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出租屋的。
記憶是斷裂的。我只記得自己像狗一樣,在冰冷的街上爬行,然后被好心人扶起,最后蜷縮在那個發(fā)霉的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時代周刊》的封面,像一個幽靈,在我眼前揮之不去。
蘇晴的臉,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那個觸目驚心的標題,反復(fù)地、凌遲著我早已破碎不堪的神經(jīng)。
我病了。
這一次,是真的病了。
我發(fā)起了高燒,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躺在床上,人事不省。
在昏迷中,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我夢回了我和蘇晴,剛認識的時候。
那時的她,是一個在小小的畫廊里,安靜畫畫的女孩。她愛笑,眼睛亮晶晶的,身上帶著一股干凈的、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
那時的我,事業(yè)剛剛起步,意氣風(fēng)發(fā)。我被她的才華和純粹所吸引,對她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我們的愛情,像所有童話故事一樣,美好得不真實。
我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她送給我的禮物,是一幅她親手畫的素描。畫的是一只刺猬。
我問她為什么畫刺猬。
她說:“因為刺猬的內(nèi)心,比誰都柔軟。它的刺,不是為了攻擊,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不被那些看起來無害的、好奇的觸摸所傷害。”
那時的我,不懂她畫里的深意。我只覺得,她很有趣,很特別。
我記得,我們結(jié)婚的時候,她沒有要鉆戒,也沒有要盛大的婚禮。她只對我說:“陳淵,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永遠相信我?!?/p>
我當時抱著她,信誓旦旦地承諾:“我永遠相信你。”
現(xiàn)在想來,這句承諾,是我這一生中,說過的、最無恥的謊言。
夢境,開始扭曲。
畫面一轉(zhuǎn),變成了我們婚后的生活。
我的事業(yè)越做越大,應(yīng)酬越來越多。我開始帶著林楷和白露,出入各種名利場。
蘇晴不習(xí)慣那樣的場合。她總是安靜地坐在角落里,用她那雙敏感的眼睛,觀察著每一個人。
然后,她開始對我說那些“瘋話”。
“陳淵,林楷今天在酒會上,看你的眼神不對。那不是兄弟的眼神,是狼在看獵物的眼神?!?/p>
“陳淵,白露今天給你倒酒的時候,手指,有意無意地,碰了你的手背三次。她在試探你的底線?!?/p>
“陳淵,他們倆,在用你看不到的語言,交流。一個眼神,一個微小的動作,就夠了?!?/p>
我當時,只覺得她不可理喻,覺得她在給我丟人。
我沖她發(fā)火,指責(zé)她多疑、善妒,讓她不要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壞。
夢里的我,看著當時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自己,和那個眼神里充滿了失望與悲傷的蘇晴,心如刀割。
我多想沖進夢里,狠狠地給自己兩巴掌。
我多想告訴那個愚蠢的自己:她說的,都是真的!你這個瞎了眼的白癡!
但,我做不到。我只能像一個旁觀者,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步一步地,將那個最愛我、也最懂我的人,推向深淵。
夢的最后,定格在了我簽署那份《自愿入院治療協(xié)議》的場景。
夢里的蘇晴,看著我,流下了兩行清淚。
她說:“陳淵,你知道嗎?一個心理變態(tài)者,最厲害的武器,不是殘忍,而是‘偽裝’。他們可以偽裝成你最喜歡的任何樣子——最忠誠的兄弟,最體貼的下屬,最完美的伴侶。他們會研究你,迎合你,讓你在他們的偽裝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與滿足。然后,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一口,咬斷你的喉嚨?!?/p>
“這,就是頂級掠食者的人格偽裝。”
我從夢中驚醒,淚流滿面。
原來,她早就把她的研究課題,告訴了我。
只是,我聽不懂。
我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感覺自己像是死過了一次。高燒退了,但我的心,卻比冰窖還要冷。
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不能再這樣爛下去了。
我爛在這里,死在這里,只會成為林楷和白露酒桌上的一個笑料,只會成為蘇晴研究案例里,一個可悲的注腳。
我要去見她。
這一次,不是為了懺悔,也不是為了求得原諒。
我是去……上課。
我要去上,一堂我早該在五年前,就該聽懂的課。
我要親耳聽她,為我剖析,那兩個魔鬼的人格。我要搞明白,我到底,是怎么輸?shù)摹?/p>
輸,也要輸個明明白白。
我走出出租屋,外面陽光正好。我抬頭,瞇著眼,看著那久違的太陽。
我的人生,已經(jīng)跌入了谷底,不可能再壞了。
那么,從現(xiàn)在開始,每往上爬一步,都是勝利。
我不知道,蘇晴的工作室,在哪里。
但我知道,有一個地方,一定能找到她。
靜心療養(yǎng)院。
她每周,都會去那里坐診。
那里,是她的“實驗室”,是她傳奇開始的地方。
也該是,我這個失敗的案例,主動回去,接受最終解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