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秋根本不給任何人思考的時間,她的目光緊緊鎖著劉建平那張錯愕的臉,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而詭異的弧度,那笑容在額頭血跡和油污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瘆人。
“不過,我勸您一句,”她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如同在陳述一個即將發(fā)生的、不容置疑的事實,“三天!最多三天!您最好把它挪個地方,離您家那寶貝兒子遠(yuǎn)點兒!”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最后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因為——那玩意兒,會炸!”
轟——?。?!
整個屋子徹底炸開了鍋!
如果說之前林晚秋揭穿王金花藏錢、點破林招娣私情,還只是讓眾人震驚于她的“瘋言瘋語”,那么此刻,她指著供銷社劉主任,言之鑿鑿地說人家那臺金貴的電視機“會炸”,這已經(jīng)不是瘋了,這簡直是……妖言惑眾!是詛咒!
“炸……炸了?”劉建平手里的搪瓷缸子“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茶水濺了一褲腿,他卻渾然不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你……你胡說八道什么!那可是新機子!花了老鼻子錢了!怎么可能……”
“就是!林晚秋你瘋了!敢咒劉主任家的電視機?”立刻有人大聲斥責(zé)。
“妖孽!這丫頭肯定是被什么臟東西上身了!”有迷信的老太太驚恐地低語。
王金花和林老根也徹底懵了,看著林晚秋的眼神如同看著一個真正的、不可理喻的瘋子。林招娣更是嚇得躲得更遠(yuǎn)。
一片混亂的指責(zé)和驚疑聲中,唯有角落里的賀錚,那雙深潭般的眼眸驟然收縮,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終于掀起了明顯的波瀾!他坐直了身體,拄著拐杖的手微微收緊,目光銳利如鷹隼,第一次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凝重,死死釘在林晚秋那張蒼白卻異常堅定的臉上。
她是怎么知道劉建平家有電視機的?還知道牌子、尺寸?甚至連“托人從省城弄回來”這種細(xì)節(jié)都清楚?更詭異的是,她說“會炸”?語氣如此篤定,仿佛親眼所見!
這絕不是巧合!更不是瘋子能編出來的!這個林晚秋……身上有秘密!一個天大的秘密!
就在所有人被“電視機爆炸”的預(yù)言驚得魂飛魄散、一片嘩然之際,林晚秋猛地放下了一直抵在手腕上的碎瓷片!那塊染了她鮮血的鋒利瓷片,“啪嗒”一聲掉落在腳下的油污和碎屑里,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她看也不看手腕上那道細(xì)細(xì)的、仍在滲血的傷口,仿佛那點痛楚對她來說微不足道。她抬起那只沾著血污和油漬的手,不是去捂?zhèn)?,而是用力地抹了一把臉,將額頭的血痕和污跡胡亂擦開,露出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那眼神如同燃燒的炭火,帶著一種破釜沉舟后的決絕和一種奇異的、掌控全局的冷靜。
她的目光,不再只盯著劉建平那慘白的臉,也不再只看著賀錚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而是緩緩地、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掃過屋里每一張驚魂未定、寫滿了“瘋子”、“妖孽”標(biāo)簽的面孔。
在一片死寂和無數(shù)道驚懼、鄙夷、難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林晚秋挺直了那瘦削的脊背,下巴微微揚起,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混亂、清晰無比的力道,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畔:
“現(xiàn)在——誰想跟我做山貨生意?”
……
三天。
這兩個字如同無形的倒計時,懸在青山村所有人的頭頂,沉重得令人窒息。喜宴的狼藉已被草草收拾,但那股油膩、血腥和劍拔弩張的氣息卻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繞著賀家那幾間低矮的土坯房。
林晚秋被關(guān)進(jìn)了柴房。
沒有窗,只有一扇厚重的、從外面鎖死的木門。空氣里彌漫著陳年柴草腐朽的霉味和塵土的氣息。手腕上那道被碎瓷劃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血早已凝固,結(jié)成一道暗紅色的痂。她蜷縮在冰冷的草堆上,身體因為寒冷和失血而微微發(fā)抖,但那雙眼睛,卻在黑暗中亮得驚人,如同雪原上蟄伏的孤狼。
門外,是王金花刻意拔高的、帶著怨毒和恐懼的叫罵,翻來覆去無非是“喪門星”、“瘋子”、“不得好死”,間或夾雜著林老根沉悶的嘆息和林招娣尖利的哭訴,控訴著林晚秋毀了她的新衣裳和“好前程”。賀家那邊,卻是一片死寂。賀錚那個瘸子,自那天之后,再也沒露過面,仿佛那場鬧劇與他無關(guān)。
林晚秋知道,他們在等。等劉建平家的電視機是否真的會炸。那是她唯一的生機,也是懸在王金花和林招娣頭頂?shù)腻幍丁?/p>
時間在黑暗中緩慢爬行。饑餓、寒冷和傷口的疼痛不斷侵蝕著她的意志。她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努力回憶著前世那些模糊的片段——關(guān)于山貨的價格,關(guān)于供銷社的渠道,關(guān)于那些隱藏在深山老林里、在這個年代還不被重視的寶貝。金手指并非萬能,它更像是一張殘缺的地圖,需要她用智慧和勇氣去填補空白。
第三天清晨,柴房的門被粗暴地拉開。
刺眼的光線涌進(jìn)來,林晚秋下意識地瞇起了眼。門口站著臉色鐵青、眼窩深陷的王金花和林老根,后面是同樣憔悴、眼神躲閃的林招娣。
“死丫頭!”王金花的聲音嘶啞,帶著一夜未眠的暴躁和一種壓不住的驚惶,“滾出來!劉主任來了!我看你怎么死!”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來了!
她撐著冰冷僵硬的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三天水米未進(jìn),她的腳步虛浮,但脊背卻挺得筆直。她用手?jǐn)n了攏散亂枯黃的頭發(fā),抹了把臉,盡管狼狽不堪,眼神卻銳利如初。
堂屋里,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劉建平坐在唯一一張還算干凈的條凳上,臉色灰敗,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短短三天,他整個人像老了十歲。他旁邊站著幾個公社的干部,神情嚴(yán)肅,目光復(fù)雜地打量著被推搡進(jìn)來的林晚秋。角落里,賀錚依舊沉默地坐在那張破椅子上,拐杖靠在腿邊,他換了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裝,襯得他輪廓更加冷硬。他的目光落在林晚秋蒼白虛弱的臉上,掠過她手腕那道刺目的血痂,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快的、難以分辨的情緒,隨即又恢復(fù)了古井無波。
“林晚秋!”劉建平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不住的顫抖和劫后余生的嘶啞,他猛地站起來,幾步?jīng)_到林晚秋面前,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她,“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轟!
盡管早有心理準(zhǔn)備,王金花和林老根還是如遭雷擊,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林招娣更是驚恐地捂住了嘴,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嗚咽。真……真炸了?!這個瘋子,她說的……是真的?!
屋里其他人也瞬間嘩然!看向林晚秋的目光徹底變了,充滿了驚駭、探究和難以置信的敬畏!
“劉主任,”林晚秋的聲音因為虛弱而沙啞,卻異常清晰平靜,“電視機,炸了?”
“炸了!炸了!”劉建平幾乎是吼出來的,情緒徹底崩潰,“就在昨天傍晚!我兒子……我兒子就坐在旁邊寫作業(yè)?。 彼笈碌脺喩戆l(fā)抖,聲音帶著哭腔,“那火星子,那黑煙……要不是……要不是我婆娘正好叫他去廚房端菜!晚一步……晚一步……”他不敢再說下去,巨大的恐懼和慶幸交織,讓他看向林晚秋的眼神充滿了后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那機子……整個前面都炸開了!一地碎玻璃!跟你說的……一模一樣!”
死寂。絕對的死寂。
只有劉建平粗重恐懼的喘息和王金花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林晚秋的心,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落下。賭贏了!這第一步,終于踏出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腥甜和身體的極度不適,目光掃過面無人色的王金花和林老根,最后落在劉建平驚魂未定的臉上:“劉主任,我說了,最多三天。現(xiàn)在,信了嗎?”
劉建平嘴唇哆嗦著,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狼狽、卻仿佛蒙上了一層神秘莫測光暈的少女,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艱澀:“信……我信了!”他此刻哪里還有半分供銷社主任的架子,只有死里逃生的余悸和對未知力量的敬畏。“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绷滞砬锎驍嗨?,眼神陡然變得銳利逼人,如同出鞘的利劍,直指她此行的目標(biāo),“重要的是,劉主任,還有在場的各位領(lǐng)導(dǎo),”她的目光掃過那幾個同樣被震住的公社干部,“你們想不想知道,接下來,青山村,乃至咱們整個公社,會發(fā)生什么?”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和不容置疑的篤定。
“什么?”劉建平下意識地問,連帶著那幾個干部也豎起了耳朵。經(jīng)歷了電視機爆炸的預(yù)言成真,林晚秋此刻的話,在他們心中擁有了難以想象的份量。
“一場山洪!”林晚秋斬釘截鐵,目光投向窗外連綿起伏、在初冬顯得格外沉寂的青山,“就在半個月后!上游連續(xù)暴雨,沖垮了老鷹嘴那個廢棄多年的小水庫!大水會順著青石溝沖下來!”她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預(yù)言般的沉重,“咱們村地勢低洼的十幾戶人家,還有溝口那片剛整好的、等著開春播種的三十畝最好的水澆地……全都會被淹!房子沖垮!地全毀了!顆粒無收!”
“嘶——!”
這一次,倒吸冷氣的聲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響亮!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如果說電視機爆炸是危及一家一戶,那么山洪,就是滅頂之災(zāi)!
“你……你胡說!”一個年紀(jì)稍長的干部猛地站起來,臉色煞白,聲音卻帶著色厲內(nèi)荏,“老鷹嘴水庫荒廢多少年了!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