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集鎮(zhèn)異狀
霧靈山的晨露在墨禾發(fā)梢凝結(jié)成細小的冰晶,隨著他邁步的動作簌簌墜落。燕離已經(jīng)將斷茶劍斜插進背后的劍鞘,劍穗上那枚茶籽隨著步伐輕輕撞在鞘身,發(fā)出細碎而急促的脆響,像是某種隱秘的倒計時。
“再往前走三里就是霧溪鎮(zhèn),” 燕離用劍鞘撥開擋路的茶枝,指尖不經(jīng)意間劃過劍身,那里還殘留著昨日與墨風纏斗時留下的細微劃痕,“老茶農(nóng)臨終前說過,鎮(zhèn)上有間‘百年茗’茶鋪,或許能找到冰心茶的蹤跡?!?/p>
墨禾下意識摸了摸頸間的茶繩。自昨日在母樹下聽見那聲清晰的 “少主”,這根由母樹須根編織的繩結(jié)就沒安分過。青綠色的繩身時不時發(fā)燙,熱度順著脊椎蔓延,像是在提醒他掌心那半塊 “瑤” 字玉佩的溫度 —— 那玉佩此刻正貼著心口,隨著心跳微微震顫。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青葉紋還殘留著樹皮汁液的黏膩感,而昨夜新浮現(xiàn)的茶紋已經(jīng)和腕骨貼合得如同天生,用指尖劃過,能感覺到底下血管的搏動。
“在想什么?” 燕離突然停下腳步,斷茶劍的劍脊恰好映出墨禾緊繃的側(cè)臉。晨光穿過劍穗的間隙,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讓那雙總是帶著警惕的眼睛顯得柔和了些。
“沒什么。” 墨禾避開那道視線,腳尖無意識地踢到一塊茶籽大小的石子。石子滾進路邊的茶叢,驚起幾只藏匿的飛蟲,“只是覺得…… 那集鎮(zhèn)或許不太平?!?/p>
燕離挑眉,劍穗上的茶籽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繩線繃得筆直?!澳阋哺杏X到了?” 他抬眼望向集鎮(zhèn)方向,朝陽正將晨霧染成詭異的橘紅色,像是潑在宣紙上的朱砂被洇開,“風里有股焦味,不像炭火,倒像……”
“像靈茶被燒焦的味道?!?墨禾接過話頭,喉結(jié)用力滾動了一下。老茶農(nóng)犧牲那天,茶園里飄的就是這種味道 —— 混雜著草木灰的干燥氣息,底下卻藏著濃郁的血腥氣,只是此刻被更甜膩的茶香掩蓋了,不仔細聞根本察覺不到。他突然想起母樹樹皮上滲出的琥珀汁液,那味道與這風中的甜香竟有幾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令人作嘔的腐臭。
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同時加快了腳步。穿過最后一片茶林時,墨禾頸間的茶繩突然自動纏上一片飄落的枯葉。那葉子在接觸繩結(jié)的瞬間蜷成焦黑的團狀,化作黑色的粉末簌簌墜落,在晨光中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
“噬靈霧的氣息?!?燕離的聲音沉了下去,斷茶劍已經(jīng)握在手里,劍刃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青光,“比在溶洞里遇到的更淡,但更隱蔽,像是混在什么東西里被刻意帶進來的?!?/p>
墨禾的指尖泛起涼意。他想起母樹那痛苦的哀嚎,想起那些纏滿孩童指骨的噬靈藤,心臟像是被茶繩勒緊了般發(fā)疼。如果連山下的集鎮(zhèn)都被污染了,那霧靈山深處的靈茶還能撐多久?他下意識摸了摸心口的玉佩,那冰涼的觸感讓混亂的思緒稍微平復了些。
集鎮(zhèn)入口的石牌坊爬滿了深綠色的青苔,“霧溪鎮(zhèn)” 三個大字被風雨侵蝕得只剩模糊的輪廓。奇怪的是,明明是本該最熱鬧的辰時,鎮(zhèn)口卻看不到挑著擔子的貨郎,也聽不到茶館開門時的伙計吆喝,只有一股甜膩的茶香順著街道彌漫開來,甜得發(fā)齁,反倒讓底下藏著的焦味愈發(fā)清晰可辨。
“不對勁?!?燕離用劍鞘推開虛掩的鎮(zhèn)門,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像是有無數(shù)細小的牙齒在摩擦,“太安靜了。”
街道兩旁的店鋪都掛著褪色的幌子,茶鋪、布莊、雜貨鋪…… 木質(zhì)招牌在風中微微搖晃,卻聽不到任何回應。所有門板都關(guān)得死死的,窗紙后面看不到半點人影,只有個別窗戶的縫隙里透出微弱的光線,像是困在琥珀里的飛蟲。墨禾湊近一家茶鋪的門縫,隱約聽見里面?zhèn)鱽硪?guī)律的滴答聲,起初以為是水滴落在茶盞里,仔細分辨卻發(fā)現(xiàn)那聲音更厚重,像是某種粘稠的液體正在緩慢滲透木頭。
“這邊。” 燕離突然拽了他一把,斷茶劍的劍尖指向街道盡頭的戲臺。那里圍著一圈人,都是些穿著粗布衣裳的村民,背對著他們,看不清表情,只有攢動的人頭在朝陽下泛著詭異的蠟質(zhì)光澤,像是被涂了層油彩。
兩人放輕腳步走近,墨禾的呼吸突然頓住。那些村民的后頸都貼著一片黑茶葉,葉片邊緣泛著油光,像是用某種動物油脂浸泡過。更讓他心驚的是,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十幾個孩童正排著歪歪扭扭的隊伍,仰著脖子,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掌心向上,像是在等待施舍。
而給他們遞東西的,是個穿著月白僧袍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來二十歲上下,眉目清秀得近乎不真實,手里捧著個烏木托盤,上面擺滿了黑色的茶碗。她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茶湯,動作輕柔地喂進一個孩童嘴里,指尖在孩童下巴上輕輕一點,像是在安撫受驚的小貓。
“好孩子,喝了這個,就再也不會餓了?!?她的聲音像浸過蜜的茶湯,甜得讓人眼皮發(fā)沉,“新靈教的圣茶能讓你們和靈茶永遠在一起哦,再也不用受苦了?!?/p>
墨禾的指尖猛地攥緊。那茶湯太不對勁了 —— 表面浮著一層詭異的油光,邊緣泛著青黑色,倒進茶碗時發(fā)出黏膩的聲響,像是融化的瀝青。這哪里像圣茶,分明就是……
“噬靈液?!?燕離的聲音冷得像冰,斷茶劍的劍刃已經(jīng)泛起寒光,“比噬靈藤的汁液更濃稠,里面摻了……”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那個剛喝下茶湯的孩童突然抬起頭。那孩子看起來不過五六歲,臉頰凹陷得能看見青色的血管,眼神卻異常亢奮,瞳孔邊緣泛著圈青黑色,像是被墨汁暈染過的宣紙。他咧開嘴笑,露出細小的乳牙,嘴角還掛著黑色的茶漬,那笑容在稚嫩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
“還要…… 還要喝……” 孩童抓住女子的衣袖,聲音嘶啞得不像個孩子,倒像被砂紙磨過的木頭,“圣女姐姐,還要……”
女子笑著摸摸他的頭,指尖劃過孩童的眉心,那里立刻浮現(xiàn)出一個淡青色的茶印,形狀和墨風頸后的鱗片有幾分相似,只是更淺淡些?!肮裕總€人都有份。” 她轉(zhuǎn)向下一個孩子,托盤里的茶湯似乎永遠也舀不完,無論舀出多少,茶碗里的液體始終保持在八分滿。
墨禾感覺有股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來。他數(shù)了數(shù),排隊的孩童正好三十個,和囚茶獄賬簿上記錄的數(shù)字一模一樣。而那些圍觀的村民,雖然背對著他們,卻能看到他們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后頸的黑茶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深,邊緣開始卷曲。
“不能讓他們再喝了?!?墨禾的聲音發(fā)緊,掌心的青葉紋正在發(fā)燙,像是有團火要從皮膚里鉆出來。他想起老茶農(nóng)在茶經(jīng)殘頁上寫的 “噬靈法以魂養(yǎng)茶”,那些孩子…… 難道要變成培育新噬靈藤的養(yǎng)料?
燕離按住他的肩膀,緩緩搖頭,眼神示意他看女子腰間的令牌。那令牌是青銅做的,形狀像半片茶葉,上面刻著的紋路墨禾再熟悉不過 —— 和墨風茶盞底的暗影閣印記一模一樣,只是更完整些,能看清紋路末端纏繞的蛇形圖案。
“是新靈教的圣女?!?燕離的聲音壓得極低,斷茶劍的劍穗在他腕間輕輕顫動,“老茶農(nóng)提過,她是祭司最得力的左右手,最擅長用幻術(shù)偽裝成慈悲的模樣。”
墨禾的心臟沉了下去。幻術(shù)?那這些村民和孩童…… 是被強制控制了?還是自愿喝下這詭異的茶湯?他注意到排在隊尾的是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手里緊緊攥著半塊干硬的窩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眼神里還殘留著一絲未被磨滅的恐懼,顯然是被強迫來的。當圣女的目光掃過去時,她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像是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著膝蓋,迫使她彎下腰。
“住手!” 墨禾再也忍不住,猛地沖了出去,腳下的青石板被踩得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圣女似乎早有預料,臉上的笑容不變,反而舀起一勺茶湯,作勢要喂給那個小女孩?!斑@位小哥,何必動怒呢?” 她的手指在茶碗邊緣輕輕劃著圈,黑色的茶湯隨著她的動作旋轉(zhuǎn)起來,形成小小的漩渦,“圣茶能凈化凡胎,讓孩子們脫離塵世苦海,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好個屁!” 墨禾爆了句粗口,在離戲臺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他能更清楚地聞到那茶湯的味道了 —— 甜膩的茶香底下,是濃郁的血腥味,還有…… 和噬靈藤一模一樣的腐臭味,像是腐爛的樹葉泡在鐵銹水里。
“這根本不是什么圣茶,是噬靈液!” 他指著那些孩童的眼睛,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fā)顫,“你們看清楚!喝了這個,他們就會變成沒有靈魂的怪物!”
村民們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反而異口同聲地喊道:“圣茶救世!圣女慈悲!” 聲音整齊得像是有人在背后扯著線操縱,震得墨禾耳膜發(fā)疼,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圣女輕笑一聲,將茶碗遞到小女孩嘴邊:“你看,大家都信我。”
小女孩的眼淚滾了下來,在布滿灰塵的臉頰上沖出兩道白痕,卻不敢掙扎,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黑色的茶湯越來越近。墨禾的瞳孔驟然收縮,想也沒想就沖了過去,在茶碗碰到女孩嘴唇的前一刻,狠狠撞向了圣女的手腕。
“哐當 ——”
茶碗摔在青石板上,黑色的茶湯濺得到處都是。詭異的是,那些液體并沒有滲入地面,反而像活物般蠕動起來,在石板上匯成細小的溪流,朝著最近的孩童爬去,留下閃閃發(fā)亮的痕跡。
“你!” 圣女的笑容終于消失了,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像是被潑了墨汁。她看著那些在地上蠕動的茶湯,又看向墨禾,眼神里閃過一絲驚疑,“你能看到?”
墨禾沒理會她,反手將那個小女孩拉到身后,同時用腳踩住那些試圖靠近的茶湯。腳底板傳來針扎般的刺痛,他低頭一看,那些黑色液體正在腐蝕他的鞋底,冒出細小的白煙,空氣中頓時彌漫開更濃烈的焦味。
“小心!” 燕離的劍氣及時斬來,將地上的茶湯劈成數(shù)段。那些液體在接觸劍氣的瞬間發(fā)出凄厲的尖叫,化作一團團黑霧,盤旋著升向空中,形狀像是無數(shù)只收攏翅膀的蝙蝠。
村民們突然像瘋了一樣撲上來,嘴里喊著 “褻瀆圣茶”,眼睛里的青黑色迅速蔓延,幾乎要將整個瞳孔吞噬。燕離的斷茶劍劃出銀弧,劍氣逼得村民們暫時后退,卻不敢真的傷人 —— 他們畢竟還是被蒙蔽的普通人,脖頸間的黑茶葉正在滲出黑色的汁液,順著衣領(lǐng)往下淌。
“墨禾,快走!” 燕離喊道,后背已經(jīng)被村民們的指甲劃破,滲出血珠,滴落在地上瞬間被黑色的茶漬吞噬,“我斷后!”
墨禾剛想拽著小女孩后退,卻見那團黑霧突然炸開,化作兩張熟悉的臉 —— 是他的養(yǎng)父母!
“禾兒,你怎么能這么做?” 養(yǎng)母的聲音帶著哭腔,臉上還沾著做槐花糕時的面粉,鬢角別著他親手摘的野菊,“圣女是好人,她的茶能救我們…… 你忘了去年饑荒,是新靈教給我們送的糧食嗎?”
“快跟我們回家?!?養(yǎng)父的聲音依舊嚴厲,手里卻拿著他小時候最喜歡的竹蜻蜓,竹片上還留著他用燒火棍畫的歪扭圖案,“別再胡鬧了,你娘還在等你吃晚飯呢,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香椿炒蛋。”
墨禾渾身一震,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這張臉,這個聲音,甚至養(yǎng)母眼角那顆淡褐色的痣,養(yǎng)父左手食指第一節(jié)的畸形(那是小時候為了救他被蛇咬的)…… 都和記憶里一模一樣。他幾乎要脫口喊出 “爹娘”,腳下一步也邁不動了,鼻尖突然涌上熟悉的香椿香氣,混著柴火的味道。
“禾兒,過來啊?!?養(yǎng)母朝他伸出手,掌心的溫度似乎還殘留著槐花糕的甜香,指腹上的薄繭蹭過他的臉頰,“跟我們走,就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娘給你做了新棉襖,藍布面的,你不是最喜歡嗎?”
頸間的茶繩突然劇烈發(fā)燙,燙得他像是被火烙了一下,猛地清醒過來。不對!養(yǎng)父母明明已經(jīng)死了,死在噬靈蝶潮里,死在他面前!他們的尸體被蝶群啃噬得只剩下骨頭,是他親手將那些碎骨埋在茶園里的!
“你們不是他們!” 墨禾嘶吼一聲,猛地后退一步,避開養(yǎng)母的手。他的指尖觸到頸間的茶繩,繩結(jié)傳來尖銳的刺痛,像是有根針正刺破某種粘稠的幻象,“你們是黑霧變的!是噬靈霧!”
“傻孩子,怎么說胡話呢?!?養(yǎng)父的臉突然扭曲起來,竹蜻蜓化作黑色的藤蔓,朝著墨禾的喉嚨纏來,藤蔓上還長著細小的倒刺,“我們可是你的爹娘啊…… 你忘了是誰把你從雪地里撿回來的?是誰一口奶一口粥把你喂大的?”
墨禾的瞳孔驟然收縮。那張扭曲的臉上,皮膚正在剝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鱗片,和墨風頸后的一模一樣!那些鱗片縫隙里滲出黑色的汁液,滴落在地上,立刻長出細小的茶苗,葉片卻是焦黑的。
“燕離!” 他喊道,同時拽著小女孩往旁邊翻滾,躲開藤蔓的攻擊。后背擦過青石板,留下火辣辣的疼。
燕離的劍氣及時趕到,斬斷藤蔓的瞬間,黑霧組成的養(yǎng)父母幻象發(fā)出刺耳的尖叫,化作無數(shù)細小的黑蝶,朝著墨禾撲來。那些蝴蝶的翅膀上都印著孩童的臉,正是排隊的那些孩子,每個臉上都帶著淚痕,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
“是孩子們的恐懼!” 燕離的聲音帶著震驚,斷茶劍在他手中挽出劍花,將靠近的黑蝶斬成粉末,“她在用孩子們的恐懼制造幻象!”
墨禾的心臟像是被冰錐刺穿了。他看著那些撲來的黑蝶,每個孩子的臉上都寫滿了絕望,和囚茶獄鐵籠里那些鳴蟬茶的眼神一模一樣。他突然明白圣女為什么要選擇孩童 —— 因為他們的恐懼最純粹,最容易被噬靈霧捕捉、放大,化作最鋒利的武器。
“想救他們,就先過我這關(guān)!” 圣女的聲音帶著瘋狂的笑意,她的衣袖突然展開,里面飛出更多的黑蝶,遮天蔽日,將整個戲臺都籠罩在陰影里,“墨氏的小雜種,你以為憑你能阻止祭司大人的計劃嗎?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墨禾將小女孩護在身后,掌心的青葉紋突然爆發(fā)出強光。他想起母樹的囑托,想起老茶農(nóng)燃燒自己時的決絕,想起那些在噬靈藤里掙扎的魂靈。他不能退,也退不起 —— 這條命是母樹給的,是老茶農(nóng)換的,他沒有資格逃避。
“燕離,掩護我!” 他喊道,同時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頸間的茶繩上。腥甜的鐵銹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卻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
茶繩瞬間繃直,青綠色的光芒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將撲來的黑蝶擋在外面。那些蝴蝶撞在屏障上,發(fā)出凄厲的哀嚎,化作黑色的粉末,露出里面細小的白色光點 —— 是孩子們被撕裂的魂靈碎片,像螢火蟲一樣在空中顫抖。
“這是……” 燕離的劍氣一頓,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你在凈化它們?”
“母樹的力量?!?墨禾的聲音因失血而有些虛弱,卻異常堅定,“它說,只要有墨氏的血,就能喚醒被污染的魂靈?!?他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力量正在飛速流失,眼前開始發(fā)黑,但掌心的青葉紋卻越來越亮,像是有片完整的茶葉正在皮膚下緩緩舒展。
圣女的臉色變得煞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不可能!噬靈法是不可逆的!” 她猛地拍向自己的胸口,噴出一口黑色的血,那些血落在地上,瞬間長成數(shù)根粗壯的噬靈藤,藤身上布滿了眼睛形狀的斑紋,帶著尖刺,直撲墨禾的屏障。
“破!” 墨禾低喝一聲,將全身的力氣灌注到掌心。茶繩的光芒驟然變強,屏障上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片茶葉的虛影,那些虛影旋轉(zhuǎn)著,形成一個巨大的茶盤形狀,將噬靈藤的尖刺一點點磨平,染上翠綠的顏色。藤身上的眼睛斑紋在發(fā)出痛苦的眨動,最后化作清澈的露珠滾落。
“不 ——!” 圣女發(fā)出絕望的尖叫,看著那些被凈化的噬靈藤,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你怎么可能…… 你明明只是個旁支……”
墨禾的心臟猛地一跳。旁支?她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墨氏正統(tǒng)?難道母親的身份另有隱情?無數(shù)疑問瞬間涌上心頭,卻被眼前的危機打斷。
就在這時,那些被凈化的噬靈藤突然轉(zhuǎn)向,朝著圣女纏去。她猝不及防,被藤條緊緊捆住,臉上的月白僧袍迅速褪去,露出底下繡著噬靈紋的黑袍。她的左臉有塊茶褐色的印記,形狀和墨風的鱗片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更淺,像是尚未完全成型。
“是暗影閣的烙印?!?燕離的聲音冷了下來,斷茶劍的劍尖指向那處印記,“你和墨風一樣,都是被祭司控制的棋子?!?/p>
圣女的眼睛里充滿了恐懼和不甘,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那些被凈化的藤條正在吸收她身上的黑霧,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皮膚變得像枯茶葉一樣發(fā)脆,最后化作一截焦黑的茶枝,落在地上,發(fā)出細微的碎裂聲。
隨著圣女的消失,那些被控制的村民突然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提線木偶的絲線。他們后頸的黑茶葉紛紛脫落,露出底下正常的皮膚,只是還殘留著淡青色的印記。村民們茫然地看著四周,眼神從空洞逐漸變得清明,臉上露出困惑和恐懼的表情。
“我…… 我怎么會在這里?” 一個老漢揉著太陽穴,指縫間漏出的頭發(fā)上還沾著黑色的茶末,“我記得我在給茶樹施肥…… 怎么突然就到鎮(zhèn)上來了?”
“孩子們!” 一個婦人突然尖叫起來,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她撲向那些還在發(fā)愣的孩童,將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緊緊摟在懷里,“你們沒事吧?娘不是讓你們在家待著嗎?”
混亂中,墨禾注意到那個被他救下的小女孩正盯著地上的焦黑茶枝發(fā)呆。她的小手顫抖著伸向那截茶枝,指尖剛一接觸,茶枝就化作一顆翠綠的茶籽,滾進她的掌心,發(fā)出微弱的青光。
“這是……” 墨禾湊過去,只見那顆茶籽上刻著半道茶紋,紋路細膩,與他腕間新浮現(xiàn)的茶紋恰好互補,像是一塊被劈開的玉佩。
小女孩抬起頭,眼睛里的青黑色已經(jīng)褪去,露出清澈的眸子,只是還帶著未散的恐懼。“娘說,撿到茶籽要交給戴茶繩的哥哥?!?她把茶籽遞給他,小手還在微微顫抖,指甲縫里還沾著黑色的茶漬,“她說這樣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娘三天前去山上找吃的,就再也沒回來?!?/p>
墨禾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微微發(fā)酸。他接過茶籽,那東西在他掌心微微發(fā)燙,與頸間的茶繩產(chǎn)生共鳴,發(fā)出幾乎聽不見的嗡鳴。他突然想起賬簿上那個模糊的 “母” 字 —— 難道這個女孩的母親,就是賬簿上記錄的某個犧牲者?
燕離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眼神銳利地指向戲臺后面的巷子。那里不知何時站著個穿灰袍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手里托著個血玉茶盞,茶盞里的液體正在微微晃動,映出他消瘦的輪廓 —— 正是墨風!
墨風似乎察覺到他們的目光,沒有回頭,只是輕輕晃動了一下茶盞,然后轉(zhuǎn)身消失在巷口。他的步伐有些踉蹌,像是受傷了,路過墻角時肩膀不小心撞在磚墻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他一直在看著?!?燕離的聲音低沉,斷茶劍緩緩歸鞘,“卻沒有出手?!?/p>
墨禾握緊了掌心的茶籽,頸間的茶繩突然指向巷口的方向,繩結(jié)傳來輕微的震顫,像是在催促。他想起墨風茶盞里的乳牙,想起他提到弟弟時瞬間軟化的眼神,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 或許,事情并不像他們想的那么簡單。墨風的狠戾背后,會不會也藏著什么苦衷?
“我們得去追他?!?墨禾的聲音有些干澀,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燕離點頭,斷茶劍收回劍鞘時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跋劝押⒆觽兯突丶??!?他看了眼那些正在和父母相擁而泣的孩童,眉頭微微皺起,“還有,這個集鎮(zhèn)的茶,恐怕都被污染了,得提醒村民們不要飲用,最好把水井也檢查一遍?!?/p>
墨禾應了聲,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向巷口。陽光已經(jīng)完全驅(qū)散了晨霧,巷子里空蕩蕩的,只有一股淡淡的茶香飄來,和昨日母樹散發(fā)出的氣息有幾分相似,只是更清冽些。他能感覺到那股氣息里藏著的指引,像是有根無形的線在牽引著他往前走。
他低頭看了看掌心的茶籽,又摸了摸頸間的茶繩,突然覺得這霧溪鎮(zhèn)藏的秘密,可能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圣女左臉的烙印,墨風的反常舉動,還有這個女孩母親的遺言…… 這一切,似乎都指向同一個地方。
忘憂谷。
頸間的茶繩突然輕輕一顫,像是在回應他的想法。墨禾深吸一口氣,將茶籽小心地放進貼身的布袋里,與那半塊 “瑤” 字玉佩放在一起。不管前面有多少陷阱,他都必須走下去 —— 為了母樹,為了那些犧牲的靈茶,也為了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
巷口的風卷著幾片枯葉飄過,其中一片落在墨禾的腳邊。他彎腰撿起,發(fā)現(xiàn)葉面上用茶汁寫著個模糊的 “救” 字,筆畫稚嫩,像是孩童的筆跡。不等他細看,那字跡就被陽光曬干,化作了粉末,從指縫間溜走,只留下一絲微苦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