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護著母親和妹妹回到了京城林家宅邸。
雖多年無人居住,但得了他們提前抵京的消息,仆役們已將院落打掃得干干凈凈。宅子不算宏闊,卻極為雅致清幽,正適合讀書靜養(yǎng)。
“哥哥,”黛玉蹙著細眉,小臉上猶帶幾分驚惶,“那個叫寶玉的表哥,怎地那般駭人?瘋瘋癲癲的……”
“可不就是發(fā)了癲么?!绷謼飨肫鹪楣?jié),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賈敏卻是滿面憂色:“我們這般走了,你外祖母定然不悅,況且,我也未瞧出她有害玉兒的心思啊?!?/p>
“娘,”林楓溫聲道,“外祖母自是不至于加害玉兒,只不過是想利用罷了。今日我們暫退,賈府必不會就此作罷,定會再邀。屆時,母親只管依禮前去盡孝便是。”
他心中微嘆,母親一時難以勘破這份血脈親情里的算計,也屬情理之中。
“可是哥哥,”黛玉抬起清澈的眼眸,“除了去外祖家,我們便只待在這宅子里,不出門了么?”
林楓看著妹妹天真又帶點委屈的模樣,唇角微揚,從袖中取出幾份拜帖:
“玉兒悶了?你看這是什么?父親為官多年,同窗好友不少,這是幾位世交府上的拜帖,他們家中皆有與你年紀相仿的閨秀。她們可來尋你玩耍,你也好去她們府上做客?!?/p>
“當真?”黛玉眼眸瞬間亮了起來。
賈敏也意外地看著長子。不知不覺間,這個不過九歲的少年,竟成了她們母女心中最堅實的倚靠。
“自然是真的,”林楓含笑將拜帖遞給妹妹,“都是知書達理的閨秀,玉兒安心與她們相處便是?!?/p>
林家京城的宅邸,如同鬧市中的一方凈土,隔絕了榮國府的喧囂與算計。
賈敏在最初的忐忑過后,看著兒子有條不紊地安排仆役、打理內務,女兒黛玉也漸漸從榮慶堂的驚嚇中恢復過來,開始期待與京城閨秀們的交往,她懸著的心也慢慢落回實處,對長子的依賴與信任日益加深。
然而,榮國府內,林楓那日的鋒芒畢露和隨后林家的閉門不出,卻像投入滾油的水滴,激起了層層波瀾。
榮慶堂
賈母歪在榻上,臉色沉郁。鴛鴦小心翼翼地給她捶著腿。
“好個瑯哥兒!真真是翅膀硬了!”
賈母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冰冷,“原以為是個病秧子,不成想竟是個牙尖嘴利、渾身是刺的!他眼里還有我這個外祖母嗎?還有榮國府嗎?”
“老祖宗息怒,”王熙鳳在一旁賠著笑,眼珠卻滴溜溜轉,“瑯哥兒也是護妹心切,寶玉那孩子……是有些莽撞了。不過,他那‘癡病’一說……”
賈母冷哼一聲:“什么‘癡病’!不過是瑯哥兒堵眾人嘴的托詞!寶玉是有些癡性兒,可何曾像今日這般……”
她想起寶玉被林楓幾句話斥退時那委屈又畏懼的模樣,心里像被針扎了一下,又氣又疼。
她最看重的寶貝疙瘩,竟被一個外來的病秧子當眾斥責得抬不起頭!
“他林家如今是出了個‘麒麟兒’,可別忘了,他娘姓賈!”賈母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敏兒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她還能真被兒子拿捏住不成?過幾日,鳳丫頭你親自去請,就說我想外孫女了,讓敏兒務必帶玉兒過來住幾日!至于楓哥兒……”
她頓了頓,“他若想來請安,自便;若想讀書,也不必勉強。” 她盤算著,先把敏兒和玉兒拉攏過來,至于林楓這個硬茬子,徐徐圖之。
現(xiàn)在林家風頭正盛,若能讓寶玉沾沾這位“麒麟才子”的文氣……賈母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
王夫人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金釧兒奉上的茶被她重重擱在幾上,濺出幾滴滾燙的水。
“孽障!不爭氣的東西!”她胸口劇烈起伏,恨鐵不成鋼地低罵著,罵的自然是賈寶玉,“當著那么多人……丟盡了臉!竟被一個黃口小兒拿捏住!什么‘癡病’?分明是那林楓心機深沉,故意羞辱我兒!”
更讓她如鯁在喉的是林楓那“九歲秀才案首”的光環(huán)。她的寶玉,被老爺逼著讀書像要他的命,而這個病歪歪的外甥,竟有如此才名!
京城里那些清流文官,那些勛貴之家,如今談論的都是林家的“麒麟兒”,還有誰會記得她榮國府的鳳凰蛋?
“他林家算什么東西?一個過氣的探花,一個病秧子,僥幸出了個會讀書的,就敢騎到我們頭上來了?”王夫人眼中滿是怨毒,“那林楓……絕不能讓他繼續(xù)在京城揚名!更不能讓他帶壞了府里的風氣!”
她看向周瑞家的,“去,告訴寶玉屋里的襲人、麝月,看緊了寶玉,不許他再提什么林妹妹!更不許他再做出格的事!再有下次,仔細她們的皮!”
嫉妒和危機感在王夫人心中瘋狂滋長,林楓的存在,像一根刺,深深扎進了她為寶玉鋪就的錦繡前程藍圖里。
書房內,賈政對著墻壁上掛著的《勤學箴言》,久久無語。他背著手,眉頭緊鎖,書房里彌漫著壓抑的沉默。
失望,巨大的失望籠罩著他。今日榮慶堂一幕,寶玉的癲狂無狀、畏縮怯懦,與林楓的沉穩(wěn)應對、引經據(jù)典、鋒芒內斂,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林楓那句“讀書為明理”還在他耳邊回響,而寶玉……連《論語》都背不全!
“朽木不可雕也!”賈政痛苦地閉上眼。他寄予厚望的兒子,在真正的“麒麟才子”面前,顯得如此不堪。
林楓的才華和氣度,讓他這個做舅舅的又是欣賞,又是難堪,更是對寶玉的徹底絕望。他甚至生出一絲荒謬的念頭:若寶玉能有林楓三分……不,一分的心志和才學……
他對林楓的觀感極為復雜。欣賞其才,贊嘆其志,卻又因其今日的鋒芒和對寶玉的壓制而感到一絲被冒犯的不快。
但無論如何,林楓的存在,像一面鏡子,無情地照出了賈寶玉的無能與賈府下一代教育的失敗。這失望,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幾日后,榮國府表面似乎恢復了平靜,但林楓帶來的沖擊波卻在暗處不斷擴散。
嫉妒、失望、算計、好奇……種種情緒交織發(fā)酵。
王夫人對林楓的忌憚和敵意更深,賈政對寶玉的失望更甚,賈母的謀劃更加急切而謹慎。
所有人都意識到,林家這個“麒麟兒”的歸來,絕不僅僅是多了一個親戚那么簡單,他已然成了攪動賈府這潭深水的一塊巨石。
而此刻的林家小院,正沉浸在一片難得的寧靜書香之中,為即將展開的京城社交,悄然做著準備。
林楓知道,與賈府的博弈,才剛剛開始。他鋪開宣紙,提筆蘸墨,神情沉靜如水。
林黛玉在一旁臨著字帖,偶爾抬頭看看專注的哥哥,心中一片安穩(wěn)。
月光透過窗欞,灑下一室清輝。
林家小院的日子清靜而充實。林楓按部就班地讀書、練武,賈敏則安心打理內務,黛玉則開始期待即將到來的閨閣社交。
然而,榮國府的“邀請”并未讓他們等待太久。
五日后,王熙鳳果然帶著賈母的“思念”,親自登門了。她打扮得花團錦簇,笑語盈盈,一進門就親熱地拉住賈敏的手:
“我的好姑媽!老祖宗這兩日想玉兒妹妹想得茶飯不思,昨兒夜里還念叨呢!這不,一大早就打發(fā)我務必來請姑媽和玉兒妹妹過府去,姐妹們都在園子里等著頑呢!”
賈敏心中早有準備,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和為難:“鳳丫頭親自來,本該立刻去的。只是……”她看向黛玉的貼身丫鬟雪雁,“玉兒呢?”
雪雁忙上前回話:“回太太、璉二奶奶,姑娘今日一早便應了翰林院學士周大人府上三小姐的邀約,去周府賞新得的幾盆名品秋菊了。
周家小姐還特意說,晚些時候還要同去……去忠順親王府上,拜見端慧郡主。” 雪雁提到“忠順親王”和“端慧郡主”時,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恭敬。
王熙鳳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下。翰林院侍講學士周大人,正三品清貴文官,雖品級不算頂尖,但清流地位頗高。
至于忠順親王……那可是當今圣上的親弟弟,實權在握的親王!他的掌上明珠端慧郡主,身份更是貴不可言!
“哎喲!玉兒妹妹可真是有福氣!這才來京城幾日,竟能拜見郡主了?”王熙鳳迅速調整表情,語氣里是掩不住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
賈敏心中微定,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和“驕傲”:“也是巧了。前日,如海在京的幾位同僚夫人帶著小姐們來走動,周夫人也在其中。周家三小姐與玉兒年紀相仿,性子也投契,一見如故。那周小姐與端慧郡主又是手帕交,郡主聽聞玉兒年紀雖小,卻頗通詩書,便起了興致,讓周小姐今日務必帶玉兒過去說說話兒。這郡主的邀約,我們怎敢怠慢?只能先緊著那邊了?!?/p>
王熙鳳的笑容幾乎要掛不住了。忠順親王府!那是連賈府都要小心奉承的存在!林黛玉一個小丫頭片子,竟然得了郡主的青睞?還“頗通詩書”?
她心里飛快地盤算著,嘴上卻只能順著說:“那是自然!郡主的邀約是天大的體面!玉兒妹妹有這等造化,姑媽該高興才是!” 她話鋒一轉,試圖挽回,“那……姑媽您看,玉兒妹妹幾時得閑?老祖宗那邊……”
賈敏嘆了口氣,顯得十分“過意不去”:“鳳丫頭,實在不巧??ぶ髂沁吽坪鯇τ駜汉苁窍矚g,今日賞菊、品茶、聯(lián)詩,只怕要盤桓一整日。方才周府派人來說,郡主興致頗高,又約了玉兒兩日后一同去城外的楓林別苑賞紅葉,說是要考校她們作畫……這一來二去,只怕這兩日都不得閑了。
煩請你回去稟告母親,就說玉兒承蒙郡主抬愛,實難推辭,待她從別苑回來,一定立刻去給外祖母請安賠罪?!?/p>
“兩日后”?還要去“楓林別苑”? 王熙鳳心里咯噔一下。這忠順親王府的邀約一個接一個,還都是郡主主動!這林黛玉……竟有這么大的能耐?
她看著賈敏那“無奈”又“驕傲”的神情,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賈母的“思念”和林家母女的“孝心”,在這位尊貴的郡主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這……這真是……”王熙鳳干笑著,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強逼?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去打擾郡主的雅興!
只能訕訕道:“既然郡主如此厚愛玉兒妹妹,那自然是玉兒的福分,也是咱們家的體面!姑媽放心,我回去定好好稟告老祖宗。那……侄媳婦就先告退了,府里還有一攤子事等著呢。”
送走了笑容勉強、腳步匆匆的王熙鳳,賈敏長長舒了一口氣,轉身回到內室,只見林楓正站在窗邊看書,神情平靜。
“楓兒,這樣……真的沒事嗎?那可是忠順親王府……”賈敏還是有些忐忑。
林楓放下書卷,微微一笑:“母親放心。周學士是父親至交,為人方正。
端慧郡主年方十歲,比玉兒大幾歲,聽說聰慧異常,最喜才學。玉兒與她相交,有益無害。至于賈府那邊……”
他眼神微冷,“我們越是被貴人看重,他們越不敢輕舉妄動。今日璉二嫂子的反應,母親也看到了?!?/p>
賈敏想起王熙鳳那副吃癟又不敢發(fā)作的樣子,心中稍安,又忍不住問道:“那郡主……真對玉兒青睞有加?”
林楓點頭:“周夫人昨日遣人遞話,說郡主看了玉兒前日隨手寫的一首詠菊小詩,贊其‘清麗脫俗,靈秀天成’,這才特意相邀。玉兒的天賦,值得這份青睞?!?語氣中帶著對妹妹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