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散發(fā)著腐敗氣息的水流裹挾著三人,瞬間沒過了口鼻。林晚只感到污穢的冰冷猛地鉆進每一個毛孔,耳朵眼里灌滿了沉悶的水流轟鳴和氣泡的咕噥聲。一片漆黑。水流蠻橫地沖擊著身體,骨頭都仿佛要被這股大力擠碎,撞向前方不知名的堅硬巖石。她雙手下意識地在水流狂流中奮力抓撓,可觸手只是冰涼濕滑、布滿粘膩苔蘚的石壁。窒息感如冰冷的蛇,死死纏繞上胸口。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抓住她的上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蠻橫把她猛地向上拽扯。嘩啦一聲水響,林晚的頭狼狽地鉆出水面,眼前依舊黑暗如墨。但耳邊的喧囂水流終于退居為遙遠的地底悶響,狹小空間里只剩下三個人此起彼伏、濕漉漉的劇烈嗆咳聲。
“咳咳……晚兒!林晚!”方鴻急促地喚著,手還死死抓著她的胳膊,那力量大得驚人,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握碎,“在哪兒?說話!”
“方……方大哥!咳咳……我在這……咳咳……”林晚咳得撕心裂肺,嗓子被污濁的酸水剌得生疼。
第三個咳嗽的聲音極其微弱,在黑暗中斷斷續(xù)續(xù),如同隨時要熄滅的火苗。
短暫的慌亂后,他們各自摸索著爬上一塊相對平穩(wěn)光滑的濕冷巖石。身體沉甸甸的,又濕又冷,衣衫緊貼皮肉,水珠不斷地滴落,在絕對的死寂里敲打出聲聲回響??諝饽販祀s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腥氣、霉味和隱約的金屬銹蝕味道。
“方大哥……”還是林晚先開了口,聲音在空曠的地底顯得有些縹緲,“你……你沒事吧?”
方鴻重重地喘了一口氣,像是剛剛掙脫了溺斃的邊緣:“命大……死不了?!彼艘话涯樕系乃撬伳伒?,帶著難以忍受的咸腥和鐵銹味道?!澳切∽幽??叫阿七的那毛頭小子還活著沒?”
回應(yīng)他的是幾下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的、微弱的氣喘聲,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手正緊緊扼住發(fā)聲者的咽喉。微弱的氣流在不遠處起伏,黑暗成了最好的掩護。
方鴻不再追問,他摸出貼身油布包好的火折子。刺啦幾聲,一點極其微弱的火苗艱難地亮了起來?;椟S的光圈勉強推開一小團黑暗,映亮了三張濕漉漉的臉。林晚蒼白,方鴻緊繃,而在光圈邊緣,那個被稱為阿七的少年蜷縮著,緊緊抱著自己。水珠順著他墨藍色的濕發(fā)滑落,滑過他沾滿污漬的、布滿青澀傷痕的臉頰,尤其刺目的,是他那雙即使在這樣微弱的光線下,也依舊呈現(xiàn)出紫羅蘭色彩的雙眼,此刻正閃爍著驚魂未定的光芒。
“呼……呼……”阿七急促地喘息著,眼神掃過方鴻和林晚,又飛快地投向那火光照不透的、龐大未知的黑暗深處。他抿著蒼白的嘴唇,眼神里有種驚懼之外更深的警惕。
“怕嗎?”方鴻粗聲粗氣地問,用力甩了甩手臂,仿佛這樣就能驅(qū)散刺骨的寒意和重濁的氣息。他審視的目光如同鉤子,緊緊釘在阿七臉上。
阿七的嘴唇翕動了兩下,那點紫色瞳光微微閃爍,最終只是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面冰冷的巖石靠了靠,拉遠與火苗的距離。
光暈勾勒出這個小小平臺的輪廓:不過幾丈見方,坑洼的巖石地面不斷有冰冷的地下浸水滲出,匯聚成細流,無聲地注入旁邊那條他們剛剛逃出生天的黝暗水道。方鴻舉著火折子向平臺外圍小心探照。光圈外,黑暗稠密得仿佛凝固的墨汁,只在隱約處,顯出幾根巨大的、滴著水珠的鐘乳石輪廓,冰冷又沉默。腳下的水冰冷刺骨,那種粘稠的寒意,更像是某種活物的體液,而非單純的地下水。
寂靜突然被打破。
嗒。一聲極輕、極脆的聲響,像是什么極硬的微小東西落入水中,又像是冰棱在不可見的寒冷角落里斷裂墜落。那聲響在絕對的死寂中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撞擊著緊繃的神經(jīng)。
方鴻猛地轉(zhuǎn)過火折子,光暈劇烈晃動。他的耳朵警覺地豎了起來,肌肉繃緊如弦。在這陌生之地,任何一絲響動都預(yù)示著未知的危險。
“什么聲音?”林晚的聲音壓得極低,裹著一絲無法抑制的顫抖。寒意,不是來自身體,而是心底驟然攀升的驚悚。
那聲輕響之后,溶洞重新沉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只剩下他們粗重的呼吸和火苗燃燒時發(fā)出的細微嗶剝聲。
林晚悄然運起那一絲鏡術(shù)之力,并非意圖對敵,純粹是為了增強感知。她的精神觸角如水波般在黑暗中謹(jǐn)慎地蔓延開去。觸碰到濕冷的巖壁,滲過緩慢流淌的暗河水脈,掠過那些垂掛千年、冰冷沉默的石鐘乳……在光暈之外,被更深的陰影覆蓋的地方,精神力的觸角猛地頓住。并非察覺到了明確的形態(tài)或者殺意,而是捕捉到了某種詭異、完全陌生的能量“寂靜”。
那片區(qū)域,在精神力的探照下,呈現(xiàn)出一種徹底的能量“空白”,一種冰冷、毫無生機的虛無。
“等等……”林晚脫口而出,聲音干澀緊繃,阻止了正想移動腳步探查另一側(cè)的方鴻。她死死盯住那片被火光照不到的厚重陰影區(qū),精神力的感知中,那片虛無正在悄無聲息地移動,像黑暗本身擁有了生命?!澳瞧胤健粚Α?/p>
嘶……
一聲輕微的、拖長的摩擦聲從那邊傳來,像是金屬在粗糙的巖面上小心翼翼地刮過。那極微小的動靜,在此刻卻猶如驚雷。
方鴻毫不猶豫地壓低身體,動作矯健得如同準(zhǔn)備撲擊的豹子。手中火折子猛地向那個方向探去!火焰跳躍著,努力想撕開稠密的黑暗。
光圈的邊緣終于觸碰到那片陰影的實體。
一抹詭異的光澤一閃即逝,速度奇快!如毒蛇迅捷縮回洞穴。并非金屬的反光,也非水珠的晶瑩。更像是……一面被打磨到極致光滑、冰冷死寂的琉璃碎片!
接著又是一抹光暈閃過,迅疾得如同幻覺。
“該死!”方鴻低聲咒罵,迅速撤回火折。這點可憐的光源在此刻成了巨大的靶子,明晃晃暴露著他們的位置。
嗒……嗒……嗒嗒嗒嗒……
輕微的“嗒嗒”聲陡然密集起來!從頭頂、前方、甚至側(cè)后方的暗流之中響起,越來越快,越來越連貫,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硬物正以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方式敲擊著巖石和水面。整個溶洞像是瞬間被這種詭異的聲音網(wǎng)籠罩。
“這邊!”阿七急促而尖細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身后響起,“那邊!水里!好多……好多……”
方鴻猛地轉(zhuǎn)身。微弱的火光中,少年死死盯著平臺另一側(cè)奔流渾濁的暗河水道,臉上是沒有一絲血色的驚恐,那深紫色的瞳孔收縮如針尖。他干枯的手指顫抖著,筆直地指向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的洶涌水面。
“水里……水里!”阿七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形,如同被扼住喉嚨,“眼睛……都是……眼睛!”
林晚的心臟幾乎在瞬間停止了跳動!沒有任何猶豫,她猛地調(diào)集起所有的鏡術(shù)之力——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竭盡全力形成一層薄而堅韌的防護屏障,倉促地護在自己與方鴻、阿七身體前方。那屏障在火折子的微光下只折射出一點稍縱即逝的琉璃般冷芒。
幾乎就在屏障成形的同一刻!
嘩啦啦——!
數(shù)條黝黑、閃動著濕冷反光的細長東西如同毒蛇般,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風(fēng),猛地刺破了骯臟的水面,狠狠抽打在屏障外側(cè)!不是爪子,也不是觸手!那撞擊傳來的沉重力道清晰地反饋給林晚的神魂,令她胸口一陣憋悶,喉頭發(fā)甜。那東西更像是……某種以不可思議方式硬化的肢體末端,冰冷、堅硬如鐵,反射出一點微弱卻森然的光。
水花四濺中,林晚的屏障劇烈地波動了一下,水紋般的漣漪瘋狂蔓延。昏黃的火光如同受驚的蝴蝶般狂亂跳躍!
方鴻在屏障碎裂水花的巨響和光暗狂舞中瞪大了眼睛。借著那一瞬間閃現(xiàn)的扭曲光影,他終于看清了從污濁水流中猛然探出、又被屏障阻擋彈開的東西!
那是一條手臂!一條完全不像出自任何活物的手臂!肌肉和骨骼的輪廓扭曲地凝滯住,呈現(xiàn)出一種凝固樹脂般的僵死狀態(tài)。肘關(guān)節(jié)以下,卻覆蓋著無數(shù)層層疊疊、破碎又尖銳的琉璃狀鏡面。像無數(shù)裂開的鏡子碎片被強行黏合、增生,密密麻麻覆蓋了手臂表層。那些不規(guī)則的銳利鏡棱在昏暗中兀自發(fā)著冷光。
在這條詭異手臂被彈開、落回水面的剎那,方鴻的視線追攝著它!他看到那布滿破碎鏡片的手掌猛地抓向水底一塊凸起的巖石邊緣!那些鏡片像是有著古怪的生命力般,隨著抓握的動作,鏡面內(nèi)部驟然閃過數(shù)十點猩紅的光!細小,密集,充滿了冰冷的怨毒!如同從鏡面深處的煉獄里向外張望的鬼魅眼睛!
鏡片?眼睛?獸爪?活物?還是死物?
巨大的荒謬和惡寒瞬間凍結(jié)了方鴻的血液!
“走!”方鴻的咆哮撕裂了怪響充斥的溶洞,如同破空的雷霆。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一切!他一手死死抓住林晚的胳膊,另一只手粗魯?shù)刈ё∨赃叞⑵叩暮笠骂I(lǐng),不管不顧地朝著平臺后方唯一一處水聲相對低緩、看起來似乎更為深邃的黑暗中撞了過去!
再留在這個被夾擊的平臺上只有死路一條!那狹小的空間中他們便是籠中困獸。
冰涼刺骨的污水瞬間再次淹沒半身,腳下是傾斜濕滑的亂石河床,令人難以立足。身后,嘩啦嘩啦的水響瘋狂迫近!無數(shù)冰冷堅硬的細碎聲響從水面、從頭頂?shù)氖谏献穪?,越來越密、越來越近。那令人窒息的腥風(fēng)已近在咫尺,幾乎能刮進他們的后頸!
林晚被方鴻拖拽著,腳下一個趔趄。冰冷的污水嗆入口鼻,劇烈的刺痛和麻木從肺腑深處炸開,眼前的黑暗仿佛更加深沉粘稠,她劇烈地嗆咳著,幾乎要窒息。就在這致命的遲滯間隙,一道快得無法捕捉的幽影,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刺她后心!銳利的尖嘯聲中,空氣仿佛都被這道冰冷的殺意所凍結(jié)。
完了!林晚的心猛地沉入冰窟。
錚——!
一聲剛猛無比的金屬撞響在林晚背后悍然炸開!仿佛憑空爆響一個驚雷!火星四濺!一團耀目的白光瞬間撕裂了令人窒息的黑暗!那白光熾熱滾燙,帶著某種灼燒邪穢的蠻橫氣息,讓林晚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感到一陣針扎似的灼痛。
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驟然擋在了她的身后!寬闊的后背將那凌厲的黑影完全遮擋。
是周清!那之前還緊咬著他們不放的城衛(wèi)隊長!
此刻他怒目圓睜,虬結(jié)的筋肉在瞬間繃緊如銅澆鐵鑄。他那柄曾指向林晚喉間的制式鋼刀,此刻裹著一層燃燒的、令人無法逼視的灼熱白光!白光并非來自火焰,更像是由純粹熾烈的怒意所催發(fā),刀鋒因為高速斬擊而劇烈震顫,嗡嗡作響!
周清的刀,以開山裂石的威猛之勢,硬碰硬地狂斬在一條洞穿了水波的鏡化臂爪之上!那鏡臂被覆蓋的破碎晶片之上猛地炸開無數(shù)猩紅眼點,密密麻麻,兇戾地閃爍。
刀爪相擊!
喀啦啦……刺耳的碎裂聲令人牙酸!覆蓋在鏡臂表面的尖銳晶片被狂暴的刀光絞碎一片,碎片如同破碎的星辰,四散紛飛!那被斬中的鏡化手臂痙攣著猛然縮回了渾濁的水流之下,無數(shù)赤紅的光點瞬間在污濁的水中沉沒、閃爍。
周清這兇悍的一刀,竟是斬退了追命的一擊!代價是他的刀光瞬間黯淡了許多,劇烈喘息起來,額上青筋暴起,汗水混著污水不斷滾落。
“走!下水道!跟著水流走!”周清頭也不回,粗啞的吼聲在逼仄的地穴中嗡嗡回響。他高大的身軀如同一道絕望中的屏障,橫亙在越來越密集的詭異聲響與他們之間。更多的滴嗒聲、嘩啦水聲正從后方黑暗的溶洞主道深處瘋狂匯聚、壓近!
那無形的壓迫感讓渾濁的暗河水面都微微震顫起來!
“你……”林晚嗆咳著水,驚魂未定,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這個一心要抓他們的人,居然會在命懸一線的時刻反身營救?!
方鴻的反應(yīng)直接得多,他粗暴地拉扯了林晚一把,厲聲喝道:“別廢話!走!”他的另一只手依舊緊緊攥著阿七的后衣領(lǐng),那少年已被嗆得快昏厥過去,像只濕透的鵪鶉被提著,雙腳離地亂蹬。
渾濁的水流洶涌起伏。三人竭盡全力在被淹沒的亂石河床上趟水前行。周清綴在最后,如同一面移動的鐵壁,每一次腳步移動都濺起大片水花,沉重卻堅定地擋住后方?jīng)坝繐鋪淼臒o形壓力。他那裹著黯淡白光的鋼刀時而急速劈斬向水面之下或者從巖壁上方襲來的鬼影,刺耳的撞擊聲和晶片碎裂聲不斷在狹窄的空間里炸響,每一次都震得林晚的耳膜嗡嗡作響。
冰冷刺骨的污水混雜著濃烈的霉腐腥氣,不斷撞擊著身體,每一次都讓她幾欲嘔吐。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帶著碎冰渣的空氣。
逃!黑暗中只有這一個念頭在支撐著他們跌跌撞撞地跋涉。腳下的地勢不斷變化,水道時而開闊如幽潭,黑暗深不見底;時而狹窄得側(cè)身都困難,布滿棱角的石壁無情地刮蹭著身體。不知逃了多久,可能只是心跳幾下,也可能長得像半生,當(dāng)林晚幾乎覺得自己的肺已經(jīng)被冰冷腥咸的河水填滿時,水流的聲音陡然變得沉悶悠長。
一片微光,極其黯淡,如同凝結(jié)在地底深處萬年朽骨上的一點磷火,在前方突兀地出現(xiàn)了。
前方濕滑的巖石平臺向水面延伸出去一個巨大的斜坡。而斜坡正對的巖壁之上,鑲嵌著一整片碎裂的巨鏡!鏡體早已斑駁不堪,裂痕蛛網(wǎng)般蔓延,無數(shù)龜裂的紋路里沉淀著厚重的墨綠色污穢苔蘚。但那鏡框極為古舊厚重,雕刻著早已模糊難辨的紋路,充滿了歲月侵蝕后的粗糲感。
這片巨大古鏡鑲嵌的位置極其詭異,像一只死寂空洞的巨眼,嵌在黝黑的地底巖層中,冷漠地、長久地“注視”著這片奔涌的地下濁流。
它鏡面所折射出的,正是他們腳下的污穢濁水。水流渾濁,翻滾著無數(shù)氣泡和漂浮的腐爛雜質(zhì)。而那鏡中之水,也如同活物一般,同樣翻滾涌動,只是色澤更暗,更渾濁,宛如翻滾的腐墨!無數(shù)扭曲的、非人的影子在渾濁的鏡水中密密麻麻地浮沉攢動!
“鏡……鏡子……”周清的聲音低沉嘶啞,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干澀與死寂的驚悸,仿佛喉嚨被粗糲的沙石磨過。他死死盯著那片碎裂的巨鏡,那張一向剛硬堅毅、寫滿風(fēng)霜的臉上此刻卻完全失血,每一個線條都繃緊、扭曲著。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片巨鏡正散發(fā)著無形的、令人神魂凍結(jié)的寒氣。
林晚心中一凜,急急低喝:“別直視!眼睛不要……”可“看”字還未出口,一股更劇烈的不祥預(yù)感毫無征兆地攫住了她!
“啊——!”阿七突兀地發(fā)出一聲尖銳短促的驚叫!聲音里只有純粹的、無法理解的極致驚懼!那紫瞳少年不知何時掙脫了方鴻無意識放松的鉗制,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線猛然牽動提拉,雙腳離地!凌空飛起!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粗暴地拽走,直直朝著那片鑲嵌在巖壁中的、映照著墨色腐水的碎裂巨鏡狠狠摜了過去!
變故陡生!
“阿七!”方鴻怒吼著撲上去抓,只抓到一片破碎的衣角,眼睜睜看著少年撞向鏡面!
噗!
預(yù)想中硬物撞擊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音并未傳來。阿七的身體撞上鏡面時,竟像是撞進了一灘粘稠腥臭的泥沼!那布滿裂紋和污綠苔蘚的鏡面深處突然泛起一圈粘滯渾濁的漣漪,鏡面仿佛在這一刻失去了固體的堅硬,變得像滾燙瀝青般的柔軟膠質(zhì)。
那些在墨色鏡水中浮沉的扭曲影子驟然清晰、狂暴!無數(shù)細密尖銳的鏡化臂爪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魚群,帶著一種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貪婪和惡毒,爭先恐后地從粘稠的鏡面“膠質(zhì)”中瘋狂探出!層層疊疊,銳利的晶片邊緣閃耀著污穢的光!如同打開了一道禁忌的水閘,瞬間涌出無窮無盡的鏡化獸群!它們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陷入鏡面“泥沼”之中的阿七!要將那驚慌失措的少年徹底拖拽入鏡面深處那永世沉淪的墨色腐海!
“阿七!”林晚目眥欲裂!沒有任何思索的時間!身體的本能先于一切判斷!體內(nèi)那殘存的、一直壓抑控制的鏡術(shù)之力如同失控的洪水般轟然傾瀉而出!全部的力量、全部的意志都匯聚于指尖迸發(fā)的一道光束——不再是防御,不再是感知,純粹是為了擊碎!斬斷!貫穿那仿佛隔開生與死的骯臟屏障!
噗嗤!
那道凝聚了她幾乎全身力量的鏡光狠狠擊中了鑲嵌巨鏡的、布滿厚重污綠苔蘚的邊緣鏡框一角!
嗡——!
碎裂的鏡面劇烈震顫!蛛網(wǎng)般的裂痕在原先的基礎(chǔ)之上驟然加深、蔓延!一道猙獰的縫隙咔嚓裂開,貫穿過鏡面中數(shù)片污濁的“泥沼”。鏡面深處,那些瘋狂探出的鏡化獸爪瞬間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凝滯。
“給我開!”一聲如同受傷猛虎般的咆哮震得巖壁嗡嗡作響!在鏡面破裂、獸爪遲滯的那一剎,方鴻巨大的身影已經(jīng)帶著狂風(fēng)猛撲而至!他根本無視那些危險舞動的鏡化肢爪,右肩狠狠側(cè)撞在阿七身側(cè)的鏡面之上!他強壯的肩背悍然承受了數(shù)片碎裂鏡片瞬間迸射的切割!
刺啦!衣衫破裂的聲響異常刺耳!
方鴻悶哼一聲,額頭青筋暴跳,卻借著全身重沖的慣性,如同憤怒的公牛,合身猛撞!帶著陷入鏡面膠質(zhì)、雙腿已被幾只冰冷破碎的獸爪纏住的阿七,撞進了旁邊激蕩奔流的污濁水渠!
“抓住他!”方鴻從水里掙扎著冒出半身,一手死死揪著嗆咳掙扎的阿七的肩,朝著林晚和周清方向大吼。冰冷的水流瘋狂拉扯著他們兩人。
周清魁梧的身影如同鐵塔般撞進冰冷湍急的水流中,水花四濺。他的大手在渾濁的水中一把撈住方鴻的腰帶,另一只手則像鐵鉗般抓住阿七的手臂,如同拔河般猛然發(fā)力!他肌肉虬結(jié)的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在黯淡的光線下如同盤繞的活蛇,與那水下暗流和鏡化獸爪的拖拽之力抗衡著。
“呃啊——!”周清從牙縫里迸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眼中爆開血絲!那吼聲里不僅有力量的迸發(fā),更有某種刻骨銘心、血淚交融的瘋狂恨意!他猛地一提一拽!
嗤啦!刺耳的撕裂聲響起!數(shù)條死死纏繞在阿七小腿上的、布滿破碎鏡片和猩紅眼點的鏡化獸爪,硬生生被周清這亡命一拽的怪力撕裂、扯斷!渾濁的水中瞬間綻開幾蓬詭異的、閃爍著冷光的碎片!斷裂的獸爪痙攣抽搐著,迅速被洶涌的濁流卷走,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河底。
嘩啦!三個人終于被拖離了那片不斷涌出扭曲手臂的恐怖區(qū)域,重新爬回相對安全的石臺斜坡邊緣。所有人都癱倒下來,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污水中,劇烈地喘息著,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暫時退去,留下驚悸的余波。
周清劇烈喘著粗氣,胸膛如同破風(fēng)箱般起伏。他半跪在淺水中,一手拄著刀,另一只手猛地伸進冰涼的污水里,狠狠搓洗著自己拽過阿七的右手!那動作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狂躁和惡心。指關(guān)節(jié)上沾染的一點粘稠鏡化組織碎屑被搓落,在渾濁的水里短暫地閃了閃污濁的光,隨即被水流卷走。
他倏然抬頭,目光如淬火的飛刀,掠過驚魂未定的阿七、氣喘吁吁的方鴻,最終死死釘在臉色蒼白、正捂著胸口強壓不適的林晚臉上。鏡框崩裂的暗角碎片散落在她腳邊污濁的苔蘚上。
“鏡閣!”周清的聲音像是喉嚨里碾碎的石子,每一個字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味。他一拳狠狠砸在濕漉漉的巖石地面上,指節(jié)瞬間擦破,血絲滲出混雜在污水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翻涌著足以焚燒一切的烈火般的痛恨。“那幫藏在鏡子里的惡鬼!”
他撐著巖石,喘息著艱難站起來,污水順著衣甲流下。他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瀕臨崩潰的山岳。他抬起手,指著那片裂隙縱橫、不斷滲出污濁漣漪的巨鏡殘骸。那碎裂的鏡面深處,似乎還有無數(shù)怨恨的猩紅在暗沉的墨色里浮動。
“我弟弟……”周清的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里生生擠出來的,裹著血淚模糊的痛楚。他死死盯著那片鏡子,像要透過那污穢的鏡面刺進某個陰森的所在?!熬湍菢印钌凰麄兝M去!就在這種鬼地方!鏡子里伸出來的鬼爪子……就在我眼前……把他扯碎了……扯進了那些鬼影里……沒了……”
“鏡閣?!绷滞磬刂貜?fù)著這兩個字,如同觸摸到一塊深埋在歷史塵埃下的冰冷石碑。胸中那股因救人而劇烈涌動的鏡術(shù)之力正緩緩平息,那救下阿七的代價卻無聲無息地在身體深處蔓延開冰冷的陰影。
她下意識地將右手?jǐn)n在袖中,冰冷的指尖隔著濕透的布料悄悄按向左臂——那道自手腕蜿蜒而上的、如同惡毒藤蔓般不斷侵蝕肉身的琉璃鏡化痕跡。
指尖傳來一種怪異、堅實的冰冷觸感。
不是那種被污水浸泡、失去體溫的寒冷。那是一種更徹骨、更絕望的冰冷——仿佛觸摸到的不是自己的血肉臂膀,而是一塊覆蓋了厚重霜花的、沒有任何生機的硬質(zhì)琉璃!
那致命的鏡化,無聲無息,已悄然漫過臂彎,如同惡毒的詛咒,貪婪地爬上了她的肩頭……