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爛的甜腥氣和電子屏幕的幽光，一同構(gòu)成了江杳此刻的整個世界。
她盯著那些從石榴腐肉中爬出的、背上烙印著社交媒體logo的甲蟲，胃里翻江倒海，卻又奇異地感到一種麻木。自嘲的笑意還僵在嘴角，手機屏幕上那冰冷的倒計時，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宣判著她無處可逃。
還剩6小時22分。
她不能待在這里。這個家，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為她量身定做的、充滿惡意細節(jié)的牢籠。
她抓起手機，撥通了那個唯一可能相信她瘋言瘋語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秒接。
“陸楠?！彼穆曇舾蓾孟褚验_。
“我猜到你會打來。”陸楠的聲音隔著電波，顯得有些失真，但很鎮(zhèn)定，“別回家，也別去酒店。任何有網(wǎng)絡和攝像頭的地方，都不安全?！?/p>
“那我能去哪？”江杳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哭腔，“它們……到處都是?！?/p>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做什么決定?！暗轿疫@里來。”陸楠說，“城東，‘重啟’網(wǎng)吧。我在門口等你?！?/p>
“重啟”網(wǎng)吧，與其說是一個營業(yè)場所，不如說是一個電子產(chǎn)品的墓地。
這里沒有時下流行的電競椅和炫彩燈光，只有一排排老舊的、機箱已經(jīng)泛黃的大頭電腦。空氣中彌漫著灰塵和老舊電路板受熱后特有的味道。整個空間像一座被數(shù)字時代遺忘的孤島。
陸楠就站在門口，穿著一件黑色的連帽衫，帽子拉得很低，整個人幾乎要融進夜色里?？吹浇檬Щ曷淦堑貜某鲎廛嚿舷聛?，他一言不發(fā)，只是拉開網(wǎng)吧的卷簾門，示意她進去。
卷簾門在身后緩緩落下，隔絕了外界的光。網(wǎng)吧內(nèi)一片漆黑，只有幾臺電腦的電源指示燈在閃著微弱的綠光。江杳注意到，墻上貼著一張褪色的游戲海報，海報上人物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這里……”江杳看著那些仿佛來自上個世紀的電腦，有些不解。
“這里所有的設備，全部物理斷網(wǎng)。唯一的監(jiān)控，是我自己裝的機械式攝像頭，只錄像，不聯(lián)網(wǎng)?！标戦穆曇粼诳諘绲木W(wǎng)吧里有了回音，“在這里，我們說的話，不會變成數(shù)據(jù)?！?/p>
他這話說得平靜，卻讓江杳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他們要對抗的，究竟是怎樣一個無孔不入的怪物？
陸楠從吧臺下摸出兩桶落滿了灰的泡面，用燒得滾燙的熱水沖開，遞了一桶給江杳。
“先吃點東西?！彼f。
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夜晚，這桶廉價的、散發(fā)著人工香精味的泡面，竟成了唯一真實而溫暖的東西。
江杳捧著滾燙的泡面桶，蜷縮在角落的沙發(fā)上，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jīng)，終于有了一絲松懈。
陸楠沒有追問，只是坐在她對面，沉默地吃著面。他吃得很急，像是要把某種情緒和面條一起吞下去。江杳看到，他的眼底除了疲憊，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被壓抑的悲傷。
“我……我能感覺到它們?！绷季?，江杳輕聲開口，像是在對自己說話，“那些賬號，每一個背后都有一種‘情緒’。有的只是安靜，像睡著了。有的……充滿了惡意，像野獸。”
陸楠吃面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頭，眼中第一次有了震驚之外的情緒——一種近乎狂熱的專注。
“她……也這么說過?！彼乱庾R地低語，隨即意識到自己失言，立刻閉上了嘴。
“她？”江杳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
陸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憶什么?！拔业奈椿槠蕖！彼K于開口，聲音沙啞，“兩年前，她也是這樣，說能‘聽見’網(wǎng)絡里的聲音。所有人都以為她瘋了，包括我。直到她……自殺。我整理她的遺物時，才發(fā)現(xiàn)了她留下的研究筆記?！?/p>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江杳已經(jīng)明白，他這兩年的追查，不僅僅是為了真相，更是為了贖罪。
“我不知道?！苯脫u了搖頭，回想起在咖啡館的那一幕，“我只是……很憤怒，想讓那些充滿惡意的視線滾開，然后它們就真的消失了?！?/p>
陸楠死死地盯著她，仿佛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我追查了兩年，我一直以為，它們只是被程序操控的數(shù)據(jù)。但我現(xiàn)在知道，我錯了。”他站起身，在老舊的電腦之間踱步，“它們是有‘意識’的，或者說，是被賦予了某種‘意識’。
而你，那個《媒介人協(xié)議》……你就是它們的‘接收器’，也是它們的‘控制器’?！?/p>
他停在江杳面前，眼神復雜。“你不是單純的受害者，江杳，你可能是解開這一切的……鑰匙?！?/p>
距離午夜十二點，還剩三個小時。
等待，是比死亡更難熬的酷刑。
“我們不能就這么干等著?！苯谜酒鹕?，那個自嘲的笑容再次浮現(xiàn)在她臉上，“總得在‘它們’找上門之前，做點什么，不然也太窩囊了?！?/p>
陸楠看著她眼中的那點倔強的微光，點了點頭。“我有個目標?！彼f，“商場里，能讓所有人的手機同時收到推送，只有一個地方能做到——運營商的區(qū)域信號基站。我需要找到那個發(fā)出指令的服務器地址?！?/p>
他們選了一臺看起來最“健壯”的電腦。陸楠接上一根根顏色各異的線，屏幕上瞬間被瀑布般滾動的代碼填滿。
“我負責突破物理防火墻，”陸楠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快得像幻影，“你……閉上眼睛，跟著我的指令，去‘感覺’那些數(shù)據(jù)流。告訴我，哪一條路，讓你覺得‘冷’，或者‘危險’。”
這聽起來荒謬得像天方夜譚。
但江杳還是照做了。她閉上眼睛，將全部精神集中。在陸楠的引導下，她的意識仿佛真的沉入了一片由0和1構(gòu)成的、冰冷黑暗的海洋。
無數(shù)條數(shù)據(jù)流像發(fā)光的魚群，從她身邊掠過。
“左邊第三條，是什么？”陸楠的聲音傳來。
“很平靜，”江杳憑著直覺回答，“像……普通的廣告推送?！?/p>
“右邊那條最粗的呢？”
“感覺……很混亂，像無數(shù)人在同時說話?！?/p>
“避開它。跟著我，我們走中間這條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