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被暴雨澆透的女人，骨頭縫里都沁著恨意。
麗市城中村的霉味鉆進鼻腔時，我對自己發(fā)誓：要么死在這里爛成泥，要么踩著泥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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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重錘一次次落下，支撐江旋雪的唯一信念，就是暴雨中女兒拍打玻璃窗的小臉和沈墨深摟著小三絕塵而去的畫面。她要活著，并且活得好。
命運的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她應(yīng)聘上一家大酒店的客房部。
穿上筆挺制服，胸前別著名牌，江旋雪的臉上是職業(yè)化的沉靜。
對于男人，沈墨深的背叛是血淋淋的教訓，她筑起了心墻。
一天深夜，江旋雪在清理客房外走廊時，被一個醉醺醺的客人糾纏，對方言語污穢動手動腳。
就在她奮力掙扎時，一個穿著半舊工裝身材敦實的男人從隔壁房間沖出來，一把攥住醉漢的手腕。
“兄弟，喝多了就回房歇著，別為難人家姑娘。”他手臂發(fā)力，一道猙獰的刀疤從袖口延伸出來，在昏暗的燈光下比較醒目。
醉漢吃痛，罵罵咧咧地被推回了房間。
男人松手，對驚魂未定的江旋雪點點頭，沒多說什么，轉(zhuǎn)身要走。
“謝謝您，楊先生?！苯┱J出他是長包客楊振業(yè)。
老楊腳步頓住，他擺了擺手后回去房間，背影透著中年男人的疲憊。
老楊（楊振業(yè)）四十多歲，相貌平平，在郊區(qū)經(jīng)營一家小型電子元件廠，剛經(jīng)歷一場被卷走大部分財產(chǎn)的離婚。
他不油滑不張揚，話少但客氣。房間整潔尊重服務(wù)員，江旋雪查房時?？吹剿郎鲜菙傞_的電路圖，濃茶和堆滿的煙灰缸透著獨自打拼的艱辛。
兩人關(guān)系的破冰是在一次婚宴上，江旋雪忙到低血糖發(fā)作眼前發(fā)黑。
是老楊扶住了她，跑去要來熱糖水，買了巧克力和面包。
“江領(lǐng)班，再忙也得顧著點身體，這樣可不行?！逼降脑捳Z帶著實在的關(guān)切。
那杯糖水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江旋雪死寂的心湖里泛起被看見的酸楚。
后來老楊的關(guān)心沉默無言：有時候順路的番薯粥，聽說江旋雪胃不好就托人寄來的猴頭菇粉，附上字條：「聽說養(yǎng)胃」。
她值夜班時老楊就在旁邊「處理工作」，實則是無聲的陪伴。
記得小芯愛吃的水果就用「客戶送的」塞給她。
老楊坦誠失敗的婚姻，工廠的壓力和對未來的迷茫。
他的脆弱和真誠一點點融化了江旋雪心墻的冰角。
江旋雪是清醒的，她觀察過老楊的踏實。
廠雖小卻本分經(jīng)營，以及他待人的誠實和對自己小心翼翼的珍重。
她知道這不是愛情，是雙方一起漂泊在冰冷海域時遇到另一艘同樣傷痕累累但能遮風的小船。
她太累太需要一個喘息處，老楊的溫情就像冬日微弱的炭火，讓江旋雪貪戀那點暖意。
最終，江旋雪接受了老楊。沒有婚禮就是簡單的請同事吃了飯，不久后江旋雪就有了身孕。
她搬出城中村住進老楊在廠邊租的兩居室，辭去酒店工作安心養(yǎng)胎并幫忙廠里簡單事務(wù)。
江旋雪以為苦難終將過去，可惜命運再次露出獠牙。
老楊愈發(fā)晚歸，身上經(jīng)常繚繞煙酒氣，心煩意燥。
被江旋雪問及的時候總推說應(yīng)酬壓力，江旋雪的心漸漸沉入深淵。
一次，江旋雪在清洗老楊那條沾滿油污的工裝褲時，感覺夾層里有硬物。
她掏出來一看，竟是一張當票——抵押物是工廠賴以運轉(zhuǎn)的核心設(shè)備，一臺精密切割機。當票的日期，赫然是孩子預產(chǎn)期的當天。
堵伯，抵押。江旋雪如墜冰窟。
兩夫妻面對面攤牌時，老楊先是抵賴，隨后在證據(jù)面前痛哭流涕懺悔，發(fā)誓再也不碰，求她看在孩子份上原諒。
江旋雪恨命運捉弄，恨自己輕信，但為了腹中孩子和這棲身之所，她選擇了隱忍。
她收走老楊銀行卡，嚴控零花錢，祈禱孩子出生能讓他收心。
然而賭癮是附骨魔咒。
老楊越發(fā)隱秘，借口繁多。存款總會莫名減少，工廠的資金也逐漸告急。江旋雪的心在絕望中煎熬。
深秋的一個雨夜，產(chǎn)期毫無預兆的提前。腹中的劇痛在午夜撕扯著江旋雪，冷汗浸透衣衫。她用力推醒鼾聲如雷的老楊：”老楊，快送我去醫(yī)院，要生了。錢，拿銀行卡?！?/p>
老楊驚醒，一臉不耐的驚慌道：“錢？錢......”
他像無頭蒼蠅亂翻，臉色發(fā)白手抖得拿不穩(wěn)卡包。
“楊振業(yè)！錢呢？！”江旋雪嘶吼，之前心里的不祥預感成真。
老楊撲通跪地抱頭痛哭說道：“旋雪，對不起！錢......沒了?！?/p>
老楊撲通跪地抱頭痛哭說道：「旋雪，對不起！錢......沒了?！?/p>
「之前廠里的貨款，我前天想翻本全輸光了。一分不剩啊！」
「你又賭？！那是救命的錢，八千塊剖腹產(chǎn)的錢你都拿不出？！」江旋雪如遭雷擊，憤怒和崩潰讓她眼前發(fā)黑腹痛加劇。
老楊抬頭眼神慌亂推卸：「八千，現(xiàn)在哪里還有八千？深更半夜下大雨，我上哪弄？你忍忍。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忍過去就好了！以前女人不都是在家生?！?/p>
熟悉的推諉冷酷和沈墨深如出一轍。
眼前的世界在旋轉(zhuǎn)崩塌，腹痛和背叛撕扯著江旋雪。她看著跪地痛哭卻拿不出一分錢的男人，只覺命運無比諷刺惡心。
手機......她翻遍著通訊錄......
酒店舊同事？許久沒有聯(lián)系，如何開口？
新認識的人？寥寥無幾......
一個快遺忘的名字跳入腦海——陳阿姨。
那是江旋雪初來麗市，住最早的城中村時隔壁樓的鄰居。
一個苦命的老人，丈夫早逝，家里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如今老了在大兒子家?guī)兔O女，三個兒子都是普通打工仔日子也緊巴。
女兒已經(jīng)遠嫁，常年沒有聯(lián)系。
電話號碼是某次陳阿姨手機壞了，急著聯(lián)系兒子，借用江旋雪手機時存的。
大家都萍水相逢非親非故，各自在底層掙扎。
握著手機江旋雪手指顫抖。羞恥和絕望讓她想放棄，但腹中孩子的踢打和下墜感讓她不能死，起碼孩子不能有事。
江旋雪用盡力氣按下那串幾乎陌生的號碼，等待音是如此的難熬。
“喂？哪位??？”陳阿姨有著濃重睡意的聲音傳來。
江旋雪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混雜著抽泣和嗚咽：“陳...陳阿姨，是我......住您隔壁樓，以前幫過您打電話的......小江......江旋雪?！?/p>
“我求您......救救我。”
“小江？你怎么了？別哭慢慢講?！标惏⒁塘⒖套兊那逍眩錆M焦急和樸實的關(guān)切。
“我......我要生了......馬上去醫(yī)院......要......要八千塊剖腹產(chǎn)，我男人......他把錢賭光了......”
“一分錢都沒有，阿姨我實在走投無路了。求您借我八千，我一定還......我給您當牛做馬，我......”江旋雪語無倫次泣不成聲。尊嚴也被自己親手撕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這幾秒江旋雪仿佛被凌遲。
她能想象陳阿姨的震驚——一個自身艱難靠兒子生活，帶孫女的老人，面對深夜突如其來陌生人的巨額借款請求......江旋雪的心漸漸死去。
然而陳阿姨溫和堅定的聲音傳來，那是對苦難的深刻理解和樸素的信任：“小江，別慌。阿姨信你。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那種謊話連篇的人。”
“女人生娃是鬼門關(guān)，不能耽擱。你在哪家醫(yī)院？賬號發(fā)我，我這就轉(zhuǎn)給你。先救命別的以后再說，快！”
江旋雪報了銀行卡的數(shù)字后，隨后手機震動，屏幕亮起了光：【XX 銀行】陳 xx 于 X 月 X 日 X 時 X 分向您尾號 XXXX 賬戶完成轉(zhuǎn)存交易人民幣 10000.00......
不是八千，一萬。
那串數(shù)字在江旋雪模糊的淚眼中，是劈開絕望深淵的圣光。
“錢......錢到了！謝謝您，謝謝，謝謝陳阿姨！”江旋雪對著電話哭著說道，淚水決堤。
救護車的鳴笛響徹雨夜，江旋雪躺在擔架上，腹部的劇痛依舊，但心中那被沈墨深和老楊先后碾碎的信任卻被陳阿姨這傾其所有的一萬塊錢和那句樸實的“阿姨信你”，重新點燃了希望的火種。
為了遠方不知何日能相見的女兒小芯，也為了不負這份樸素的信任。
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痛到幾近昏厥的江旋雪立即送進了醫(yī)院。緊急檢查胎心不穩(wěn)，必須立刻剖宮產(chǎn)。
陳阿姨那一萬塊錢，成了叩開生命之門的唯一鑰匙。
手術(shù)室的燈光冰冷晃眼，當一聲響亮的啼哭劃破緊張凝重的空氣時，江旋雪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淚水無聲滑落鬢角。
是個男孩，雖然瘦小但哭聲有力。
護士把清洗干凈包裹好的小小襁褓抱到她眼前，那皺巴巴紅彤彤的小臉像一顆在絕望廢墟里掙扎破土的新芽。
江旋雪被推出手術(shù)室時，看到的是等在門口形象狼狽，雙眼通紅的楊振業(yè)。
他撲到移動病床邊，緊緊抓住江旋雪冰涼的手，話未說淚先流：「旋雪，旋雪對不起。是我混蛋我不是人?！?/p>
「你和兒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老楊哭得渾身顫抖涕淚橫流，那悔恨痛苦的樣子這次竟然有幾分真實。
江旋雪別過臉不想看他，身體的疼痛和麻藥帶來的虛弱感讓她無力掙扎，
但心口的失望沒有因兒子的降生而融化。江旋雪只是疲憊地閉上眼睛任由老楊握著。
接下來的幾天老楊像是換了個人。他跑前跑后，笨拙地學著給孩子換尿布沖奶粉，雖然常常弄得一團糟。
給江旋雪擦身喂飯，小心翼翼的卑微著。他絕口不提堵伯，只反復懺悔賭咒發(fā)誓，說工廠就算賣了也要把錢還給陳阿姨，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照顧她和兒子。
老楊抱著襁褓湊到病床邊，臉上帶著討好試圖喚起溫情的神情：「旋雪，你看兒子多像你......」
江旋雪看著襁褓中兒子那懵懂純凈的眼睛，再看看老楊那布滿血絲充滿哀求的眼。
兒子需要一個父親，哪怕這個父親不堪。她自己帶著剛出生的嬰兒，身無分文又能去哪里？
無力感和作為母親的責任像枷鎖牢牢鎖住了她。
恨意還在心底燃燒，但眼前這個嗷嗷待哺的小生命，讓江旋雪不得不向現(xiàn)實低頭。
她需要這個暫時的棲身之所，需要一個名義上的「家」來安頓這個無辜的孩子。
給老楊一次機會？不，她是在給自己和兒子一個喘息緩沖的機會。
「嗯?！菇┳罱K只是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聽不出情緒。
她接過兒子，兒子的小身體帶來微弱的暖意。
住院和回家坐月子的數(shù)周里，江旋雪身體雖虛弱，心里卻始終記掛著那位救了她和兒子性命的陳阿姨。
兒子的降生并未拴住老楊。
他變本加厲，工廠瀕臨破產(chǎn)，家暴的陰影開始籠罩。
江旋雪的心徹底冷透，她開始像螞蟻搬家一樣，偷偷攢下每一分錢。
那是她和兒子未來的活命錢。她暗中留意老楊的行蹤，摸清了他常去的賭窩。
然而，壓在心頭最重的石頭是那一萬塊錢。陳阿姨的救命之恩，她一刻不敢忘。
江旋雪很快找到機會，背著老楊去了當鋪，將第一次結(jié)婚時的三金和翡翠手鐲換成了薄薄的鈔票。
她親自將這一萬塊錢，用一個信封裝好再次登門，鄭重地交到了陳阿姨手中。
陳阿姨推辭不過，收下時眼中既有欣慰，也有對這個鄰居女孩的心疼。
錢債雖清但那份救了兩條命的恩情，江旋雪銘記一生。
深夜，醞釀了許久的雷暴終于降臨。
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抽打著窗戶，老楊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后臉上掠過焦躁和貪婪，對著窗外瓢潑大雨罵了句臟話，最終還是抓起外套丟下一句廠里有點急事，就頭也不回地沖進了雨幕里。
門關(guān)上的剎那，江旋雪眼中煥發(fā)光芒——就是現(xiàn)在。
她動作麻利，迅速收拾好東西，放進一個背包里面。
重要的證件、她偷攢下的所有現(xiàn)金、幾件她和小楊的換洗衣物和小楊的退燒藥以及一罐奶粉，迅速背在身上。
然后她將熟睡的小楊從床上抱起，孩子被驚動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聲。
「小楊乖，媽媽在，我們出去玩?！菇┑驼Z，同時用一條柔軟的小毯子將他嚴實的裹好，只露出一雙懵懂的眼睛。
外面是傾盆的暴雨和未知的兇險，但懷里的兒子成了她抵御一切寒風冷雨的鞘。
江旋雪最后看了一眼這個充滿了欺騙失望和暴戾的「家」，眼中沒有半分留戀。
隨后，她抱著兒子拉開家門沖進了門外雨幕之中。
懷里的小楊被雨水和風聲驚醒，不安地哭了起來。
江旋雪抱緊兒子，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抵擋著盡可能多的風雨。行李箱的輪子在積水的路面上艱難滾動。
第一次逃離梧桐都的那一夜，冰冷的雨是割裂過去的刀。
這一次深市暴雨夜的逃亡，懷里的兒子成了支撐她蹚過無邊苦海唯一的鞘。
江旋雪在暴雨中狂奔，憑著記憶沖向一個在偏僻路口的黑車聚集點。
雨水和淚水混合著，她分不清是冷是怕還是解脫的激動。
心臟每一次跳動都伴隨著對身后可能追來的暴力害怕以及面對前方未知的決心。
當那輛破舊的面包車終于駛離深市地界，在高速公路上飛馳時，江旋雪緊繃的神經(jīng)才稍稍松懈。
她顫抖著手拿出手機，屏幕已經(jīng)被雨水浸得有些失靈。
剛開機一連串的未接來電和短信轟炸般跳出來，全是老楊的號碼。
最新的一條短信時間就在幾分鐘前，字里行間充斥著赤裸裸的死亡威脅：「江旋雪！你他媽真敢跑？！別讓我知道你在哪，不然你等著死無全尸吧?！?/p>
「我弄死你，我絕對弄死你！」江旋雪能想象老楊此刻暴跳如雷狀若瘋魔的樣子。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刪掉短信，關(guān)機拔出電話卡，掰斷后扔出窗外。
她知道老楊肯定會報警。
果然，幾天后她在一個偏遠的小鎮(zhèn)公用電話亭里，撥通了麗市某個派出所的電話（她記得轄區(qū)號），裝作外地人打聽情況。
接線的民警聽江旋雪描述完，民警語氣不耐煩道：“哦，你說那個楊振業(yè)??？天天來鬧說老婆孩子丟了，被人拐了。”
“我們查了，人女方是自己走的，帶著孩子有手有腳，成年人了。”
“這叫啥失蹤？這叫家庭糾紛，情感糾紛懂不懂？他自己什么德行沒點數(shù)？”
“賭錢輸了就打老婆，我們這兒都有記錄。讓他等通知，再鬧就按擾亂秩序處理。行了行了忙著呢?！?/p>
電話被粗暴地掛斷，聽筒里傳來忙音。
江旋雪握著聽筒站在嘈雜的街頭心中五味雜陳。有逃過一劫的后怕，有對現(xiàn)實無情殘酷的認知。她知道民警說的是實情。
她抱著兒子，望向更遠更陌生的北方。
麗市的恨和梧桐都的債，都需要她積蓄足夠的力量去清算。
這一次，她不會再依附于任何人，她要做自己命運的主宰，做兒子最堅硬的盔甲。
腳下的路，通向何方？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路的盡頭，必須是她要親手奪回的尊嚴和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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