你屁股?！?/p>
貪光眨眨眼，居然真的露出“怕怕”的表情，縮進我懷里。可天衍劍胚卻不肯罷休，劍尖一轉(zhuǎn)，對準貪光，像失散多年的兄弟終于認出彼此，卻要拼個你死我活。
蕭無咎忽然踏前一步，擋在我與劍胚之間。他背對我，聲音低沉：“劍宗祖訓第三條——凡遇天衍，必以血祭?！?/p>
他反手，將劍橫在自己頸側(cè)。
“但祖訓沒寫，要用誰的血?！?/p>
我瞳孔驟縮。
雨水順著他蒼白的手腕往下淌，沖淡了血線，卻沖不開他眼里的決絕。
貪光卻在此刻探出腦袋，奶音里帶著雀躍：“娘親，借我一根頭發(fā)?！?/p>
我下意識扯下一根，它尾巴一卷，發(fā)絲瞬間化為金絲，纏住天衍劍胚。
“?！?/p>
劍胚發(fā)出一聲脆響，像被安撫的嬰孩，劍鳴戛然而止。琉璃紋與金絲交融，整把劍胚縮小、縮小，直至化成一枚手指長的吊墜，輕輕落在貪光爪心。
雨停了。
天上的豎瞳緩緩閉合，金光收攏，像父親無奈地嘆了口氣。
蕭無咎回頭，目光復雜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走入殘破的雨幕。
我低頭，貪光正抱著吊墜啃得津津有味，啃完抬頭，對我露出一個奶香四溢的笑：
“娘親，我長牙啦?！?/p>
我摸了摸它新生的、米粒大的小尖牙，指尖被輕輕扎破。血珠滾落，被吊墜吸收。
雨后的空氣里，除了奶甜味，又多了一絲極淡的、鐵銹般的腥。
我知道，那是天道的血，也是劍宗的未來。
而我，抱著剛長出乳牙的兒子，站在劍冢中央，終于明白：
從今往后，整個修真界，都要陪我一起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