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數(shù)學課像一場漫長的催眠。
陽光被云遮住了大半，教室里悶悶的，數(shù)學老師在講臺上講著拋物線，聲音平穩(wěn)得像老式座鐘的擺錘，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周一七果然撐不住了。
她先是使勁眨了眨眼，試圖把眼皮黏住的困意趕走，接著又用筆尖戳了戳自己的胳膊，最后干脆把頭埋在臂彎里，只露出一小截毛茸茸的發(fā)頂，像只縮成一團的小貓。
易九用眼角的余光瞥著她，手里的筆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畫著圈。
老師的目光掃過來時，他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數(shù)學課本往她那邊挪了挪，剛好擋住她的小腦袋。課本邊緣蹭到她的頭發(fā)，柔軟的觸感像羽毛一樣，輕輕掃過他的手背。
他的心跳又開始不規(guī)律了。
講臺上的拋物線還在繼續(xù)延伸，易九卻突然想起中午她喂他的那顆草莓糖。甜膩的味道仿佛還留在舌尖，和此刻教室里淡淡的粉筆灰味混在一起，有種奇妙的和諧。
他低頭看了看她。
她大概是真的累壞了，呼吸均勻，肩膀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她的眉眼。不知道夢到了什么，她的嘴角好像輕輕彎了一下，幾秒鐘后又恢復了平靜。
易九的嘴角也跟著不自覺地揚了揚。
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數(shù)學課好像也沒那么難熬。
“易九，”老師的聲音突然響起，“你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p>
易九猛地回神，迅速掃了一眼黑板上的題目，站起身：“拋物線的標準方程是y2=2px，焦點在x軸正半軸上時……”
他條理清晰地講完解題步驟，老師滿意地點點頭：“很好，坐下吧?！?/p>
坐下的時候，他不小心撞到了周一七的椅子。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睡眼惺忪，眼神還有點發(fā)直，像只剛睡醒的小鹿。看到易九坐下，她下意識地轉(zhuǎn)回來，用氣音問：“老師……沒發(fā)現(xiàn)吧？”
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帶著點剛睡醒的慵懶。易九的耳尖又紅了，他搖搖頭，同樣壓低聲音：“沒。”
“呼……”她松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把頭埋了回去。
剩下的半節(jié)課，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下課鈴響的時候，周一七像被按了開關，“騰”地坐直了，眼睛瞪得溜圓，仿佛剛才睡覺的人不是她。
“下課了？”她揉了揉眼睛，聲音還有點沙啞。
“嗯。”易九把課本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掩飾著剛才的不自在，“老師布置的作業(yè)是練習冊第三十五頁?！?/p>
“收到！”周一七立刻拿出練習冊，翻開，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頭沖他笑，“謝啦，易九同學，果然有你在就是靠譜?！?/p>
她的笑容很亮，像突然鉆出云層的太陽，一下子照亮了整個教室。易九看著她，心里那點因為靠近而產(chǎn)生的慌亂，忽然就煙消云散了。
“不客氣?！彼f。
課間十分鐘總是過得很快。
林漾抱著一摞畫紙從外面進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畫紙往桌上一摔，氣鼓鼓地說：“氣死我了！江熠那個混蛋，居然把我的畫架挪到墻角了！”
周一七正忙著抄作業(yè)題，聞言抬頭：“又跟他吵架了？”
“何止是吵架！”林漾拍了下桌子，“他就是故意的！知道我今天要畫靜物，非要把我的位置占了，說什么他要在窗邊背單詞，陽光好。我看他就是見不得我好！”
江熠的座位在易九旁邊，也就是周一七的斜后方。聽到林漾的話，他探過頭來，嘴角掛著欠揍的笑：“喲，林大畫家又怎么了？自己搶不到好位置，就別在這兒撒潑?！?/p>
“誰撒潑了？”林漾立刻炸毛，“那位置明明是我先占的！”
“我早上七點就去畫室了，你那會兒還在被窩里做夢呢吧？”江熠挑眉，“先到先得，懂不懂？”
“你！”林漾氣得臉都紅了，抓起桌上的橡皮就朝他扔過去，“你就是故意的！”
江熠伸手穩(wěn)穩(wěn)接住橡皮，沖她晃了晃：“謝謝林大畫家的‘饋贈’?！?/p>
“你給我拿來！”林漾伸手去搶，江熠往后一躲，兩人一來一往，差點撞到桌子。
周一七看得直樂，易九卻有點無奈。
這兩個人，從開學因為畫室鑰匙吵了一架之后，就像上輩子有仇一樣，天天都要拌嘴，有時候甚至能從早讀吵到晚自習，精力旺盛得驚人。
“好了好了，”周一七拉住林漾，“多大點事兒啊，不就是個位置嗎？我下午去幫你搶回來?！?/p>
“就是，”江熠把橡皮放在桌上，用手指敲了敲，“多大點事兒，至于這么大火氣嗎？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炸。”
“要你管！”林漾瞪了他一眼，坐回椅子上，卻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江熠，嘴角撇了撇，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九看著他們，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他轉(zhuǎn)頭看向周一七，發(fā)現(xiàn)她也在偷偷笑，眼睛亮晶晶的，像藏著兩顆星星。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移開了視線。
周一七的臉頰有點熱，她拿起筆，假裝認真地抄題，筆尖卻在紙上劃錯了好幾個地方。
易九也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草稿本。上面除了剛才畫的圈，還有一個小小的、不成形的簡筆畫，像只縮成一團的小貓。
他愣了愣，趕緊用筆把那個小畫涂掉，黑色的墨團在紙上暈開，像他此刻亂糟糟的心。
上課鈴響了，是英語課。
英語老師是個年輕的女老師，性格很活潑，講課的時候喜歡走下講臺，在課桌間來回走動。
周一七不敢再睡了，只能強打精神聽課。只是她的心思顯然不在課本上，手里的筆在草稿紙上畫著什么，時不時還抬頭看易九一眼，然后又飛快地低下頭，臉頰紅紅的。
易九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總覺得她在畫自己。
下課的時候，他忍不住瞥了一眼她的草稿紙。
紙上果然畫了個Q版的小人，穿著校服，坐在窗邊，正低著頭轉(zhuǎn)筆，睫毛畫得長長的，像兩把小扇子。小人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對話框，里面寫著：“認真聽講ing~”
易九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剛想移開視線，周一七突然把草稿紙合上了，動作快得像做賊。她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臉“唰”地一下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就是隨便畫畫?！?/p>
“嗯。”易九點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畫得挺好的。”
“真的嗎？”她眼睛一亮，剛才的慌亂一下子就忘了。
“真的?！币拙趴粗辆ЬУ难劬?，認真地點頭。
“那……”她猶豫了一下，把草稿紙重新打開，小心翼翼地撕下來，遞給他，“送你？”
紙上的小人被陽光照著，線條軟軟的，帶著點可愛的笨拙。易九看著那張小畫，又看看她緊張得攥著衣角的手，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他伸出手，接過那張畫。
紙質(zhì)很薄，帶著她指尖的溫度。
“謝謝。”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些。
“不客氣?！敝芤黄咝Φ妹佳蹚潖潱竦玫搅颂枪暮⒆?。
易九把那張畫小心翼翼地夾進自己的英語課本里，夾在他昨天看到的那一頁。他想，等晚上回家，一定要找個好看的本子，把她畫的這些小畫都收起來。
放學的時候，天又開始下雨了。
不大，淅淅瀝瀝的，像斷了線的珠子，打在窗戶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周一七看著窗外的雨，有點發(fā)愁：“我今天沒帶傘?！?/p>
“我?guī)Я??！币拙耪f。
“真的？”周一七眼睛一亮，“那……我們可以一起走嗎？我家就在前面那個路口?！?/p>
易九點點頭：“可以?！?/p>
兩人一起走出教室，易九撐開傘。
黑色的傘面很大，足夠遮住兩個人。雨水打在傘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傘下的空間仿佛成了一個獨立的小世界，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他們并肩走著，誰都沒有說話。
距離很近，易九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橘子味，和雨水的清新氣息混在一起，很舒服。偶爾手臂碰到一起，兩人都會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一點，然后又在不知不覺中靠近。
走到路口的時候，雨小了些。
“我到這兒就可以了?！敝芤黄咄Ｏ履_步，抬頭看他。
傘沿的水珠滴下來，落在她的額頭上，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易九看著，忍不住抬手，想幫她把水珠擦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把手收回來，放在身側(cè)，指尖微微蜷起。
“嗯?！彼f，“快回去吧，別淋感冒了?！?/p>
“你也是?！敝芤黄咝α诵Γ笸肆艘徊?，走出了傘下的范圍，“謝謝你的傘?！?/p>
“不客氣。”
她轉(zhuǎn)身跑進雨里，跑了幾步，又回過頭，沖他揮了揮手：“易九，明天見！”
“明天見?！币拙乓矒]了揮手。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易九才收起傘，轉(zhuǎn)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口袋里的英語課本硌了他一下，他摸了摸，想起里面夾著的那張小畫。
嘴角忍不住又揚了起來。
他想，明天好像值得期待一下。
周一七靠在門后，手捂著自己發(fā)燙的臉頰，心臟還在“咚咚”地跳。
剛才在傘下，他離她那么近，她甚至能聽到他的呼吸聲。還有他抬頭看她的時候，眼神很亮，像盛著星星。
她拿出手機，點開和閨蜜的聊天框，飛快地打字：
“我好像……有點喜歡上易九了?！?/p>
發(fā)送成功的瞬間，她的臉頰更燙了。窗外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像一首溫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