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場頂上可供人通行的地方不多，到處崎嶇不平，一腳踩下去很可能就這樣掉下去了，那些被風侵蝕過的薄鋼鐵異常脆弱。
原先留在裝甲車輛上的武器、彈藥、電子設備以及觀瞄裝置統(tǒng)統(tǒng)沒了，曾經(jīng)來這邊尋寶的人把這地方當沒人看管的菜市場，從不空手而歸。
戰(zhàn)車墳場長期人來人往，基本剩不下什么東西了，留下的戰(zhàn)車軀殼如無人認領的尸體遺棄荒野，回爐重造的價值都不高。
方以言走起來無比小心，眼睛始終往下看，一步一步去探索。
復行數(shù)十步，在表層毫無收獲，想要往下走又無從入手，沒工具輔助的情況下，人弱小的力量很難移開沉重廢鐵。等走到一架直升機尾槳前，望著滿目瘡痍的廢品們，疑問油然而生。
他們兩個是獵人，我是獵人助理，對吧？那我們來這里是做什么的？尋寶，對，是尋寶，垃圾站里找垃圾玩。這是獵人該干的事嗎？
心里胡亂嘀咕，方以言回頭尋找另外兩位獵人，但他的身后除了黑漆漆的殘骸再無其他，全然見不到那二位的身影。
他心里一慌，腳不自覺邁出去，不成想腳下?lián)u搖欲墜的鋼板再無法支撐，從一側(cè)破損掉的鋼板帶著他落向深淵。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定格的畫面是頭頂破開來的口子，一束光從上面照下，從四面八方延伸出的裝甲結構猶如正伸出的無數(shù)雙手，準備牢牢抓住他。他也似乎聽見了來自舊戰(zhàn)場士兵們游蕩在此的喊殺聲，那道投入破洞的光，把下面一切照得無比猙獰。
他心想:完了，這次算交代了。
從破洞跌落下的同一刻，后背遭遇猛烈撞擊，砸中的銹鐵應聲斷裂，人恍惚中不斷翻轉(zhuǎn)，右肩首先觸地，來自骨頭深處的痛感直沖大腦。
方以言昏迷在戰(zhàn)車墳場下方。
他以為這次會摔死，內(nèi)心滿是幽怨和不甘，預料中的死亡卻并未到來，只經(jīng)歷一次短暫的昏迷便匆匆轉(zhuǎn)醒。
清醒后最先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痛苦，右邊肩膀有股撕裂般感覺，令人難以忍受。
他顫顫巍巍脫下外衣，右肩膀整個紅了，連帶著胳膊無法用力。
哀嚎聲透過頂上破洞直沖天際。
過了十幾分鐘，那種疼痛方才減弱，他趕緊用外衣包住右臂，并抽出袖子繞過脖頸。在缺少制作簡易夾板的情況下，這種處理勉強說得過去，能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二次傷害的可能。
而除了傷到骨頭的肩膀，身上倒沒什么外傷，就是衣服被扯了幾條長短不一的口子。
他賣力叫喊，希望同行的兩位獵人能夠聽見，并救他脫離苦海，求救聲石沉大海，得不到一點回應。想來也是，距離這么遠，加上身在廢車下方，聲音根本飄不出去。
現(xiàn)在回憶回憶，之所以從上面看不到那兩個，估計那兩個也一樣去了下面，但肯定不是像自己這種失足跌落的。
那束光讓深淵下的事物依稀可辨，反正不可能及時得到救援，還不如到處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其他通往上方的道路，以此自救。
稍微分析下當前狀態(tài)，他確認自己正躺在一臺坦克炮塔上，這輛坦克不像外面那些被鐵銹取代，保存還算完好，還能看得出曾經(jīng)馳騁沙場的雄偉樣子。
坦克側(cè)面印著掉色了的五角星，然后是車輛編號，履帶斷了一大片，負重輪掉了兩組。整臺坦克好似一位瘸掉腿的將軍，殘缺卻保有威嚴，看得人不寒而栗。
既然保存較為完整，是不是里面還有很多能用的儀器。
想到這里，方以言徒手去掀炮塔上的人孔蓋，可惜只有一個胳膊能使勁，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那蓋子紋絲不動。
他又去開另一個，用腿撐著彎折的車頂機槍，彎腰咬牙。本以為還會一樣無功而返，不料出奇的順利，蓋子幾乎沒任何阻力。
伴隨著蓋子開啟，不可描述的氣味猛然鉆出，方以言被嗆到咳嗽，胃里跟著翻涌，險些再度暈死過去。
那種氣味具有顏色，能通過人眼分辨，氣流爬著那束光而上，一直消失在破洞當中。
等上幾分鐘，差不多空氣干凈了，他才姿勢別扭著往里面鉆。苦于受傷的那條胳膊動一動就疼，往下鉆的過程簡直生不如死，好容易兩只腳碰到了柔軟的地方，一時激動還磕到了下巴。
鉆坦克是一門技術活，方以言身材又不矮小，所以遠比別人更要麻煩。
可進到坦克里面，他又后悔了，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更不必說什么尋寶了。
好消息是躺臥的地方還算柔軟，比堅硬的裝甲要舒服。
隨手揮了揮，磕磕碰碰的什么都有，他還摸到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這東西有幾個孔，大的和雞蛋差不多，小的有豆子那么大，最大的孔上還有排列整齊的……牙齒。
等等！
牙齒？孔？雞蛋？豆子？
方以言都毛了，脊背發(fā)涼，雞皮疙瘩爬滿全身皮膚。
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擺在眼前，這坦克里還有別人，準確來說曾經(jīng)還有別人。但歲月滄桑，肉身消磨，留下來的是累累白骨。
從小到大，他還沒從零距離上接觸過人類骸骨，心臟都要蹦出來了。
恐懼讓他手忙腳亂，胡亂揮舞的四肢企圖把身體拉出這個鐵棺材，但越是心急越無法控制身體，他好像陷入泥沼，被一點點蠶食。
慌亂中，他的手碰到了一排開關按鈕，一連串夾雜著電波的聲音立即填滿了這口鐵棺材。
“這里是3024！這里是3024！有沒有聽到？這里是3024！請回答！”
“報告一號，我車突入敵陣，旁邊全是異種，我們被包圍了?！?/p>
“3023沒了，3022、3025全沒了，它們到處都是，天上，地上。”
“這里是3024，我們打光了全部彈藥，炮長陣亡，駕駛員負傷。我耳朵里像下雨一樣，它們在敲我的車門。一號，前方是一片濕地，有個大家伙就在那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希望這條情報有價值。”
“駕駛員！開足馬力！朝那個東西撞過去！”
“失敗了，我們一側(cè)履帶斷裂，沒能撞上那個東西，現(xiàn)在有寄生者鉆進來了。這是我車最后一條訊息了，一號，請轉(zhuǎn)告兄弟們，如果他們看到3024還在移動，請迅速擊毀……3024完畢。”
這些含糊不清的話和電波聲往復播放，方以言在不經(jīng)意間打開了記錄設備。
也就在嘈雜聲循環(huán)之時，坦克外的亮光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悄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