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朗拎著大包小包走下長途汽車時,正趕上晌午最毒的日頭,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瞇著眼打量著這個陌生的小山村。
“同志,請問知青點怎么走?”他攔住一個扛著鋤頭的老農(nóng),聲音里帶著城里人特有的清亮。
老農(nóng)上下打量這個穿著的確良襯衫,皮鞋锃亮的年輕人,指了指村東頭道:“順著這條路走,看見那棵老槐樹沒?后面那排瓦房就是?!?/p>
時朗道了謝,興沖沖的往前走,還特意換了身最體面的衣裳,抹了點頭油,就為了給姐姐和……那個人一個好印象。
轉(zhuǎn)過一個土坡,當(dāng)時朗遠(yuǎn)遠(yuǎn)看見站在知青點門口的那個人是徐白蓮時,心跳猛然加速。
徐白蓮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布衫,正在晾衣服。
“白蓮姐……”時朗激動的喊了一聲,差點被自己的行李絆倒。
徐白蓮轉(zhuǎn)過頭,先是一愣,隨即眼睛一亮,快步迎上來,聲音甜得發(fā)膩。“時朗,你怎么今天就到了?”
“介紹信批得比預(yù)期早。”時朗紅著臉,手忙腳亂的從包里掏出一個紙包,遞到徐白蓮面前?!斑@是……這是給你的……”
紙包里是一條淡粉色的絲巾,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徐白蓮眼睛都直了,這料子她在供銷社見過,要五塊錢不說,還得要布票呢!
“這太貴重了……”她假意推辭,手卻已經(jīng)摸上了絲巾。
時朗連忙說道:“不貴重,不貴重,白蓮姐你就收著吧,對了,白蓮姐,我姐呢?”
徐白蓮正要回答,突然臉色一變,而時朗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見時檸站在不遠(yuǎn)處,臉上的表情復(fù)雜得難以形容。
“姐……”時朗歡快的跑過去,卻在距離三步遠(yuǎn)的地方猛地剎住腳步……
時檸的眼神讓他莫名心慌。
“來了?”時檸輕聲說道,目光卻越過他,冷冷的盯著徐白蓮手中的絲巾。
徐白蓮下意識的把絲巾往身后藏了藏,這個動作讓時檸的眼神更冷了。
“走,先回屋。”時檸拉著時朗就往里走,經(jīng)過徐白蓮身邊時,用只有她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道:“絲巾很配你,特別是……上吊的時候?!?/p>
徐白蓮渾身一顫,絲巾掉在了地上。
時朗被時檸拽著往前走,還不忘回頭喊道:“白蓮姐,晚上一起吃飯,我?guī)Я宋绮腿狻?/p>
時檸猛的攥緊時朗的手腕,力道大得讓他疼得齜牙咧嘴。
“姐,怎么了,你是不是和白蓮姐吵架了?”時朗終于察覺到不對勁,問道。
時檸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著怒火道:“進(jìn)屋再說。”
一進(jìn)屋,時朗就再次問道:“姐,你是不是和白蓮姐吵架了?”
時檸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轉(zhuǎn)身時發(fā)現(xiàn)她這個弟弟眼圈已經(jīng)紅了。
她無奈的看著弟弟那張?zhí)煺鏌o邪的臉,胸口劇烈起伏著。
“吵架?”時檸冷笑一聲,聲音都在發(fā)抖?!皶r朗,你給我聽好了,徐白蓮和周志文早就勾搭在一起了,這種女人不值得你喜歡?!?/p>
時朗聽聞,激動道:“不可能,白蓮姐不是那種人,而且志文哥那么愛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姐,這其中是不是有誤會?”
就在這時,木門被推開,徐白蓮站在門口,眼眶通紅,嘴唇微微顫抖著,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時朗……”她帶著哭腔喚了一聲,聲音軟得能滴出水來?!皺帣幩`會我和志文哥了……我們之間清清白白,你要相信我……”
說著,兩行清淚恰到好處的滑落,讓對徐白蓮一往情深的時朗心疼壞了。
時檸看著徐白蓮這爐火純青的演技,氣得渾身發(fā)抖。
她確實暫時拿不出確鑿的證據(jù),只能眼睜睜看著弟弟臉上的表情從猶疑逐漸轉(zhuǎn)為心疼。
時朗為難的看向時檸,道:“姐,白蓮姐都這么說了,要不……”
“你信她不信我?”時檸猛的打斷他,聲音像淬了冰。
她看著眼前這個被迷了心竅的弟弟,突然覺得無比陌生。
前世那個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與眼前人重疊,讓她胸口一陣絞痛。
時朗急切道:“不是不信你,可這種事總得講證據(jù)……”
時檸閉了閉眼,強(qiáng)壓下翻涌的情緒,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
是她太著急了,她這個弟弟沒有親眼目睹徐白蓮和周志文的奸情,他是不會相信的。
這會兒再爭論下去,也只會和弟弟生了嫌隙。
“時朗,不說這個了,你第一次來鄉(xiāng)下,我先帶你去大隊部辦個手續(xù),然后帶你在大隊里轉(zhuǎn)轉(zhuǎn)。”
時朗也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于是點了點頭。
時檸見狀,轉(zhuǎn)身將時朗帶來的包裹鎖入了鐵皮柜里。
“姐,你這是……”時朗有些不解的看著時檸的動作。
時檸看著徐白蓮,意有所指道:“鄉(xiāng)下老鼠多,好東西得收好了,免得被偷?!?/p>
說著,她將鑰匙仔細(xì)收進(jìn)貼身的衣兜,這才拉著弟弟往外走。
經(jīng)過門口時,徐白蓮還紅著眼眶站在那兒,見他們出來立刻迎上前道:“時朗……”
時檸一個側(cè)身擋在兩人中間,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徐同志,我們要去大隊部辦手續(xù),你擋著路了?!?/p>
時檸帶著時朗往大隊部走,一路上刻意放慢腳步,讓他多看看村里的環(huán)境。
“姐,你們這兒條件挺艱苦的。”時朗打量著土坯房和晾曬藥材的木架,眉頭微皺。
“嗯,剛來時是不習(xí)慣,現(xiàn)在倒也適應(yīng)了。”時檸語氣平靜,心里卻在盤算著怎么讓弟弟盡快看清徐白蓮的真面目。
她指著遠(yuǎn)處山坡上成片的藥田道:“那些是柴胡和半夏,都是大隊的金疙瘩?!?/p>
轉(zhuǎn)眼走到了大隊部,老支書正坐在門口篩揀當(dāng)歸,見他們來了,笑瞇瞇的招呼道:“時知青,這就是你弟弟?”
“對,支書,這是我弟時朗,他來看我,這是介紹信?!睍r檸邊說邊將介紹信遞過去。
老支書接過信,瞇著眼看了看,點點頭道:“好,好,城里來的小伙子,精神,咱們這兒雖比不上城里熱鬧,可漫山遍野的藥材,保準(zhǔn)讓你長見識?!?/p>
說著,他抓起一把當(dāng)歸遞到時朗手里道:“聞聞,這可是今年頭茬的好貨?!?/p>
時朗禮貌的笑了笑,指尖摩挲著當(dāng)歸粗糙的表皮,目光卻不自覺的往知青點的方向瞟。
時檸看在眼里,心里一沉,但面上不顯,只是對老支書說道:“支書,我?guī)诖謇镛D(zhuǎn)轉(zhuǎn),熟悉一下?!?/p>
“行,去吧,正好下午生產(chǎn)隊要采金銀花,你們也來搭把手?!崩现?。
“好?!睍r檸應(yīng)下,然后拉著時朗往外走。
出了大隊部,時朗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姐,白蓮姐她……”
時檸突然停下腳步,直視時朗的眼睛,無比嚴(yán)肅與認(rèn)真的問道:時朗,“你是不是覺得姐在騙你?”
時朗一愣,連忙搖頭道:“不是,我只是……”
“你只是覺得她溫柔善良,對你好,是不是?”時檸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無奈。
時朗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白蓮姐真的不像你說的那樣……”
時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煩躁,她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用,除非讓時朗親眼看見。
“行,那咱們先不說這個。”她指了指遠(yuǎn)處金銀花田,轉(zhuǎn)移話題道:“下午生產(chǎn)隊要干活,你也來幫忙,正好看看知青們平時是怎么生活的?!?/p>
時朗點點頭,沒再提徐白蓮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