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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絕戶的根 餅干過期了 6840 字 2025-08-11 03: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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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夏天,格外黏膩漫長,空氣沉甸甸吸飽了水分,悶得人胸口發(fā)慌。

蟬鳴在午后蒸騰的熱浪里嘶吼,聲嘶力竭,像要榨干樹皮里最后一點綠色汁液。堂屋里,

林秀云正俯身擦拭那臺簇新的“飛人牌”縫紉機(jī),黑亮的機(jī)身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這是她咬著牙,一針一線熬了不知多少個通宵,

才攢夠了錢從縣城百貨大樓搬回來的鎮(zhèn)店之寶。指尖撫過冰涼的鑄鐵機(jī)身,

那細(xì)微的摩擦聲竟奇異地壓下了窗外的蟬噪,帶來一絲難得的寧靜。

這機(jī)器是她在這逼仄山村里唯一的底氣,是她與那一眼望不到頭的“命”之間,

一道薄而堅韌的屏障。門簾子被粗暴地撩開,撞在門框上發(fā)出“啪”一聲脆響。

一股裹挾著汗味和廉價花露水氣息的熱風(fēng)猛地灌了進(jìn)來,吹散了縫紉機(jī)旁那點清涼。

王金鳳搖著一把破蒲扇,晃悠悠地走了進(jìn)來,脖子上那根細(xì)細(xì)的金鏈子墜著個小巧的觀音像,

隨著她夸張的動作在汗?jié)竦牟鳖i間晃動,閃出刺目的光?!皢?,嫂子,

又在伺候你這金疙瘩吶?”王金鳳的聲音又尖又亮,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在木頭上反復(fù)拉扯,

“嘖嘖,擦得跟鏡子似的,照得見人影兒!能當(dāng)飯吃還是能當(dāng)錢使?。俊绷中阍茮]抬頭,

只更用力地擦著縫紉機(jī)臺面,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她知道王金鳳是來尋事的,

這個妯娌,自打她嫁進(jìn)周家,生了女兒周曉梅之后,就處處壓她一頭。公婆的心,

像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樹,根須虬結(jié),盤繞的只有王金鳳生的那個寶貝金孫——周家寶。

她只是“絕戶頭”的娘?!拔夷羌覍毎?,”王金鳳一屁股坐在林秀云對面唯一的竹椅上,

椅子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她翹起二郎腿,腳上一雙半舊的塑料涼鞋啪嗒啪嗒地拍打著地面,

蒲扇搖得呼呼生風(fēng),刻意把風(fēng)都扇到自己身上,“這眼瞅著要開學(xué)了,吵著鬧著要雙新球鞋!

縣城百貨大樓里那種帶氣墊的,叫什么‘耐克’?死貴死貴的!他爸說了,再貴也得買!

誰讓是咱周家的獨苗呢!不像有些人……”她拖長了調(diào)子,

眼風(fēng)斜斜地掃過林秀云低垂的側(cè)臉和旁邊緊閉的里屋門——那是周曉梅睡午覺的地方,

“生個丫頭片子,將來潑出去的水,穿草鞋布鞋不都一樣?費那錢干啥!

”這話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林秀云的心窩。她擦拭的動作猛地頓住,

指尖下的金屬冰涼刺骨。堂屋里只剩下王金鳳蒲扇搖動的風(fēng)聲和窗外單調(diào)刺耳的蟬鳴,

空氣凝滯得如同燒融的瀝青。林秀云慢慢直起腰,轉(zhuǎn)過身。她的臉在陰影里顯得異常平靜,

只有那雙眼睛,像燒紅的炭,死死釘在王金鳳那張因得意而微微扭曲的臉上?!巴踅瘌P,

”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像冰片碎裂,“我閨女穿什么鞋,輪不到你操心。

我這縫紉機(jī)踩出來的錢,干凈。給我閨女買金鞋銀鞋,我樂意!一分一厘,

也沾不上你周家寶的邊!”“哈!”王金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蹭地一下從竹椅上彈起來,

蒲扇也不搖了,手指幾乎戳到林秀云鼻尖上,“林秀云!你少在這給我擺譜!

你賺再多有個屁用????生不出帶把兒的,你就是絕戶!絕戶!懂不懂?這老周家的根,

在你這就斷了!你現(xiàn)在累死累活,縫那幾件破衣裳掙那幾個子兒,將來閉了眼,

還不都是我兒子家寶的?你閨女?哼!那是別人家的人!你攢下的金山銀山,

那都是給家寶預(yù)備的!你林秀云,就是個給家寶看家護(hù)院、攢家當(dāng)?shù)睦蠇屪?!絕戶的命!

”“絕戶”兩個字,如同兩顆燒紅的鐵彈,

裹挾著王金鳳全部的惡意和一種近乎真理般的篤定,狠狠砸在林秀云臉上、心上。窗外,

一道慘白的閃電無聲地撕裂了鉛灰色的天幕,緊隨其后,是一聲沉悶得令人心悸的滾雷,

轟隆隆從天邊碾過,震得屋頂梁上的陳年老灰簌簌落下。林秀云腦子里那根繃了太久的弦,

“嘣”地一聲斷了。什么隱忍,什么權(quán)衡,

在“絕戶”這世間最惡毒、最能徹底否定一個女人價值的詛咒面前,碎成了齏粉。

一股滾燙的血直沖頭頂,燒得她眼前發(fā)黑。“王金鳳!我撕爛你這張臭嘴!

”林秀云尖叫一聲,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獸,不管不顧地?fù)淞松先ァ?/p>

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堵住那張噴吐毒液的嘴!

指甲狠狠抓向王金鳳那張因驚愕而放大的臉。王金鳳沒料到一向忍氣吞聲的林秀云真敢動手,

猝不及防,臉上立刻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她下意識地抬手格擋,

脖子上的金墜子劇烈地晃蕩著,反射著窗外閃電的寒光。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

女人的尖叫、撕扯聲、竹椅被撞倒的嘩啦聲、東西落地的乒乓聲……混亂地交織在一起,

撕破了死寂的午后。王金鳳到底占了年輕力壯的便宜,又存了心要鬧大。她瞅準(zhǔn)一個空檔,

猛地將林秀云推搡開,自己則踉蹌著后退幾步,順勢一屁股坐倒在地,雙手拍打著地面,

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哭:“殺人啦!林秀云要殺人啦!爹!娘!你們快來??!

這絕戶的瘋婆娘要打死我啦!她嫉妒我有兒子,她要害死我啊……” 哭聲尖銳凄厲,

穿透雨前沉悶的空氣,遠(yuǎn)遠(yuǎn)地傳了出去。林秀云被她推得一個趔趄,

后背重重撞在冰涼的縫紉機(jī)鐵架上,一陣鈍痛。她扶著縫紉機(jī)站穩(wěn),急促地喘息著,

看著地上撒潑打滾的王金鳳,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懼和后怕瞬間攫住了她,比憤怒更甚。

她知道,完了。王金鳳的哭嚎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引爆了周家老宅的死寂。

沉重的腳步聲混雜著憤怒的叱罵,由遠(yuǎn)及近,像兩股裹挾著泥石流的山洪,

轟然沖垮了林秀云家那扇薄薄的木板門。門板撞在墻上,發(fā)出垂死般的呻吟。

爺爺周大山?jīng)_在最前頭,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黑得像鍋底,渾濁的眼珠因為暴怒而布滿血絲。

他穿著一條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褲,褲腿高高挽起,露出青筋虬結(jié)的小腿。奶奶緊跟在后面,

瘦小的身體因為急促的奔跑和怒火而微微發(fā)抖,手里竟赫然抄著灶房里那根粗短的燒火棍,

一端還沾著黑灰?!胺戳颂炝耍》戳颂炝?!”周大山怒吼著,唾沫星子噴濺,

“敢動手打金鳳?誰給你的狗膽!”王金鳳一見靠山來了,哭嚎得更加驚天動地,

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撲到奶奶身邊,指著自己臉上那幾道新鮮的血痕,

添油加醋地哭訴:“爹!娘!你們看看!看看這瘋婆娘把我撓的!她罵家寶是野種,

罵我是下賤胚子!我說了她兩句‘絕戶’是實話,她就跟瘋狗一樣撲上來要撕了我??!

她這是要斷咱老周家的香火?。 薄敖^戶”兩個字再次被王金鳳清晰地、刻意地喊出來,

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又潑進(jìn)一瓢冷水。周大山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狠狠剜向扶著縫紉機(jī)、臉色慘白的林秀云。“好你個林秀云!生不出兒子還有理了?

敢咒我孫子?敢打金鳳?我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這周家是誰說了算!

”奶奶那雙干癟的手緊緊攥著燒火棍,渾濁的老眼里沒有一絲屬于長輩的憐憫,

只有被冒犯權(quán)威的狂怒和對“絕戶”兒媳根深蒂固的鄙夷?!按蛩肋@個喪門星!

打死這個敢咒我孫子的賤貨!”話音未落,那根沾著灶膛黑灰、帶著滾燙余溫的燒火棍,

被奶奶用盡全力,狠狠朝著林秀云的小腹捅去!動作又快又狠,帶著積壓多年的怨毒。

“呃——!”一聲短促到極致的悶哼從林秀云喉嚨里擠出。劇痛!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瞬間抽空所有力氣的劇痛,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肚子里瘋狂地攪動。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順著冰涼的縫紉機(jī)鐵架滑倒在地。

在意識徹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

她的視線模糊地掃過:爺爺那雙沾滿泥巴的舊解放鞋急促地挪動著,

軍褲粗糙的褲腳擦過她的臉頰;奶奶那雙納了千層底的硬邦邦布鞋鞋尖,

就停在她眼前咫尺之地;還有王金鳳脖子上那個小小的、晃動的金觀音墜子,

在昏暗的光線下閃動著冰冷、嘲諷的光。然后,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冰冷。

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得刺鼻,像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在鼻腔深處。白熾燈管的光慘白刺眼,

在眼皮上投下模糊晃動的光斑。林秀云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簾,

視野里是醫(yī)院病房低矮的天花板,一片令人絕望的白。身體的知覺一點點回流,

小腹深處傳來一陣陣空洞的、綿長的鈍痛,像有什么重要的東西被生生挖走了,

留下一個冰冷虛無的黑洞?!靶蚜??”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yī)生站在床邊,手里拿著病歷夾,

聲音平靜得近乎漠然。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掃過林秀云毫無血色的臉,

沒有任何多余的詢問或安慰,直接宣告了判決:“孩子沒保住。月份不小了,流得很徹底。

你送來的時候,人差點就沒了?!焙⒆印瓫]了?林秀云干裂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

喉嚨里火燒火燎,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像被一場暴風(fēng)雪席卷過后的荒原,

只剩下徹骨的寒冷和死寂。

她甚至還沒能完全消化自己懷孕的事實——那個在重壓下被她忽略的、偶爾的惡心和疲憊,

此刻都化作了遲來的、錐心刺骨的鈍痛。醫(yī)生翻了一頁病歷,語氣依舊平淡,

像是在討論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標(biāo)本:“清宮的時候看到了,是個成形的男胎。挺可惜的。

”轟——!那兩個字——“男胎”——像兩顆從天而降的炸雷,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力,

狠狠劈在林秀云早已破碎不堪的心上!比王金鳳的“絕戶”詛咒更惡毒,

比爺爺奶奶的拳腳棍棒更致命!她猛地瞪大雙眼,

眼球因為極度的震驚和劇痛而幾乎凸出眼眶!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像一片狂風(fēng)中的枯葉。那空洞的小腹深處,那冰冷的虛無里,驟然爆發(fā)出撕裂靈魂的劇痛!

不是身體的痛,是靈魂被生生撕扯成碎片的痛!男胎?她有過一個兒子?一個成形的兒子?

就在她的小腹里,在她被最親的人圍毆踐踏的時候,被他們……活活地……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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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1 03: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