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樂是被晨光曬醒的,不是透過窗簾縫隙的細碎光斑,而是鋪在被子上的大片暖意,像老奶奶蓋在醬菜壇子上的棉絮。她睜開眼,首先看到書桌上的植物圖鑒,扉頁那句“送給奶奶的花,要長到天上去”在陽光下泛著淺黃,像被時光吻過的痕跡。
手機屏幕顯示七點整,比預定時間早了半小時。許樂坐起身,右手背的疤痕在光里幾乎看不見,卻比任何裝飾都讓她踏實——這道被燙傷的印記,像枚特殊的勛章,記錄著所有身份流轉(zhuǎn)里的遇見。
她打開衣柜,選了條米白色連衣裙,外面搭著淺灰色開衫,正是去醫(yī)院看望老奶奶時穿的那套。系淺紫色絲巾時,指尖觸到邊角的勿忘我,忽然想起何長楊送的鋼筆,趕緊從抽屜里拿出來放進包里——今天要簽約,用這支筆再合適不過。
下樓時,早餐攤已經(jīng)空了,只剩下折疊的遮陽棚和散落的面粉粒,像退潮后的沙灘。許樂站在原地愣了會兒,想起小姑娘扎著向日葵掛件的馬尾辮,心里空落落的,又暖暖的。她從包里拿出那個繡著向日葵的布包,芝麻鹽的香氣混著晨光漫開來,像把昨天的溫暖揣在了懷里。
走到公交站,何長楊的車正好停在路邊。他降下車窗,淺灰色襯衫的領(lǐng)口系得很整齊,手腕上的疤痕在晨光里若隱若現(xiàn):“上車吧,王經(jīng)理說提前半小時到公司準備。”
許樂拉開車門,松木香混著淡淡的向日葵香撲面而來。儀表盤上的向日葵掛件隨著車身輕輕晃,像在跟她打招呼?!斑@個給你?!彼阎参飯D鑒遞過去,“李阿姨讓我還給你的?!?/p>
何長楊接過書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電流輕輕竄過。他翻開扉頁,耳根忽然紅了,像被陽光曬透的蘋果:“小時候瞎寫的?!?/p>
“為什么想讓向日葵長到天上去?”許樂想起筆記本上的疑問,忍不住問。
“奶奶說爺爺在天上,”他的聲音低了些,“想讓他看見?!?/p>
許樂的心跳慢了半拍,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她想起那張老照片里的老爺爺,想起老奶奶看相冊時的溫柔,原來有些牽掛,真的能長到天上去,像向日葵永遠朝著太陽的方向。
車子停在公司樓下時,王經(jīng)理已經(jīng)站在門口等了。他今天換了副新眼鏡,鏡片亮得能照見人,像洗干凈的醬菜壇子。“小許來了,”他笑著拍她的肩,“別緊張,按流程走就行?!?/p>
會議室里已經(jīng)擺好了簽約臺,鋪著深紅色的絨布,像過年時的桌布。兩邊擺著兩盆向日葵,花瓣金燦燦的,正好十二片,像何長楊特意叮囑的那樣。許樂摸了摸包里的鋼筆,筆身的溫度讓她想起老小區(qū)的陽光,心里踏實了不少。
九點五十分,何長楊帶著法務團隊走進來。他今天穿了套深灰色西裝,比平時更挺拔,像老槐樹干干凈凈的枝干。路過許樂身邊時,他悄悄說:“別擔心,參數(shù)我都再核對過了?!?/p>
十點整,簽約儀式正式開始。法務念完條款后,王經(jīng)理率先在合同上簽字,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很輕,像風吹過麥田。輪到許樂確認技術(shù)參數(shù)時,她忽然想起何長楊熬夜改公式的樣子,想起李阿姨說的“看書得慢慢熬”,指尖的鋼筆仿佛也有了力量。
“這里的誤差范圍,”她指著其中一項,“按新國標補充了計算公式,何總可以確認下?!?/p>
何長楊抬頭看她時,眼里帶著笑意,像藏著星星:“沒問題。”
他簽字時,許樂注意到他的豎鉤果然像竹子般挺拔,筆尖在預留的寬空白處舒展得剛好,像向日葵在陽光下盡情舒展花瓣。原來認真的人,連簽名都帶著態(tài)度。
簽完最后一個字,雙方握手時,閃光燈“咔嚓”亮了,像給這個瞬間蓋了個時光的印章。許樂看著紅絨布上的兩份合同,忽然覺得這不僅是合作的開始,更像把兩段認真的日子,牢牢系在了一起。
儀式結(jié)束后,王經(jīng)理拉著何長楊的法務聊天,像兩個老伙計嘮家常。許樂收拾文件時,何長楊走過來:“奶奶讓我問你,中午要不要去家里吃醬菜?”
“好啊。”許樂想起那個冒泡泡的醬菜壇子,笑著點頭。
去老小區(qū)的路上,何長楊的車開得很慢,像怕驚擾了什么。路過花店時,老板娘追出來塞給她一束康乃馨:“給奶奶的,說你今天簽約,沾沾喜氣?!?/p>
許樂抱著花坐在副駕,香氣混著松木香,像把所有的美好都裝在了車里。她想起第一次見老奶奶時的康乃馨,想起書桌上的勿忘我,原來不同的花,都在說著同一句話: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三樓的門沒關(guān),虛掩著像在等客人。老奶奶穿著藍色圍裙,正站在廚房門口張望,銀絲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撒了把星星?!靶≡S來啦!”她拉著她的手往里走,“醬菜剛開封,就等你嘗第一口呢?!?/p>
餐桌上擺著四碟小菜:醬黃瓜、蘿卜干、腌辣椒,還有盤芝麻鹽拌花生,像張姐做的那樣。何長楊把向日葵插進玻璃瓶時,老奶奶忽然說:“長楊這孩子,昨天特意跟我學做芝麻鹽,說你喜歡?!?/p>
許樂看著何長楊泛紅的耳根,想起他車里的向日葵掛件,想起合同上的簽名,原來有些心意,就像醬菜的味道,要慢慢腌才夠濃。
“嘗嘗這個,”老奶奶給她夾了塊醬黃瓜,“長楊說你喜歡帶點甜的?!?/p>
脆生生的黃瓜帶著點回甘,像日子里的甜,要先嘗過咸才更分明。許樂想起柱子媳婦說的“日子就像醬菜,得慢慢熬”,忽然覺得眼前的餐桌,像個小小的聚寶盆,裝著所有用心的味道。
吃完飯,老奶奶拉著許樂看新腌的醬菜壇子,壇口冒著細小的泡泡,像藏著許多悄悄話?!斑@個送給你,”她拿出個小玻璃罐,“長楊說你總吃白粥,配著正好。”
罐子上貼著張向日葵貼紙,歪歪扭扭的,像小姑娘繡的那樣。許樂想起那個帶草莓圖案的筆記本,忽然想把所有溫暖都記下來,像腌醬菜一樣,封存在時光里。
下樓時,何長楊手里拎著個袋子,里面是老奶奶給的新麥面粉——原來他早就托小姑娘的媽媽寄了些過來?!澳棠陶f讓你做饅頭試試,”他的聲音帶著笑意,“說比外面買的香?!?/p>
走到小區(qū)門口,許樂忽然想起什么:“下周五的聚餐,我可以帶自己做的饅頭嗎?”
“當然?!焙伍L楊看著她,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我很期待。”
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臉上,睫毛的影子像小扇子輕輕晃著。許樂想起剛認識他時,他總皺著眉的樣子,像塊沒被陽光曬透的石頭。而現(xiàn)在,這塊石頭終于透出了光,像被細心打磨過的璞玉。
回到出租屋,許樂把玻璃罐里的醬菜倒進盤子,和張姐給的醬菜擺在一起,像兩個說著話的老朋友。她打開帶草莓圖案的筆記本,寫下:
“星期三,簽約很順利。何長楊說,想讓向日葵長到天上去,因為爺爺在那里。原來有些牽掛,真的能長那么高,像老槐樹的枝丫,一直伸到云里。
老奶奶的醬菜很好吃,帶點甜,像她的笑容。何長楊學做的芝麻鹽,味道和小姑娘媽媽的很像,原來用心的味道,從來都差不多。
簽約時用了他送的鋼筆,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像風吹過向日葵田。他的簽名真好看,豎鉤像竹子一樣直,像他這個人,看著硬,其實有韌勁。
李阿姨說的‘慢慢熬’,大概就是這樣吧——熬得過參數(shù)公式的復雜,熬得過外冷內(nèi)熱的距離,熬得過時光里的細碎,最后總能嘗到甜,像醬菜壇子里藏著的回甘。
下周五要帶自己做的饅頭去聚餐,用老奶奶給的新麥面粉。何長楊說他很期待,其實我也很期待,期待看到他吃饅頭時,會不會也像個孩子一樣,眼睛亮晶晶的。
生活這本書,今天又翻開了新的一頁。簽了合同,收了醬菜,聽了個關(guān)于向日葵的秘密。這些事像散落在路上的石子,踩過去時硌腳,回頭看時卻都是風景。
那個帶草莓圖案的筆記本上寫‘我是所有身份的鏡子’,現(xiàn)在覺得,或許還是個醬菜壇子,把所有遇見的溫暖都腌起來,日子越久,味道越濃?!?/p>
寫完,許樂把筆記本放在醬菜壇子旁邊,忽然覺得它們很像——都裝著生活的味道,都藏著用心的秘密。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書桌上的勿忘我和向日葵都亮堂堂的,像在為今天的故事鼓掌。
她拿出新麥面粉,打算試著發(fā)面。面粉落在盆里的聲音很輕,像雪落在早餐攤的圍裙上。許樂想起小姑娘說的“等你回來給我看新麥面粉做的饅頭”,想起何長楊期待的眼神,忽然覺得這些面粉里,藏著好多人的期待,像種子藏在土里,等著發(fā)芽。
手機響時,是何長楊發(fā)來的消息:“奶奶說,發(fā)面要加溫水,像對待朋友那樣溫柔?!?/p>
許樂看著屏幕笑了,指尖在鍵盤上敲:“知道啦,等我做好饅頭,第一個請你們嘗?!?/p>
窗外的老槐樹沙沙作響,像在說“好啊好啊”。許樂揉著面團,感覺手里的不僅是面粉,還有所有溫暖的遇見——柱子的踏實,林晚的溫柔,蘇晴的堅韌,小姑娘的陽光,老奶奶的慈祥,還有何長楊藏在細節(jié)里的溫柔。
這些遇見像不同的調(diào)料,把生活這碗面調(diào)味得有滋有味;又像不同的種子,在日子里長出一片向日葵田,永遠朝著陽光的方向。
暮色漫進窗戶時,面團已經(jīng)發(fā)得胖乎乎的,像張姐的多肉。許樂把它們?nèi)喑梢粋€個小饅頭,放進蒸鍋時,忽然覺得自己像個收藏家,把所有美好的瞬間都藏進了面團里,等著蒸出滿屋子的香。
蒸鍋冒起白汽時,許樂閉上眼睛,仿佛聞到了麥香里混著醬菜的咸,混著向日葵的甜,混著所有用心生活的味道。這些味道纏在一起,像首溫柔的歌,在房間里輕輕飄著,飄向很遠的地方——飄向天上的爺爺,飄向老家的小姑娘,飄向每一個認真生活的人心里。
而這首歌,還在繼續(xù)唱著,帶著新的溫暖,新的期待,像永遠朝著太陽的向日葵,慢慢長,慢慢高,長到能被所有在乎的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