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fēng)暴,在某個臨界點(diǎn)耗盡能量,轉(zhuǎn)變成一種詭異的僵持和……狼藉。
最終還是我把她從那個黏膩冰涼的地獄里拉了起來。
兩人渾身上下都蹭滿了灰撲撲的奶油和干涸的巧克力醬混合泥土的污漬,臟得看不出原本顏色。
空氣里彌漫著那種甜膩混雜土腥的怪味。
蘇小小全程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像只被暴雨淋透后又被強(qiáng)行撈上岸的鵪鶉。
一聲不吭,只有壓抑不住的、細(xì)碎的抽噎時不時溢出,聽起來格外可憐。
「走。」我看著她那身徹底報廢的可達(dá)鴨衛(wèi)衣,還有沾滿污漬的淺色運(yùn)動褲,「上去洗洗。我家有烘干機(jī)?!?/p>
她沒反對,也沒力氣反對。
只是像個提線木偶一樣任由我拉著她的手腕。
步伐沉重地跟著我上樓。
樓梯間的聲控?zé)粢驗(yàn)槲覀兂林氐哪_步和壓抑的氣氛亮起來。
燈光打在她散亂沾著污跡的長發(fā)和滿是淚痕卻緊繃的小臉上,活脫脫一個被綁架的、心灰意冷的受害者形象。
路過鄰居家緊閉的防盜門時,我甚至感覺有幾道門縫后的視線正灼灼探究著這片死寂里的古怪氣息。
直到推開我家大門,溫暖的燈光和熟悉的、干燥的室內(nèi)氣息才籠罩下來。
我爸在陽臺晾衣服,只露出半個背影。我媽剛好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從廚房出來。
看到玄關(guān)處宛如剛參加完泥漿摔跤比賽又抱頭痛哭的我們倆,她的笑容僵在臉上。
手里的果盤差點(diǎn)脫手掉地。
「哎喲我的老天!」老媽倒抽一口氣,聲音都變調(diào)了,「這是……掉樓下垃圾堆里跟野貓打架了?小小?」她立刻丟開果盤,急步走過來,眼神在我和蘇小小之間驚疑不定地梭巡,「沒事吧?」
我爸也從陽臺探出半個身子,手里的衣架差點(diǎn)掉了:「這什么情況?」
蘇小小始終低著頭,被我攥著手腕的那只手微微發(fā)僵,身體卻下意識地想往后縮,把自己藏起來。
長發(fā)垂落,遮蓋了大半表情,只有那無聲滾落的淚珠吧嗒一聲砸在淺色地磚上,洇開一點(diǎn)深色印記。
「沒事媽?!刮绎w快開口,感覺太陽穴都在突突跳,「我倆……搶最后一支冰淇淋,沒留神踩到臟水滑了一跤。」
我的語氣刻意平鋪直敘,努力模仿陳述句該有的樣子。
「摔了一跤?!」老媽的聲音陡然拔高,「你們多大了還……」她心疼地想去拉蘇小小,「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摔傷了沒?疼不疼?讓阿姨看看!」
蘇小小觸電般地又往我身后縮了一小步,被我握著的那只手都泛起了涼意。
「沒受傷,就是臟了?!刮矣蒙眢w稍稍擋住老媽關(guān)切的手,推著蘇小小往衛(wèi)生間方向挪,隔絕探究的視線,「衣服弄成這樣得趕緊處理下。媽,您把那套新買的、還沒穿過的家居服找出來給她換吧?就放您衣柜下層左邊那個粉色盒子里的?!?語速不由自主加快。
「哦…哦,好!新買的那套……粉色盒子……我這就去拿!」老媽還處在震驚中,被我支開,擔(dān)憂地看了一眼蘇小小濕漉漉的頭頂,又看看我身上同樣慘不忍睹的污跡,才遲疑地轉(zhuǎn)身快步走向主臥。
老爸在陽臺低聲嘀咕了句什么,也縮了回去,只剩洗衣機(jī)的嗡嗡聲隱隱傳來。
直到衛(wèi)生間的磨砂玻璃門在身后「咔噠」一聲被關(guān)上。
狹小空間里只剩下潮濕的水汽和我倆身上散發(fā)的污穢甜膩的味道。
蘇小小整個人似乎才松了那口強(qiáng)撐的氣,背脊微微塌陷下去一點(diǎn),靠在了冰涼的瓷磚墻上,低著頭,雙手無意識地揪著自己衛(wèi)衣下擺那塊已經(jīng)干結(jié)發(fā)硬的臟污。
我走到洗手臺前,擰開熱水。
嘩嘩的水聲暫時填充了尷尬的沉默。
等水變熱,拉下毛巾架上的干凈毛巾,用熱水浸透,擰個半干。
「先擦把臉?!?我把毛巾遞到她面前,看著水珠順著邊緣滴落。
她沒接。
長長的睫毛垂著,眼周皮膚還是一片狼狽的紅腫,鼻尖也是紅的。
一滴淚珠無聲地掛在下睫毛上。
沉默在蔓延。
只有熱水順著毛巾滴落洗手池的輕響。
最終,在她那顆淚珠快要墜落前,我嘆了口氣。
伸手,隔著溫?zé)岬拿?,極其小心、克制地,只輕輕地用毛巾一角,沾了沾她臉頰上那片混著淚和灰土的濕潤。
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一件極易碎的瓷器。
她的身體在我指尖碰到皮膚的剎那又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但沒有躲開。
也沒有任何激烈的反抗。
那一直懸掛在睫毛尖的淚珠,終于承受不住重量,滾落下來,砸在我覆蓋著毛巾的手背上。
溫?zé)帷⑶逦囊活w。
如同某種妥協(xié),或者,是一種無聲的、累極了的默許。
頭頂那持續(xù)刷屏的【毀滅吧地球】彈幕不知何時消失了。
只剩一片安靜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